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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玉 -【違禮姝之二】二手娘子 [打印本頁]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4 AM     標題: 凌玉 -【違禮姝之二】二手娘子

嘗試

                                                        凌玉

    一本小說的起源,往往只是一個模糊的意念。然而,我花費了很

長的時間,讓那些意念具體。

    幾年前,在還是學生的時候,陽光落在山城裡,我坐在課桌上晃

著腳,聽著李老師解說戲曲裡的紛亂情節。手裡的筆在講義上摘要著

,有些顫抖,感到沉重也感到刺激。聽著“賣油郎獨占花魁”、“蔣

三哥重會珍珠衫”等等久遠前的故事,心裡很是復雜,有一些久遠的

侄桔被解開了,當我試著用人性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以禮教的規范

去鄙夷,那些故事顯得如此恍目驚心。

    長久以來我們所聽所學的都是忠孝仁義,都是道德禮教與規范,

自然而然的,眼光與心靈也就以這作為評斷的依據,以為那些逾越禮

教的、不合規范的就全都罪該萬死。經年累月,那些前人的文章就成

為了如今的眼界。從小到大,看過那麼多的指責,後人因為旁觀,所

以苛責得怡然自得。

    然而,那些就是真相了嗎?若是以人的心去看待那些故事,是不

是就能寬容些,是不是就能夠看到那些掙扎?

    更嚴厲的說來,眾人的責難就是真實嗎?“公道”真的自在人心

嗎?輿論通常不是真實的,但是很可悲的是,先說就先贏,容不得任

何解釋。

    當蓋棺都不能論定,我們都無權去評斷過往,只能試著理解。這

並不容易,因為否定很簡單,而理解就必須放下成見,有些人卻終其

一生是抱著成見生活,在那些故事裡,成見所造成的悲劇是難以想象

的。

    記得那句話嗎?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之。道德也

是如此。道德應是以人性為出發,而非枷鎖,若是道德淪為迫害的借

口,那麼人也只是善耍手段,且衣冠楚楚的獸。

    在“違禮妹”之一的《大腳娘子》中,所提到的就是如此。眾人

所認為的不一定是對的,若是心能夠澄淨些,就該看見真相。莫喜兒

的心態被旁人的眼光扭曲,直到進入魔堡後,才漸漸的看到“自己”

。書裡只是隱約的提到魔堡的起源十分坎坷,卻沒有寫明。

    說實話,《大腳娘子》只是個引子,而讀者寶寶們手中這本《二

手娘子》則是要人藥的。當然,藥是苦的。

    我想寫這樣的“違禮妹”,那些被人指責為不知羞恥、罔顧道德

的女人,其實有著最美麗的故事。很悲哀的發現,當男人定下嚴苛的

條件,而對女人的可怕迫害通常會由其它的女人執行。人類是很擅長

迫害同類的。

    瞥經,兩年前在旅途中經過徽州的一處小村落,記得那個村落有

一灣澄澈的溪流。休息的時候看見小山坡上的破舊牌坊,於是彎腰綁

緊布鞋,薄外套則因為懊熱而系在腰上,背著旅行背包往小山坡上走

去,真正站在牌坊之前時已經氣喘吁吁。

    陳舊的牌坊,上面的字跡已然模糊,看不到原本歌頌貞節的句子

,甚至連名字都不復見。暗灰色的牌坊,精美的雕刻斑駁了,昔日的

風華冉褪,所留下的只剩如今的憑吊。據說,當地人對這個牌坊十分

的崇敬,畢竟那代表著封建時代裡某種程度的“光榮”。大概就是因

為那些崇敬,讓這座牌坊躲過了二十年前那場毀壞文物的劫難。

    總是質疑,用鮮活的生命換取頑石一塊,到底是光榮還是諷刺?

這座牌坊或許該是一個封印,用所謂的道德禮教封印真實的人性。仔

細的傾聽,是不是聽得見那些夜裡輾轉的嘆息,那些灑豆的細碎聲響



    於是,我好想寫水芙蓉的故事,一個棄絕形式、追求真實生命的

女人,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主宰她的命運,即使那些惡毒的傷害

逼得再近,她仍舊是堅強的。雖然眾人的瘋狂很難放過她,齊聲高喊

的景況一如中古世。焚燒女巫般,高舉著道德的旗幟,那情景卻丑惡

得讓人心寒。

    其實一整年想說的就是如此,眾人現在所認定的,就一定是對的

嗎?在日文中看到“千年真實”這一詞,如今看待以往,或是未來看

待如今,若想看到真實。那麼我想寬容是最不可欠缺的。別急著用道

德去苛責,請用人性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當然,別煩惱水芙蓉的往後,凌玉不是先為了《大腳娘子》,跟

各位讀者寶寶說了,魔堡縱然受人非議,但是仍舊堅立不毀,日久見

人心,他們是幸福快樂的啦。決定先寫《大腳娘子》是朋友的建議,

一來怕如此的題材駭著了讀者寶寶,二來也是讓大伙兒習慣凌玉的古

代小說。

    前不久跟欣妤通電話,她活潑的聲音聽來依舊讓人愉快,當但她

用甜美的聲音詢問仇茴茴的故事何時要寫時,凌玉開始流冷汗了,只

敢支支吾吾的打混了事。嗚,原諒我啊,“違禮妹”大概就寫到這裡

,至於仇茴茴的故事,請等待我再想出什麼適合她的題材。在這本之

後,想重新回到現代小說世界去,寫一個長一些的新系列。

    九八年大抵就是如此了,跟《傾城之戀》纏斗半年,好在雖然難

產倒也順利寫出,小小的還了拖欠許久的書債﹔認識很多新朋友﹔跑

了不少地方﹔試了不少有趣的題材,而讀者寶寶們也很支持,凌玉覺

得很滿足了。

    書書寫在十二月,預祝讀者寶寶們,以及我所有的朋友,在九九

年能夠一切順利。

[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8-7-3 12:23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4 AM

第一章

    初夏的花絮飛舞在汴河畔,澄澈的水灣處有著茂盛的荷花,今夏

的荷花開放得格外鮮奶,翠綠色的荷葉宛如綠色的綢子,布滿了河面

,各色荷花點綴其間,隨風輕輕搖曳,帶著香氣的熏風直往京城飄去



    汴河蜿蜒出京城後,兩岸都是青翠綿延的綠地,走到水灣處,可

以看見荷花之間的采蓮女,乘坐小船,青春的容貌帶著笑,映在水面

上與荷花互比嬌艷。圓潤瑩白的手臂采擷著蓮蓬,連翻飛的衣袂都帶

著荷花的香氣,銀鈴般的歡聲笑語隔著幾尺高的荷莖,在水面上回蕩

著。

    陽光變得暖了,采蓮女的笑聲褪了,小船也緩緩的駛離水灣處。

    河岸上綿密的青翠草地,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琅琅念著西席所

教的句子,手裡折著荷花戲耍著。兩個女娃兒都只有十歲左右,身上

穿的綢緞都編著最細致的圖案,一看就知是富貴人家的孩兒。

    兩個女娃兒都是美人胚子,白玉般的肌膚,彎彎的眉兒,黑如點

漆的眸子,襯著溫潤的唇兒,看來格外惹人憐愛。

    較小的那個穿著一身淡藍絲綢,衣衫上繡著折枝的淡色芙蓉花,

躺在草地上不肯起來,折了一朵月牙白的荷花遮著臉,一張小臉蛋完

全讓荷花遮住了。

    “芙蓉,你還沒把書背完。”水茶蘼無可奈何的說道,看著躺在

草地上耍賴,眼看就要昏睡的妹妹。

    遮在面容上的荷花移開了,水芙蓉對著姊姊眨動眼胖,靈巧的生

起身來。“為什麼要背這個?躺著偷懶一下多好,反正夫子也不知道

我們背了沒有。爹爹采貨回府了,只消爹爹一個眼色,他就縮頭縮腦

害怕得像是耗子。”她偷笑著,把懷裡的“論語”□得老遠。才滿十

歲,她只愛玩耍,不變讀書,不像姊姊那般典雅溫柔,更不像姊姊那

般知書達理。

    “不學論語,不知應對。”水茶蘼沉靜的說道,將“論語”撿了

回來。舉手投足的婉約模樣,任誰人看到都會喜愛。

    “大不了我不說話了。”芙蓉有些賭氣的回答。

    她伸手去摘鄰近河岸的蓮蓬,辦開蓮蓬,用裙擺兜住蓮子,再用

銀釵把苦澀的蓮心挑去,把清甜可口的蓮子放進口裡嚼著。

    “芙蓉,是你說到外面來游賞荷花,你能夠一邊把夫子交代的幾

頁書背完的,你這回若是食言,下回要想再出來可是難上加難。”茶

蘼淡淡的笑著,輕拍去書冊上的草漬。

    芙蓉的眉兒皺起,終於不情願的走回姊姊身邊,口裡嚼著蓮子,

慢慢的翻動書冊。“人家背書就是了。”她乖乖的說道,把臉兒埋進

書頁裡。

    水家是這幾年才搬來京城的,家中幾代居住在四川,做著繡品的

生意。蜀繡的精美從漢代就名揚四海,水家世代跟絲綢繡品脫不了關

系,在全國有好幾間繡品鋪子。前幾年芙蓉的爹爹為了擴展生意,遂

舉家遷到汴京,幾年的經營下來,成了京城內最有名氣的繡戶商賈。

    雖然不是高官名門,但仍是商賈豪門,對於兩個掌上明珠可是寵

愛有加,身邊總是有數個僕人繞著、護著。芙蓉是求了好久,夫子看

在茶蘼的面子上,才允許姊妹兩人到汗河畔賞荷。

    茶蘼支開了隨行的僕人,知道芙蓉年紀尚小,仍脫不了愛玩的性

子。

    背了幾買書,她又不安分了,掙脫了繡鞋,把小巧的足浸入冰涼

的水裡。“姊,來玩水吧,水好涼呢。”她笑著招手。

    “書背完了?”茶蘼問道,挑起秀眉望定妹妹。

    “唔,還差一點。”回答的聲音十分細小,似乎有點心虛。芙蓉

更用力的踢著水玩,順手把一旁的書冊拿起,大聲的念道:“朝聞道

,夕死可矣!”她懶得背書,想來多念個幾遍大概就能記起來。

    茶蘼似笑非笑,低頭正要再看向手中的書冊時,一個高大的黑影

陡然從一旁的草堆中竄出,她條地一驚,直覺的奔向芙蓉,緊抱著妹

妹返到一旁,警戒的望著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啊,我的書。”芙蓉低喊著,身子因為被姊姊拉扯,胸前的銀

鎖兒勾著了書的裝訂線,幾經拉扯下,書頁整個散落,帶著墨香的紙

隨風飄揚。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看來落魄而可怕,衣衫檻樓而且全身是傷

,傷口都冉冉冒著鮮血,看來悚目驚心。他睜著通紅的眼,銳利如刀

的眼眸裡有著深深的哀傷與疲倦,只是匆匆的掃過瑟縮在一旁的姊妹

,就筆直的踏進荷花池中。

    高大的身軀壓壞了不少荷葉與荷花,他在污泥中舉步,狂亂的尋

找著,全身又是鮮血又是污泥,看來好不嚇人。鮮血在泥淖上蜿蜒,

像是一封飽含控訴、卻又無人能解讀的血書。

    芙蓉有些不安的睜大眼兒,視線接觸到那人身上冒血的傷口,她

小心翼翼的低問:“姊,那人好可怕,一身都是血,他不疼嗎?怎麼

不用包扎?”通常不小心碰傷流血,她就會疼上老半天了,怎麼這人

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竟還在水裡胡亂摸索。“他掉了東西在水裡嗎

?”

    男人摸索到荷花茂盛的水灣之外,幾尺高的荷花被他踩斷不少,

眼前的視野變得寬廣了,姊妹兩人好奇的從岸上站起身來,直盯著渾

身是血的男人瞧。

    水灣之外是汴河的湍流,夏季的河水清可見底。

    男人仔細的尋找後,黑眸驀地一□,五官痛苦的扭曲,之後竄人

水中。

    “姊,那人潛下去了。”芙蓉喊道,奔到岸邊想看仔細些。

    “芙蓉,回來。”她隱約的覺得不對勁,用手臂環抱自己,夏季

的風為何在此刻竟然有些陰冷?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芙蓉沒將姊姊的警告聽進去,站在岸邊不肯退後。她瞪大眼睛在

水面上尋找著,要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找到了遺失的物品,如此專注

的尋找,那東西想必十分重要。

    就在水灣邊緣,男人突然冒出水面,懷中多了一個奇異的東西。

仔細一看,那是用細竹子所編織成的箕子,不同一般的是,那竹簍子

中竟然還裝著一個女人。

    芙蓉被駭著,雙腿一軟的坐在地上,連轉身逃開的力氣都沒有。

    茶蘼的手顫抖的捂著口,視線離不開竹簍子裡的女人。

    男人的十指奮力將竹簍子拉開,銳利的竹子割傷了他的雙手,鮮

血濺入水中,被汴河的水給稀釋吞沒,他毫不在乎,執意毀壞竹簍子

。萬分輕柔的,像是怕驚擾到雙眼緊閉的女子。他的手顫抖的落在女

子的面容上。女子的臉色蒼白,彷佛整個人是用白玉雕出的,沒有半

點生氣。

    毫無預警的,男人緊緊的擁抱著懷裡的屍首,之後仰起頭對著無

限的蒼天發出最悲憤的喊叫。那叫聲如此淒厲,聽得人的心忍不住緊

緊的糾結,猶如野獸失去心愛伴侶後痛不欲生的悲傷。

    芙蓉被嚇著,只覺得全身發冷。

    激烈的喊叫回蕩在河岸,一時之間像是萬物都被那聲咆哮所震撼

。男人停下喊叫,將臉埋在女子的頸間,良久之後才抬起頭來。一張

掉落的書頁飄蕩到他眼前,他扭唇一笑。

    “朝聞道,夕死可矣!”男人緩慢的說道,那句話從他口中念出

,竟像是一句生死相許的盟約。

    他臉上帶著詭異而憂傷的微笑,仔細的護衛懷中的女子,像是抱

著今生最重要的珍寶。他解開腰帶將自己與女子牢牢系住,之後筆直

的走進湍急的汴河裡,滾滾的水流很快的將兩人吞噬,水面上只剩那

張散落的書頁,悠悠飄蕩著--

    芙蓉的臉色蒼白如紙,當茶蘼從身後抱住她時,她才像是大夢初

醒般,激烈的擁抱姊姊,卻怎麼也停止不了那股從靈魂深處傳來的顫

抖。從來不曾離死亡那麼接近,她的

    page7-8missing

    代以來男丁薄弱,這一代好不容易生了一對兄弟,兩兄弟卻都是

體弱多病。

    她的婚體就像是衛家幾代繁華的頂點,從此之後家道開始衰敗,

雖然表面還維持著世族的奢華,但是明眼人早已看出衛家只剩下一個

空殼子。

    只是心中原本還抱著一絲期望,她不奢求能夠像戲文裡說的那樣

,與如意郎君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只要有一處屏障,讓她能夠平靜

的看著兒子長大,就已別無所求。偏偏老天不肯放過她,在家道中落

的當口兒,長年臥病在床的丈夫撒手人寰。

    “芙蓉,你端茶盤下去,乘機去休息一會兒。”楊月季輕聲說道

,端來茶盤遞進芙蓉手裡。

    “謝謝嫂嫂,我不要緊。”芙蓉喃喃的回答,聽見身後又有高官

陸續前來捻香,她拉低了頭上的白麻,轉身輕福答禮。

    她聽見人群裡有著細微的聲響,就像是平靜湖水上的漣漪,輕微

的撩撥著。她知道那些人在嘆息著,也在傳說著衛象奇詭的命運。

    三年前衛家長子克勤出游時遭劫,被發現時已經奄奄一息,從此

再也不能言語、不能行動,鎮日睜著控訴般的眼。妻子楊月季出身書

香門第,身為長媳,她悉心照料丈夫,守著逐漸沒落的大宅子。

    芙蓉的視線回到靈堂上,透過搖晃的火焰,靜默的看著。心裡竟

有些恍憾,難以想起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她似乎已經對他的容貌感到

陌生,只是牢牢的記著自己的身分,她是他的未亡人,而這個身分讓

她不安。

    嫁造衛家時就知道丈夫衛克謹體弱多病,說是成婚,其實沖喜的

成分居多。

    爹爹貪圖衛家的名聲,在芙蓉嫁進衛家時笑得合不攏嘴。兩個掌

上明珠及笄後,都在考量與安排下出嫁,茶蘼則嫁給了年紀大到能當

她父親的御史做續弦。

    在家從父。這是古訓,她們沒有半點的余地抗爭,只能乖順的服

從。

    “怎麼會這樣呢?前陣子人不是還好好的嗎?”衛廷義搖頭嘆息

,聲音在靜默的靈堂上傳開。他是衛族的大家長,承襲了爵位,族內

的大事都由他決定。

    “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沒有調養好,人就過去了。”芙蓉的婆婆

李氏低泣著,用白絹掩著面。她也是早年喪失,辛苦的養大兩個兒子

,經歷了太多悲劇,花白的頭發下,那雙眼睛因為歷練而堅強。

    “那麼,是芙蓉沒有伺候好克謹?”衛廷義的視線落在芙蓉身上

,別有深意的打量著,手輕捻著胡須。

    芙蓉咬著唇,看見殞星眼裡有著怒火,她連忙拉住兒子。“是芙

蓉不好。”她低頭承認道。

    衛府上下都知道,克謹因為病重,脾氣古怪得很,從三年前起除

了大夫外就不見任何人。她嫁進衛府後,跟克謹就甚少有交集,若不

是有了殞星,她常會懷疑是不是真的已經為人妻子。

    “知道自己不好,就該好好補救。”衛廷義緩慢的說道,那聲量

只有靈堂前的家屬能夠聽到。婆婆原本覆在臉上的白絹也拿下,一雙

眼緊盯著芙蓉,像是在期待著。

    突然間芙蓉覺得冷,只能緊握住殞星的手。

    心中隱約的明白了,但是那項認知太過恐怖,她完全沒有辦法接

受。後退幾步,不小心踢著火盆,她有些驚慌的抬起頭來,白麻在此

時滑開,她的面容落人所有人眼中。

    幾聲壓抑的嘆息在人群間響起,大多數的人克制的噤聲,只是專

注的看著美得不可思議的芙蓉。早聽過衛家的兩個媳婦兒都是天仙般

的美人,但是跟隨著美人兒的,還有群眾的紛紛流言。

    楊月季的手迅速伸來,將芙蓉臉上的白麻拉下,阻隔堂內來客的

眼光。月季的動作過大,弄疼了她,也扯亂了白麻下的發,款款香雲

散落在肩上。

    芙蓉喃喃的道歉,慌亂的站起身來福了一福,搖晃的端著茶盤轉

身從偏廳離開靈堂。她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衛廷義與婆婆眼裡的神色

讓她恐懼,而月季的表情像是在指責她竟在眾人眼前露出面容。

    她端著茶盤往後走去,穿過無人的回廊,圭在空蕩蕩的衛府中。

離開陰郁的靈堂,她才能夠好好的呼吸,這一身的縞素壓得她喘不過

氣來,而眾人打量的眼光像是細小的火花,不停撞擊焚燒著她脆弱的

神經。

    因漏長時間跪著,雙腳早已酸痛不堪,她勉強走過幾處院落,就

支持不住的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茶盤滾落,精致的白瓷杯摔得粉碎。

    她愣愣的坐在原地,就連碎瓷扎傷了手部不自覺。她只是覺得冷

,但是用盡力氣,用雙手環抱自己,卻也無法溫暖起來。滿地的碎瓷

像極了她的命運,脆弱到極點,只是一下撞擊就可以讓她粉碎。

    院落裡有著人們走動的聲音,那是捻香之後到院落內歇息的人。

假山與高大的樹影則遮蔽了她的身影,沒有人看到她就跌坐在一旁。

    “看見沒有?那娘兒們美得像是天仙。”一個陌生的男聲說道,

語調充滿曖昧。

    “怎麼沒看見,我來衛府捻香,等著就是這一刻,旱聽說衛家的

二媳婦美艷不可方物,但是怎麼地想不到,竟是如此的人間絕色。”

折扇刷地一聲被打開,輕輕搖動著,狀似文質彬彬,實際上卻是百般

下流。

    “原來方兄甫來捻香,是別有居心的。”又是另一個聲音,同樣

有著心照不宣的語調。

    芙蓉的目光緊盯著眼前破碎的白瓷,沒有勇氣回頭去看看究竟是

哪些人。這些人在靈堂前恭敬有禮,一副哀傷的模樣,怎麼料想得到

,轉眼竟又是另一種嘴臉。淫穢的談論,一字一句都像是細針般,扎

進她的心,讓她難受得無法自持。

    “陳兄,你也別提我了,這些來捻香的,我看十之八九都是有著

同樣的目的。不然就憑這家道中落的衛家,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面子

,讓京城裡眾多名人高官前來捻香?”折扇又被台上,發出刺耳的聲

音。“不過也真的不虛此行,那花容月貌可是人間難得的啊,只可惜

嫁進了衛府,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可不是嗎?衛府裡別的沒有,就是寡婦多。傳說這裡的男丁都

活不過三十,那個長子雖然活過了三十,但是卻成為廢人,可惜了他

那妻子也是個美人兒呢!如今卻成了活寡婦。”

    “聽你的口氣,是有意思要--”話還沒有說完,眾人卻像是看見

貓的老鼠般,緊張的噤聲不語,原本說話的人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芙蓉微微一愣,緩慢的轉過頭去查探,疑惑是什麼力量讓幸災樂

渦的人們停下那些淫穢的議論。她用顫抖的手覆著冰涼的假山,從假

山後窺視著,散落的黑發輕拂著嶙峋的石子。

    原先在議論的那個,衣領徒然被人拍緊,像塊臘肉般提在半空中

,只能掙扎著。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藏青色的衣衫,跟院落裡眾多瘦弱的

讀書人相較,他的一切十分顯眼。簡單扎起的發,半舊的衣衫,陳舊

的歌靴,黝黑的面容上是一雙劍眉,以及深遽的胖子。而此刻那雙黑

眸裡滿是冰冷的神色,筆直的看著手中被提得老高的瘦弱男人。

    “在喪家裡不適合說這種話。”他沉靜的說道,簡單的幾個字就

有著無限權威。

    “仇烈,你這粗人,你要捏死方兄了!”一個人鼓起勇氣說道,

卻不敢上前。“死了也好,你們剛好再到他家裡去捻香議論。”他諷

刺的說道,輕率的松開手,冷眼看著男人委頓在地上猛咳。

    “該死的粗人。”眾人被仇烈說得臉上燥紅,只敢低罵著。

    他冷然的微笑,銳利的黑眸掃過眼前這些京城裡的官家子弟。雖

然同樣受命於朝廷,但是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又是個武將,眾人

礙於他戰功彪炳,所以表面上給他幾分敬重,其實心裡莫不咒罵、鄙

夷他。

    “我是個粗人沒錯,但是卻從不會在喪家胡言亂語,想來這種在

背後議論未亡人,恭不知恥的行徑應是你們這些讀書人高尚的舉止之

一?”他不留情的說道,黑如子夜的眸子裡有著不以為然。

    “誰胡言亂語來著?”有人還想狡辯。

    “在喪家毀壞婦人的名聲,這不叫胡言亂語?”他挑起濃眉。

    眼看自己理虧,為首的那個啐道:“不要以為打贏了幾場戰爭,

皇上破例封了官,成了定遠將軍就目中無人了。說穿了也只是個粗人

,沒有半點身分,連血都是濁的。”握著扇子的男人咬牙切齒的說道

,摸著頸項問的勒痕。他不屑的理理衣衫,甩袖領著眾人離去。

    仇烈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卑微的出身注定了旁人對他的眼

光,就算是位居將軍,但是在以身分血統自豪的如今,他就像是一頭

闖進羊圈的狼,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早習慣了這種對待,卻從來不

以為意。現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以努力換取,而非家族的庇蔭,他

以此自豪。

    看著那群人逐漸走遠,他站在原地,目光緩慢的落在假山的陰影

處。

    “還不出來嗎?”低沉的男聲,在靜謐的秋夜裡顯得突兀。

    芙蓉略略一驚,一不留神腳下一滑,雙手直覺的去撐住地面,卻

壓著了地上細碎的破瓷。突然的疼痛讓她忍不住驚呼,狼狼的摔跌在

一旁。還來不及站起身來,她所跌坐的地方已經被陰影所籠罩,她仰

起頭來,看進那雙深遂的黑眸,在其中看到些許的詫異。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她急促的說著,只覺得氣血在

胸間翻湧,雙頰奇異的感到燙熱。

    芙蓉急著想要離開,就算是已經出嫁,但是她如今的身分是寡婦

,萬萬不能與陌生男人相處。她笨拙的掙扎,好不容易站起身來,手

中細小的傷口正流著血,鮮血染在白綾上,像是點點鮮艷的細繡花紋



    “等等。”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濃眉蹙起。他早先就注意到

有人藏身在假山背後,但是沒有料到竟然就是那些人口中談論的對象

,他的眼眸略微黯淡,知道那些話有多傷人。

    她沒有響應他的呼喚,提著裙擺急著想逃開,但是沒走幾步,臂

膀就被一只堅定的大手握住,她的行動全然被限制,無法移動分毫。

她驚駭的回頭,看著他緊握自己的手,震驚得有些發抖。

    “你受傷了,必須包扎。”他簡單的說,從懷中拿出手絹,仔細

的把手絹纏上她纖細的手腕。

    因為出身武將,包扎可說是仇烈的家常便飯,但是他從來不曾見

過如此纖細的手兒,溫潤的肌膚,秀麗的骨架,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斷

。他握著她的手腕,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突然感覺自己笨拙得可

以。

    在靈堂上匆匆的那一眼,就看見她嬌弱而令人心憐的模樣,他捻

香後退下,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她幾乎就

在他的懷中,看來如此嬌小脆弱。

    “你--不能這樣--”她驚駭得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他還是我行我素,執意替她包扎,沒有松開手。

    芙蓉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不敢置信的瞪視著他悉心包扎的動

作。被他碰觸到的肌膚,像是被火燒灼般,熾熱而有著些微的疼痛,

她懷疑那並非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他的碰觸。

    眼前的男人果然不懂禮儀,初次見面竟然就隨意的觸碰她,雖說

是為了要替她止血,也太過唐突了些。從小所受的禮教觀念深植血液

裡,知道若是讓旁人見到如此的景況,將是滔天大罪,理智要她快些

甩手離去,而奇異的情緒讓她無法掙脫。芙蓉從未遇過這種事情,一

瞬間震驚得呆愣住了,只能勉強抗拒著。

    “讓我照顧你,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看出她的驚慌,出聲安撫

道。不知怎麼的,在看見她驚嚇得宛如驚弓之鳥時,他奇異的感受到

疼惜的情緒。

    “芙蓉,你怎麼能夠做出這種事來?”尖銳的驚呼聲從後方傳來



    她轉過頭去,看見月季雙手捂唇,震驚而指控的表情。“嫂嫂,

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試圖解釋,在接觸到月季的視線時,整顆

心沉入最深的冰窟中。

    那雙眼睛裡,有著鄙夷以及某種激烈的情緒。芙蓉直覺的知道,

月季絕對不會原諒她如今的行為。

    月季狂亂的搖著頭,轉身往後跑去。芙蓉慌張的掙脫仇烈,想上

前解釋,才跑了幾步就感到眼前一黑--

    連日來的折磨讓芙蓉再也承受不住,她軟弱的昏厥。在失去意識

的前一瞬間,只記得一雙堅定的臂膀,以及一雙深遂而飽含溫柔的黑

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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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5 AM

第二章

    冷。

    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體內流動的不像是血

,倒像是冰冽的雪水。她用力抱緊自己,卻仍舊不能得到溫暖,抬起

頭來隱約像是看見什麼。

    靈堂之上,那些人恭敬的外表下有著曖昧的眼光﹔而靈堂之下,

那些人惡毒而淫穢,一字一句毫不留情的灌入她的耳中。她感到更冷

了些,懷疑一輩子都暖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埋在冰原上,眾人挖好一個巨大的冰穴,將她

推了進去,然後一鏟雪一鏟雪的,毫不留情的將冰冷的雪埋在她身上

。她張口想要呼救,卻不知道該呼喚誰。站在冰穴邊緣,執意的埋葬

她的,竟然都是她所熟悉的面孔

    衛廷義、婆婆、以及靈堂上的那些人。還有月季,美麗的面容因

為瘋狂而扭曲、眼眸中滿是殺意的月季。

    她驚駭欲絕,猛然的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安然的躺在床上。冷汗

沁濕了身上的白綾,她驚魂未定的喘息著,顫抖的手覆著胸。她醒了

,但是身軀就如同在夢中般,感到異常的寒冷。

    “你醒了?”李氏坐在床沿,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媳婦兒。

    “婆婆。”芙蓉恐懼的握住衣襟坐起身,夢裡的恐怖太過真實,

讓她即使與婆婆相處,也有些不安。

    “月季要人來通報,說你昏了過去,我連忙離開靈堂來探視。”

李氏說道,專注的看著芙蓉,眼底有著興奮的光彩,像是在期待什麼

事情的發生。

    芙蓉恭敬的低頭,卻仍舊蹙眉。婆婆是個重視臉面的人,絕對不

會因為體恤她昏厥,就□下靈堂上那些達官貴人來照顧她。其實從她

嫁進衛家開始,婆媳之間就甚少有什麼交集,這還是李氏頭一次到她

房裡來。

    “據月季說,你還是昏厥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李氏緊盯著芙蓉

的臉兒,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驚慌的解釋,“一切都是誤會,我受傷了

,而他幫我--”辯解清白的話沒能說完,一下清脆的耳光打得她摔跌

在地上。

    李氏的面容變了,往常乎靜的眼裡有著瘋狂的柙色,與其說是憤

怒,倒不如說是興奮,逼近了芙蓉的臉,修長的手緊掐著芙蓉纖細的

頸項。“你還敢狡辯?克謹還屍骨未寒,你身上還披著白麻,竟然就

做出這麼不知羞恥的事情來,光天化日就在家裡跟男人勾搭上。”她

的指愈□愈緊,戳破了細致的肌膚。

    芙蓉激烈的搖頭,無法料想到竟會被扣上如此可怕的罪名。心中

恐懼的知道,那一幕被月季撞見,縱然投有做出什麼苟且之事,但是

孤男寡女有了接觸,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一切罪証確鑿,她怎麼解釋

也沒用。

    李氏逼近,靠著芙蓉的耳邊低語著,“那麼大一個丑聞,又是在

喪期傳出,我們堵不住眾人悠悠之口,要是幾經傳誦,旁人會怎麼看

待衛府?”

    “婆婆,那只是個意外,只是一項巧合,絕不會再發生了。”芙

蓉奮力解釋著,心中隱約的知道,若是不能說服婆婆,將會發生最可

怕的事情。

    心中更加冰冷了,她想起在夢境裡,婆婆臉上帶著笑容,把冰冷

的白雪鏟在她的身上,企圖掩埋她。

    “我不能相信你,有一就有二,要是天生淫賤,那麼就一輩子都

改不了那下流性兒。”李氏搖搖頭,聲音格外的輕柔。

    芙蓉瞪大眼睛,沒有想到從來高貴的婆婆竟會說出那些字句。她

沒有犯錯,她只是由得那人替她包扎,又不巧昏厥,為何婆婆要如此

的苛責?

    “您知道我不是那種人的,嫁造衛府這七年,我沒有犯錯。”那

些三從四德、七出之條,或是婦德婦誡,她如履薄冰般的遵守。即使

長達三年不曾見到丈夫,她仍舊毫無怨言。

    芙蓉狂亂的想要解釋,卻隱約的知道一切已經無力回天,她多年

來的謹言慎行,彌補不了一次的意外,更挽回不了李民可怕的決心。

    施虐的手變得輕緩,李氏的表情驀然一變,甚至帶著些許微笑。

“芙蓉,我知道你乖,那麼就要聽話,你知道衛府一向詩禮傳家,容

不得任何淫行穢聞。你還年輕,我是怕你守不住,做出什麼胡塗事來

,對街府、對殞星都是一種傷害,不如就現在了斷了,留了個好名聲

,也好庇蔭衛府,將來殞星長大成人了,也會因為有你這麼一個守節

貞烈的母親感到榮耀。”

    芙蓉的臉色蒼白如雪,有半晌的時間她只能緊盯著婆婆的臉,無

法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

    “不。”她喘息著,不可置信的搖頭。

    “怎麼能夠說不?別怪我狠,我也是迫於無奈,這全要怪你自己

命不好,衛府這些年來已經不比以往,我們需要一些事情,讓皇上能

夠注意到衛家。我守寡三十多年,而月季守著已成廢人的克勤,若是

再加上一個為夫殉節的你,必定會引來眾人的崇敬。”

    “不,我還要扶養殞星,我不能死。”芙蓉驚駭的往後退去,背

部□著冰冷的石牆,就如同被困在牢籠裡的鳥兒,根本無路可逃。

    “殞星可以交給我們來撫養,芙蓉,你要乖,這是你的命,不要

抗拒。想想看,在你殉節後,朝廷一定會替衛家的女人們興建貞節牌

坊,那該是多麼光榮的事情。”李氏愉快的說著,幾乎是憐愛的撫摸

芙蓉的臉龐。

    芙蓉看著李氏站起身來,優雅的從衣袖裡拿出藥包,放進酒杯裡

搖散,然後從容的拿出三尺白綾。

    “這是我跟衛廷義討論過的,他也贊成我的決定,這麼做對衛家

最好不過了。外界那些人會為你歌功頌德,他們會迫不及待的傳誦你

守節的事跡,而我可以原諒你先前昏厥在那男人懷裡的事情,甚至可

以不將這件事告訴殞星,那孩子聰明得很,說不定可以光耀衛家。”

李氏一相情願的說著,編織著美好的未來。

    巨大的恐懼揪住芙蓉的胸口,讓她無法呼吸。這是多麼可怕的提

議,而婆婆竟然可以若無其事的提出,就為了要得到一座牌坊,一些

朝廷對衛家的關注眼光,他們竟然要她死!

    芙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存活的方法。其實就連水家都已

經沒落,在爹爹死去後,眾多親族把水家的財產瓜分一空,她唯一的

後盾只剩下身為御史夫人的姊姊水茶蘼。

    相信李民是早早就打算要置她於死地,若不是礙於茶蘼的關心,

芙蓉大概早在克謹死去的那一夜就被逼著殉夫。

    “今晚是最好的時機,靈堂裡那麼多人,眾多達官貴人要是親眼

目睹這一切,會有多麼震撼。”李氏的臉上帶著笑容,緩步走出門外

。她沒有想到芙蓉會有逃走的念頭,這個媳婦兒在衛府七年,從來都

是乖順柔弱的。

    況且,這一切都是芙蓉的命,女人怎麼能夠違背命運?

    芙蓉緊縮在牆角,瞪視著桌上的毒酒及白綾。婆婆是要她挑選,

服毒自盡或是懸梁。她的心像是一□□的死去,冰冷從心中蔓延,緩

慢的鯨吞蠶食她所有意志。

    毒酒在杯中蕩漾,而白綾蜿蜓在桌上,它們在期待著她的死亡。

然後,在她死後,他們會慶賀著,用一座牌坊宣揚她的乖順。

    這就是她的命運嗎?必須為了一個連面貌都不復記憶的人喪命。

當她死去時,靈堂上的那些人會贊嘆著她的知書達理與固守禮教,他

們不會想到她有多麼不願,有多麼的痛苦。眾人的期待,其實是一種

可怕的逼迫。

    芙蓉緩慢的站起身來,像一縷幽魂般,搖晃著走到桌前,顫抖的

手握住那杯酒

    “娘,你不要緊吧?”殞星打開雕花門,沉靜的五官難得流露出

擔憂的情緒。他身上的麻衣已經褪了下來,年幼的身軀有著其它少年

沒有的堅強氣質。

    “殞星?”芙蓉眨眨眼,如夢初醒般詫異的看著兒子。“你怎麼

離開靈堂了?族裡的人不是千交代萬叮嚀,身為獨子的你,一定要在

靈堂前守孝。”她顫抖的手握住酒杯。酒是燙過的,熨燙得連酒杯都

暖和,她卻怎麼也不能了解,為什麼即使握著溫熱的茶杯,雙手暖了

,她的胸臆卻仍舊感到冰寒徹骨?

    “伯母說你昏過去了,而奶奶要我來看你。”殞星解釋道,有些

擔憂的看著母親。

    芙蓉震驚的看著兒子,像是被燙著般□下酒杯。

    要是她剛剛就被婆婆逼著自盡了,殞星進來時所看到的,會是如

何恐怖的景況?那些人料准了一切,想要讓殞星親眼看見她死去的模

樣?難道他們不曉得,這對一個孩子將是最殘忍的事情?

    她顫抖的軟倒在地上,無法想象世上竟有如此鐵石心腸的人,為

了讓衛府得到所謂的貞烈名聲,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娘,你受傷了?”殞星連忙扶住她,低頭看見她的手上纏著一

塊絹布,他擔憂的問道。

    “破碎瓷刺著,只是小傷。”她勉強擠出笑容解釋,想要解下絹

布,卻在碰觸到絹布時略略遲疑了。

    柔軟的絹布細心的包扎住傷口,雖然陳舊,但看來十分潔淨,她

輕緩的摸索到絹布上的結,有些困難的解開。在低下頭時,她聞嗅到

絹布上陌生的味道,心中輕微的震動。

    猜測著他是如何照料昏厥的她,芙蓉霎時間羞得面紅耳赤。他果

然是不懂禮教的,否則不會如此莽撞的觸碰她,其實在衛道人士的眼

中看來,他與她說話就已是萬萬不該了。

    那些人以言語羞辱她時,他挺身而出懲治輕薄的人,但是在他們

口口聲聲咒罵他是粗人時,他卻沒有分毫的憤怒,薄唇上始終挑著嘲

諷的笑,似乎毫不在意。

    她還記得,那些人喚他仇烈。

    更記得,他輕柔的低語著。讓我照顧你,我不會傷害你的。

    發現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繞著仇烈打轉時,芙蓉用力的一咬下唇,

強迫那些紛亂的回憶全都退出腦海。她怎麼能夠那麼不知羞恥?才見

過他一面,就無法忘懷。他深邃的眼、深刻的五官、以及溫暖的懷抱

,她全都不應該記憶。

    “娘,你還好嗎?”看著母親的臉色陰晴不定,殞星有些擔憂。

縱然天性勇敢倔強,但終究也只是個孩子,他依戀著母親,有時候好

痛恨自己不能快快長大,才能夠保護母親。

    “我沒事。”芙蓉保証的說道,緊緊的擁抱兒子。

    這是她的兒子,那些人無權奪走這一切,更無權拿她的性命去換

取一座牌坊。她再也不能夠軟弱,必須為自己的命運以及未來抗爭,

否則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被逼著走上自盡的路。

    一簇微小的火苗在胸間燃燒,芙蓉的雙拳握緊,她逐漸冷靜下來

,手卻無意識的輕按著另一邊手腕上的絹布。

    “殞星,聽娘的話,去找茶蘼阿姨。”她附在殞星的耳邊悄悄說

道,眼光緊盯著案桌上的三尺白綾。

    她必須要活下去,要反抗加諸在她身上可怕的命運。縱然明知道

這一次的反抗會帶來難以想象的敵視以及傷害,但是她怎麼也不願意

在他人的擺布下死去。

    芙蓉的目光轉向深濃的夜色,彷佛聽見了千百年來眾多慘死魂魄

的冷笑,嘲弄著她竟敢與那龐大的力量為敵。她咬緊下唇,怎麼也不

願意在此刻認輸。手上的絹布傳來些許的溫度,讓地想起那雙深邃的

黑眸。

                      ※               ※                 ※

    汴河緩緩的流動,流過幾處水灣,流過深秋半殘的荷葉。遠處傳

來報更鐵板的聲音,京城之外的空曠郊區,遠遠的出現隱約搖晃的燈

火。

    看得仔細些,是幾盞精致的紅紗繡燈,穿著簡單喜孜的丫鬟提著

繡燈在一頂花轎前引路,花轎之後則是陪嫁的物品。沒有敲鑼打鼓,

也沒有喧鬧的親友送行,花轎在曠野上顛簸著,整個隊伍看來十分怪

異。

    說是送嫁隊伍,卻不見新郎隨行,更看不見送嫁隊伍中應有的喜

氣。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專心一致的趕路,引路的幾個丫鬟不時轉頭

四看,像是怕會遇見什麼阻礙。

    寬廣的草原士,龐大的暗灰色堡壘無言聳立著,外觀雖然比不上

汴京那般華麗,卻給人無形的壓迫。在夜深入靜時分,城牆上還燃燒

著火炬,像是在指引方向。

    花轎好不容易到達了仇家堡前,門前早就有著恭迎的僕人,低垂

著頭等待著,巨大的城門被打開,在城牆之上有著一幅飛舞的布匹,

繪制著展翅的雄鷹,看來凶猛威武。

    領頭的丫□將手中的紅紗繡燈吹熄,在等待的陳總管面前□了一

□。“我們是奉御史夫人之命,特地給定遠將軍送新娘來的。”綠縈

貌似冷靜的說道,其實心中緊張萬分。

    她原本是御史夫人最寵愛的貼身丫鬟,聰明而伶俐,夫人是看重

她,才放心把如此艱難的任務交代給她。夜裡送嫁是為了避人耳目,

花轎裡的那位新娘身分過於特殊,若是讓旁人知道今夜的一切,綠縈

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個月前水芙蓉□下喪家白麻,帶著兒子衛殞星連夜逃出衛府,

成為京城內最震撼的丑聞。震怒的衛府四處懸賞,要將芙蓉捉拿回府

,但是幾乎翻遍了京城,也尋不到母子兩人的下落。京城裡所有人都

在傳說著那項駭人聽聞的私逃,流言紛擾不休,眾人不停議論著。

    其實芙蓉早奔入身為御史夫人的姊姊家中,在水茶蘼的保護下,

忐忑的接受安排。躲藏了一個月,直到今日才從隱密的地點裡,由綠

縈打扮妥當,用花轎在夜裡迎出。

    當她逃出衛府的那一晚,就清楚的知道,從此之後再也無路可退

,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長久的抗爭。她不想死,不想被犧牲。

    在花轎之內,放在紅綢喜衣上的柔荑緊張的絞著布料。在花轎之

內她看不見任何景況,一顆心在胸間激烈的跳動著,香汗沿著光潔的

額流下,不安到極點。

    “想請問姑娘,為何要在半夜迭嫁?”陳總管不明白的發問,轉

頭看著已經燒了大半的龍鳳燭。

    他跟在將軍身邊多年,從打雜小兵做到仇家堡的總管,早就盼著

仇烈娶妻。但是怎麼想得到,堂堂一個將軍,婚姻大事竟然草率得離

奇,還有明不許有外人觀禮,也不許喧嘩鋪張。

    陳總管在心裡咕噥著,不知是怎麼的新娘,竟然如此古怪。

    “這是御史夫人的意思,事先也已經知會過定遠將軍,將軍也同

意了,不是嗎?”綠縈說道,舉步往內走去,采看著四周的景況,確

定沒有觀禮的外人後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氣。“你家大人呢?”

    “在內府,說是新娘要是到了,就請入喜堂。”陳總管緊盯著花

轎,看見花轎之後采出一顆頭顱,一個小僕人沉著臉回瞪他,他嚇了

一跳。

    綠縈點點頭,轉身到花轎前扶出頭戴鳳冠的新娘。

    “別擔心,在御史夫人到之前,我會穩住外面的情況。夫人天一

亮就會趕到,你只要撐到那時就行。”綠縈小聲的叮囑著,扶著芙蓉

慢慢走進喜堂。她能夠感受芙蓉不安的緊握她的手,她無言的回握,

給予支持,也在心中不停析求著夫人的險計能夠成功。

    當看見面無表情的新郎時,綠縈忍不住驚嚇的喘息。她不曾見過

如此高大的男人,威嚴的五官以及沉郁的黑眸,光是站在那裡就能夠

嚇壞姑娘們,夫人怎麼會挑撿上這樣的男人?更可怕的是,她們所施

的計畫,根本就接近於欺騙。綠縈無法想象,誰有膽子欺騙仇烈這樣

的男人。

    在扶著芙蓉拜堂時,綠縈的臉色始終是蒼白的。心中微小的希望

,在看見新郎蹙眉時逐漸熄滅,看來仇烈對如此古怪的婚禮也有些不

滿,只是隱忍著怒氣未發作。綠縈忐忑不安的將水芙蓉送進洞房裡,

兩個女人一路上互相攙扶著,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顫抖。

    將洞房的沉重黑檀門關土時,綠縈不安的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芙

蓉,在接觸到仇烈銳利的眼光時,嚇得連忙離開。

    多麼可怕的男人,但是她們的計謀成功與否,就全要看這個男人

的反應。綠縈只能靜靜祈求上蒼保佑。

                      ※               ※                 ※

    喜氣洋洋的龍鳳燭燃燒著,燭淚滾落在燭台上,盈成一堆殘蠟。

火光搖曳著,柔和的燭火照亮新房內的喜字。案桌上擺著豐盛的菜肴

,以及溫燙的上好佳釀,坐在桌邊的仇烈沉默的喝著酒。

    他沒有任何真實的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荒謬的夢境,雖

然從未對婚姻抱持什麼期待,但是他料想不到,終身大事竟然會決定

得如此倉卒。

    幾天之前,御史夫人親自前來拜訪,言談中提及要替他安排一門

親事。礙於御史夫人對他有恩,他不置可否,沒有當面拒絕。沒想到

夫人的動作快得出奇,第二天就送來定帖,還派人前來鋪房掛帳,各

色錦帳被褥及絲綢繡品源源不絕的送進仇家堡,府內的眾人還沒反應

過來,御史夫人就挑好日子,要仇府等著迎接新娘。

    短短的幾日裡,一切就准備妥當,他還來不及有任何表示,新娘

就已經迭上門來。深夜裡的送嫁隊伍,迭來沉默的新娘。

    仇烈轉頭看著端坐在床沿的新娘,薄唇扭曲著,扯出一個冷笑,

嘲弄眼前的一切。御史夫人會急著把這女人嫁進他府裡,或許是有什

麼不可告人之事,為了躲避流言,就輕率的挑撿了他這個出身低下的

武將。

    想到流言與丑聞,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張清麗的面容,眼裡盈著些

許清淚,但是看得仔細些,除了柔弱之外還帶著一絲堅韌。

    那張傾城嬌靨的主人,身邊纏繞著眾多的流言耳語,眾人傳說著

,說她從衛府中逃出,是與情郎私奔,他們言之鑿鑿,說她趁著丈夫

病重,就與情人私通,甚至還傳說著她用計毒死了丈夫。

    京城裡的眾人謠傳著水芙蓉的種種不堪,而仇烈卻從第一次看到

她後,就難以忘懷。

    怎麼都無法想象清麗如她會與那些穢行扯上任何關系,還記得在

花園裡,當她聽見那些官宦子弟的胡言亂語時,眼眸中的憤怒與悲哀



    仇烈更記得,當他替芙蓉包扎時,她的顫抖以及不知所措,那一

切反應不是裝出來的,她的確不能適應與男人的接觸。一個與男人接

觸談話就如處子般手足無措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如傳言般淫亂不知恥



    然而水芙蓉失蹤已經一個月,傳言因為尚未証實,變得愈來愈荒

謬。他厭煩了那些無稽的傳說,在最不可告人的私心裡,他只關心她

現在的下落。

    他對自己皺眉,仰頭飲盡濃烈的酒,想用酒精麻痺絕對不能說出

口的思念。他是不該多想的,水芙蓉是個寡婦,而他也在今晚成親,

兩人之間的阻礙猶如千山萬水的險阻,怎麼都難以跨越。

    邁出步伐,他沉穩的來到床畔,銳利的黑眸比平時更加深邃,只

有他自己清楚已經喝了過量的酒。他捨棄桌上用來挑開頭巾的秤桿,

手伸向紅綢,輕率的扯下,□起眼睛看著那張因為突然暴露在燭光下

而有些驚慌的美麗容顏。

    仇烈借著燭光端詳驚慌的新娘,因為喝了酒而看得不太真切。他

有幾分詫異也有幾分自嘲,或許是因為思念得過於深切,眼前的新娘

,容貌看來竟與水芙蓉有幾分神似。

    他低下頭去,微□著眼,許久之後銳利的鷹眸中酒意盡褪,他的

手迅速的捏住新娘的下顎,強迫她仰起頭來接受他的審視。

    幾乎在轉眼之間他就已經清醒,血液裡的酒精被激動的情緒蒸發

。眼前的女人並不是容貌與水芙蓉相似,她根本就是芙蓉本人。

    感覺手下的她正在顫抖著,翦水雙眸雖然恐懼,但仍舊迎視著他

,絲毫不退縮,溫潤的唇輕顫著,像是帶著露水的花瓣,誘引著人一

掬芳澤。那張面容跟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如此的清麗,讓人一見就終

生難忘。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他徐緩的說道,低沉的嗓音平滑如

絲。卻隱含著危險,彷佛山雨欲來。

    芙蓉喘息著,無論怎麼搖頭,下顎也離不開他的掌握。他用的力

氣恰到好處,讓她無法掙脫,卻也沒有弄疼她。

    “你總要先放開我才行。”她小聲的回答,連聲音都不爭氣的顫

抖。

    在頭巾被掀開,他高大的身軀映入眼中時,芙蓉開始懷疑先前的

決定是否正確。眼前的他看來如此危險,給予她巨大的壓迫,讓她不

由自主的發抖,必須拚命的強忍著,才能不懦弱的落荒而逃。

    但是一切已經迫在眉睫,她也再度披上嫁衣與他成親,她再也沒

有反悔的余地。

    非常緩慢的,仇烈松開手,好整以暇的直起身子,雙臂環抱在胸

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現在你可以好好解釋,為什麼失蹤長達一

個月,讓整個京城的人遍尋不著的衛夫人,會以新娘的身分出現在我

的府宅裡?”他的目光沒有離開芙蓉,看見她的手緊張的握著嫁衣。

    “我不是私奔,我是逃出衛府的。”即是居住在茶蘼安排的隱密

地點,那些不堪的流言還是傳進她耳中。她有些慌亂,不知他聽了多

少,更不知他信了多少。

    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與看法,甚至對她的污蔑,但是她始終

擔憂著仇烈對她的看法。他是會聽信那一切荒謬的言論,還是如在花

園時一般,為她仗義執言?

    芙蓉仰起頭,強迫自己迎視那雙銳利的黑眸,克制著驚惶失措的

顫抖。他的身軀看來如此高大,像是占滿了她所有的視線,與他共處

一室,讓她緊張得幾乎昏厥,這是他的地盤,所接觸到的一切都與他

有關,甚至連她的呼吸間,都能聞到他的氣息。

    “你是在我們初見後的那個夜晚就從衛府失蹤,衛家人四處查訪

,甚至還懸賞要找出你。”仇烈淡淡的說道,仍舊緊盯著她,不放過

她臉上任何表情。

    他沒有說出,自從她失踩之後,他也動用關系不著痕跡的尋找著

她,擔憂她的安危。

    “是的,嫂嫂瞧見我昏倒在你懷中,衛府將這件事情當成天大的

穢行,他們擔心我再犯,所以逼著我殉節,要我自盡以換取衛府一門

節婦的美名,讓朝廷替衛府蓋座貞節牌坊。”芙蓉解釋著,看見他五

官深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更加慌張了。

    她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反應上。他能不能接納她?

    “荒謬。”他簡單的下結論,嘴角勾起些微嘲弄的冷笑,諷刺著

那些所謂道德綱紀。那些對節婦的歌頌,往往建築在最不人道的逼迫

下,他早就聽說不少世族的寡婦被逼著自盡,以換取貞節牌坊。

    “這件荒謬的事情已經逼死不少人了,我不能忍受這一切,所以

冒險逃了出來。現在我的行為替衛家帶來莫大的丑聞,為了清理門戶

,他們更急著要逼我死。”她鼓起勇氣走下床沿,透過鳳冠的瓔珞看

著他威嚴的容貌,心中忐忑不安。“原諒我,我已經別無選擇,只能

由此下策。”她顫抖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臂上,懇求的望著他。

    “你跟御史夫人串通好,暗地裡安排妥當,她用身分以及人情逼

迫我,避開眾人的眼光,在連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你嫁進仇家府

宅。”他的語氣裡有著指責,清晰的描述一切。

    芙蓉像是被針刺著般,忍不住瑟縮。“我別無選擇,若不這麼做

,我只有死路一條。”她咬緊下唇,不肯移開視線。她不能夠退縮,

早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

    仇烈□起眼,之後緩慢的低下頭來,非常緩慢的靠近芙蓉的臉龐



    她略微一驚,直覺的想要退後,但是他黝黑堅實的男性手掌快速

的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牢牢的因在身邊,她被拉著跌進他懷裡,

那一瞬間兩人的身軀全然相貼,她的手抵住他寬闊的胸膛,那熾熱的

體溫透過衣料傳來,熨燙了她冰涼的手。

    燭火搖曳著,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5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6 AM

第三章

    有好半晌的時間,兩人只是無言的相望著,各自想起了花園裡初

見的那一日。

    芙蓉幾乎難以呼吸了,她能夠感覺到他靠得那麼近,在最私密的

夢境裡,她在夢中回憶著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扎時,深邃黑眸裡流

露的些許溫柔。就是那些溫柔,讓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見浮木般,捉住

他不願意放手,當他是可怕險境中的最後一線生機。

    “為什麼選擇我?”他沉聲問道,感受她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還帶著些許似曾相識的馨香。這是她的氣息,淡雅而溫和,就像是她

給予人的感覺,在柔弱中還帶著一絲堅韌,不甘願受到旁人擺布,更

不願意認輸。

    “你跟他們不同。”芙蓉輕顫著,因為透過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

而羞紅了臉。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與男人有過任何接觸,而與文弱

多病的丈夫相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他剛強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動搖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

當道的如今,他的粗獷氣魄被那些文人嘲笑著,他們暗地裡笑著這個

戰功彪炳的將軍只是一個粗人,連血都是混濁的。

    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裡,當那些所謂知書達理、謹言慎行的人們

都喧騰著要置她於死地時,她直覺的只能想到他。

    芙蓉用手環抱自己,企圖得到些許溫暖,視線仍舊與他交纏著。

“我們初見那一日,你在花園裡的所有所行,讓我知道你與那些人不

同。你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對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聽見那些飛短

流長,他們像是瘋了般尋找我,急著要捉拿我回去。”她的聲音堅定

,內心卻充滿了不確定。

    只是當初那短暫的一面,她能夠相信自己的直覺嗎?孤注一擲的

後果,不是全有就是全無,而她是輸不起的。

    “你就確定我不會把你送回衛府去?畢竟那一大筆賞金挺誘惑人

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責你的行列,我要

是把你交出去,對我的官途將有不小的幫助。”他逼近她的臉龐,冷

笑的低語著,訴說那些最可怕的行動。

    芙蓉的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強做鎮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錯得那麼離諳,那麼活著也毫無意義了。”她平靜

的閉上眼睛,模樣像是無辜的羔羊,等待著致命的屠刀揮下。

    他猛然松開她,不悅的□起眼睛。芙蓉遠比他想象中聰明,輕易

的聽出他剛剛的話全是虛言恫喝,知道他不會見死不救。如此簡單就

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幾分不悅。

    “你果然聰明,我的一切反應鄱在你的計算之內,不是嗎?”他

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讓人戰栗。“你沒有料到一點。你欺騙了我,

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騙。”他隨手扯下身上新郎官的禮袍,邁開步伐轉

身離去。

    他並非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憤怒她口口聲聲說相信他的為

人,卻又還要用計欺騙他,用假名才嫁進仇府。她讓他擔憂了如此之

久,在他為她不安時,她卻計畫盤算要設計他。

    “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從地上爬起身來,狼狽的喊著。

    她必須撐到天亮,撐到茶蘼來到仇家府宅。臨上花轎前,茶蘼就

千交代萬叮囑,要她不論用盡任何辦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

房裡,不能讓他走出新房半步。

    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無動於衷的打開黑檀門,高大的身軀眼看

就要踏出門外。

    芙蓉別無選擇,伸手入衣袖裡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纖細的手從

來沒有握過兵器,此刻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刀子。

    閃動的銀光讓仇烈機警的回頭,他冷然的看著她手上的匕首。看

她握著匕首的模樣,不像是能夠傷害任何人,反倒像是會傷到自己。

    “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個武將?”他諷刺的笑著,詫異她如此

小覷他。

    她搖搖頭,華麗的鳳冠摔落地面,珍珠四處飛散,黑亮如緞長發

披散肩上,襯著她白皙而清麗的容貌,讓她看來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憐

。“我知道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讓你走出房門。”她的

手腕反轉,銳利的刀子危險的接近她纖細的頸項。

    綠縈偷偷跟她說,要是仇烈還是堅持要走出新房,那就在最快的

時間內褪盡衣衫,相信仇烈要是看見她的身子,大概就動彈不得了。

綠縈還塞給她這把匕首,說嫁衣難以自行褪盡,情況緊急時,干脆拿

這把匕首從領口一刀割裂錦袍。

    伶俐的綠縈投有料到,芙蓉一輩子沒拿過匕首,用刀根本不知輕

重。

    當芙蓉將匕首轉向頸項時,仇烈的眼眸轉瞬一闈,他直覺以為芙

蓉因為他的拒絕而打算自盡。他原本站在門邊,卻在轉眼間以詭異的

速度來到她身邊,連忙想要打掉她手中鋒利的匕首。

    但是她用力過度,他的救援只是減弱了她下刀的勁道,鋒利的匕

首不但劃破了嫁衣,甚至還劃傷了她鎖骨附近的肌膚,鮮血洶湧而出

。嫁衣破碎滑落,而鮮血浸濕了她的白綢褻衣,她沒有預期會遭來疼

痛,在看見鮮血時眼前昏黑,軟弱的倒下。

    原本以為會跌落地面,沒想到卻跌進一個寬闊的胸膛裡,她吃力

的呼吸著,聞嗅到他身上的氣息,掙扎著睜開眼睛。仇烈的面容映入

她的眼中,她因為失血而有些茫然,不太能夠確定眼前這個面露驚慌

的男人是不是仇烈。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低吼著,不敢置信的看著懷裡面色蒼白

的芙蓉。當看見鮮血從她鎖骨處傷口湧出時,他的心差點停止跳動。

    “綠縈說不能讓你出新房,我只是想褪下衣服。”她吃力的喘息

著,覺得每次呼吸都是徹骨的疼。“疼,好疼。”她蹙著眉呻吟。

    仇烈點住她鎖骨附近的穴道,簡單的止血,隨即站起身來准備找

尋療傷藥品。才一動作,就感覺衣袖被微小的力量拉住,他低下頭來

,看見芙蓉努力瞪大眼睛,強忍著疼痛拉著他的衣袖。

    這麼一動,她鎖骨間的傷口被牽動,再度洶湧出紅得刺目的鮮血



    “放手,我必須要拿藥來治療你的傷口。”他吼叫著,失去了平

日的鎮定。

    縱然在戰場上見識過太多可怕的傷害,知道她所受的只是輕傷,

不至於致命,但是當看見鮮血不停的從雪膚湧出,染紅了她身上的白

綢褻衣時,他的理智就已經飛到九霄雲外。

    “不--你不能--”她虛弱的搖頭,仍舊不願意松手,用盡所有殘

余的力量,她死命的捉著他的衣袖

    他皺起濃眉,瞪視著芙蓉,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扯開衣袖。“我只

是暫時止住你的血,你的傷口必須要治療。”他彎腰看進那雙朦朧的

眼眸裹,在她眼裡看見堅決,他頭一次見識到女人的決心。

    “你不能離開新房--否則一切就都完了--”她仍舊喘息著,其實

眼前已經一片昏黑,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她卻還是不願意放手。

    這是孤注一擲,她輸不起的。如果她今晚不能將他留在房內,那

麼婚禮將不被承認,他隨時可能將她送出仇府,到時候她與殞星就真

的會成為刀俎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疼痛轟然來襲,她的神智逐漸迷亂,彷佛又看見那些人冷然著臉

,執意用冰雪掩埋她。她喘息著,掙扎著,直覺的只能攀附仇烈。而

不安的臆測在心中擺蕩著,她的心如此忐忑。

    他真的忍心將她送出仇府嗎?她看人的眼光當真錯得如此離譜?

    芙蓉狂亂的搖頭,渾然不覺身子已經被納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怕會傷著她,他沒有扯開衣袖,只是用身軀制止她的掙扎。當他

將喃喃囈語的她擁入懷中時,才發現她是如此的嬌小,纖細秀麗的骨

架彷佛隨時可能折斷。如此瘦弱的她,卻又不可思議的有著堅強的意

志,那讓他有些驚嘆。

    芙蓉的手始終沒有松開他的衣袖,他只能出聲傳喚院落之外守夜

的丫鬟,要丫鬟送來些許療傷的藥品。

    她的身子在他胸懷裡激烈顫抖著,像是正在忍受可怕的寒冷。她

整夜不停的低語,像是在說服他,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是不同的,你跟那些人不同的--”即使失去意識,她仍舊喃

喃低語。

    仇烈的濃眉整夜緊蹙著,在聽見那破碎的低語聲時,某種尖銳而

細微的疼痛糾結著他的心,像一根細小的繡花針,穿透了從來滴水難

長的自制。

    簡單的治療她的傷後,他始終陪伴著她,一整夜都沒有踏出新房



                      ※               ※                 ※

    天邊的曙色方褪,仇家堡內就已經喧鬧不已。

    昨夜是主人仇烈的新婚之夜,但是才進房沒多久,院落外的丫鬟

們就隱約聽見爭執聲,在門外徘徊半晌後,仇烈出聲喚入丫鬟取來刀

傷藥,丫鬟捧著藥箱進去,隨即被揮退,但是也看清楚剛嫁進將軍府

的新娘受了傷,更看清楚了那新娘的身分。

    簡直不可思議,那個御史夫人送來的新娘,竟然是京城內失蹤達

一個月、有著最可怕名聲的水芙蓉。

    仇家堡內流傳著各種臆測,眾人議論紛紛。

    一頂官家軟轎在奴婢引路下,悄悄的來到仇家堡,綠縈站在門前

迎接。一個淡妝素衣的美貌婦人在攙扶下輕巧的下轎,被扶入款待貴

客的大廳內。美婦人雍容華貴,氣度不凡,震懾了所有人。

    “御史夫人。”陳總管彎腰請安。雖然對方擺了他家主人一道,

讓他氣得牙癢癢的,但是終究還是官家夫人,他一個奴僕是得罪不起

的。

    “仇將軍呢?我想見他,請他帶著新娘一塊兒出來吧!”茶蘼淡

笑著,看出仇家堡內有不少人眼光態度有幾分異狀,猜想芙蓉的身分

大概已經洩漏。

    陳總管咬著牙,不知該如何回話,冷不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

回頭一望來者何人,認清對方是誰後,忍不住放心的笑開了。

    “沉先生,您來我就放心了。”陳總管低聲說道,轉身逃離大廳



    沉故宇輕笑幾聲,緩步走入大廳。他是仇烈的多年好友,伴隨仇

烈打過無數的戰爭,高大卻斯文的他不像是武將,倒有幾分文人的氣

質,熟讀兵法戰略,一向足智多謀。

    “御史夫人真是好興致,天剛亮就來到仇家堡,是急著把新娘領

回去嗎?”沉故宇微笑著,優雅的坐在酸枝椅上,只是斜睨著茶蘼,

也不請她坐下。

    “都拜堂成親,也過了洞房花燭夜了,新娘成了不折不扣的仇夫

人,我怎麼能夠帶走她?今日前來,只是來看看新婚夫婦是否一切安

好。”荼蘼接過綠縈遞來的瓷杯,低頭輕啜著香茗。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新娘情願新房裡見了血,也不願

意讓仇烈踏出一步。”沉故宇緊盯著茶蘼的表情。

    她因為驚嚇而松手,手中的瓷杯摔落,破碎成千萬片,美麗的面

容轉瞬變得蒼白。“見血?芙蓉她怎麼了?”她連身分都不顧了,扯

住沉故宇的衣袖。

    沉故宇緊盯著她半晌,有些詫異她突然激動的情緒,聲音不自覺

的放軟,彷佛在安撫。“她沒事,只是在阻止仇烈出房時受了點小傷

。”他們認識許久,但是他從不曾見過她如此的柙色。

    茶蘼因為身為御史夫人,聰慧而手段高明,京城中不少高官都清

楚,年歲已高的御史長年沉迷女色,一些政令都是靠年輕貌美的夫人

在暗中運籌帷幄。男人縱然對茶蘼的女子身分不以為然,但是莫不對

她的一些高妙計謀而甘拜下風。

    沉故宇是仇烈的軍師,打從第一次見到茶蘼,兩人就唇槍舌劍不

曾斷過。而此刻奇異的氣氛,倒是兩人之間的頭一遭。他靜默的看著

眼前這個驚惶失措的女子,詫異的發現,其實茶蘼十分的年輕。

    仇烈走入大廳,沉穩的步履觸地無聲,像是森林裡的野獸,危險

而致命。他懷裡抱著用錦被包裹的芙蓉,在行走間也是小心翼翼的,

緊緊將她護衛在胸前。

    “芙蓉!”茶□輕叫著,看著芙蓉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雪。

    芙蓉的眼瞼輕輕顫動,像是聽見了姊姊的呼喚,掙扎著睜開眼睛

。因為失血而虛弱,她只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我沒事的。”她輕

聲說道,抬頭看見仇烈正緊盯著她。

    “怎麼會弄成這樣?我不是只要你留住仇烈嗎?”茶蘼詢問著,

看向面無表情的仇烈。她有些不安,難道她看錯人了,仇烈是那種會

傷害女人的小人?“是你傷了她?”她逼問著。

    仇烈只是挑眉,沒有開口,坐回大廳的主位上。芙蓉掙扎著要下

地,而他卻不允許,手上微微用動就制止了她的蠢動。

    “讓我下來。”她因漏失血而蒼白的臉龐,在掙扎後有了幾分血

色,猶如帶著淡淡微紅的芙蓉花。

    “你受傷了。”他淡淡的回答,不容許她離開懷抱。

    芙蓉咬著唇,不知他為何那麼固執,她受的傷並不重,只是因為

失血而虛弱,他卻當她是重傷垂危的病患。沒有辦法,她的手重新回

到他的衣襟上,輕輕的捉握著好平衡身子。“姊姊,是我不小心傷著

自己,不關他的事。”她解釋著。

    “姊姊?對了,你們都姓水,是繡坊水家的女兒。我早該想到你

們是姊妹,在你介紹新娘入府時,就該想到你會要計謀把這位名滿京

城的衛夫人送進我們這兒。”沉故宇恍然大悟的擊掌,似笑非笑的看

著茶蘼。

    茶蘼原先驚慌的柙色收斂許多,轉眼又鎮定如常,她重新坐回酸

枝木椅,斂眉啜飲著已經微涼的香茗。“芙蓉不是衛夫人了,我想所

有人此後都該改口稱呼她為仇大人,畢竟她昨晚巳經與仇將軍拜堂成

親,經過洞房花燭夜,相信不會有任何人對她的新身分質疑。”

    門簾外傳來幾聲驚喘,躲在門外偷聽的奴僕忿忿不平的低罵著。

仇烈冷然的看了一眼,奴僕嚇得全縮回窗櫺下。

    “這就是你們的計畫?把我留在新房內一夜,然後要我俯首認罪

?”他淡淡的問道,銳利的目光回到芙蓉的面容上。他厭惡所有的欺

騙,而知道芙蓉與那些欺騙扯上關系時,他更加的不悅。

    “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你不會否認吧?”茶蘼微笑著,握緊

手中的團扇。她知道這些手段不怎麼高明,但是為了芙蓉的生路,她

是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仇烈的目光冷冽,一如萬年不化的寒冰,瞪視著茶蘼。“御史夫

人,請別逼我無禮,仇烈是不接受威脅的。”他輕描淡寫的警告道,

卻帶著最可怕的威脅。

    衣袖又感到輕微的扯動,他低下頭看見芙蓉盈盈的雙目。

    “別怪姊姊,她全是為了我。”芙蓉忍著鎖骨處細微的疼痛,仰

頭看進那雙黑眸裡。“我沒有其它的辦法,縱然你的行為說明了你與

那些人不同,我有把握你不會棄我不顧,但是沒有把握你會不會嫌棄

一個寡婦。”她誠實的說,雙手因為緊張而握得更緊。

    “嫌棄與否,你是否該先問問我?畢竟要娶妻的人是我,會不會

嫌棄的問題,跟我比較切身。你應該詢問,而非耍弄計謀,讓我不得

不接納。”他不留情的說道,語氣裡有幾分責怪,抱著她的雙手卻仍

是溫柔的,像是怕傷著她。

    “耍計謀的人是我,不是芙蓉。”茶蘼也急著幫芙蓉脫罪,她的

目光輪流在仇烈與妹妹之間打轉。不知是不是因為期待而眼花,方才

的瞬間,她似乎在仇烈的眼裡看見些許的憐惜。

    茶蘼仗著丈夫的聲名在官場闖蕩,看過的男人不計其數。在面子

以及色欲面前,男人們通常都是一個樣兒,她知道身為武將的仇烈不

同,他自制而誠實,但是至於有多麼不同,她則看不真切。

    姊妹倆都在忐忑著,知道若是看錯了仇烈,芙蓉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就如此相信我會留下你?”仇烈冷笑著,逼近懷中的嬌靨。

    “你是善良的。”芙蓉輕聲回答。

    “善良?”他仰頭大笑,像是聽見什麼可笑的話。他是征戰沙場

的武夫,人們只傳誦著他的善戰與無情,只有她會說他是善良的。

    冷不防角落竄出一個僕人打扮的小男孩,掄起□就對仇烈亂打。

“放開我娘,放開她!”男孩喊叫著,像是只憤怒的幼獅。

    “殞星。”芙蓉緊張的喚道,掙扎著想要下地,仇烈卻仍舊緊抱

著她。

    沉故宇的眉挑得更高了,揪著衛殞星的衣領,把努力揮拳的男孩

提到半空中,感興趣的看著。“仇烈,你的新娘子還附帶了很活潑的

嫁妝入仇家堡呢。”

    “你連衛家的繼承人都帶來了?”他看著芙蓉,不可思議的問道

。原以為水芙蓉急著再婚是為了要躲避衛家的迫害,但是任何女人都

知道,帶個孩子再婚有多麼不智,而聰慧如水芙蓉,他不相信她會沒

有考慮到這點。

    而看芙蓉緊張擔憂的柙色,他不由得猜想,她再婚的原因,有極

大的原因是為了想要保護衛隕星,不讓男孩回到那陰森的衛府。

    “我不會捨下殞星的。”芙蓉堅定的說道,在他的眼光下沒有分

毫的退縮。

    她也知道自己太過分,怎麼能夠要求一個男人在接受一個再婚女

子後,又要求他接受一個毫無血緣的男孩,成為他的兒子?

    “這要是傳到京城裡,那些衛道人士鐵定會口誅筆伐的。”沉故

宇把殞星放下來,看見男孩站在原地,憤恨的瞪視抱著母親的仇烈。

“仇烈,這倒是標准的雪上加霜,京城裡那些人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要是再讓他們知道你娶了她,你的處境可是會更加艱難的。”他有

些幸災樂渦的說道,語氣十分輕松。

    “我還沒決定是否要留下她。”仇烈緩慢的說道,看著芙蓉的臉

色在轉眼間變得蒼白。

    茶蘼火速的站起身來。“你要見死不救?別忘了在先前的征戰中

,是我向眾高官求情,你的軍隊才沒被懦弱的相國給斷糧--”她口不

擇言,甚至提出先前的恩情,就是要仇烈就范。

    “姊姊,別再說了。”芙蓉輕輕一揮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

口氣,在感受到鎖骨虛的疼痛時微微蹙眉。“請放我下來,你這樣抱

著我,我們無法談話。”她堅定的要求,筆直的看進他的黑眸裡。

    就算是被深鎖在陰森的衛府裡,她也曾經聽說過他的傳言,在那

些高官口中,他被傳說得猶如惡鬼般可怕,他們說他在戰場上無往不

利,揮舞著巨大的刀劍,掃蕩亂臣賊寇﹔他們還說,沒有人敢看進那

雙深邃的黑眸裡。

    但是當芙蓉此刻看進他的眼裡時,她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她會懼

怕的,反倒是京城裡那些口裡喊著仁義道德、眼裡卻充滿殺意的男女



    他靜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幾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緩慢的

松開懷抱,將包裹著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後幾步,環抱

著雙臂俯視她。

    芙蓉輕喘著,用冰涼的空氣平靜過度激動的血脈,她轉開視線,

不再與那雙過度銳利熾熱的黑眸對望。她朝殞星招手,擁抱著兒子的

身軀,心中更加堅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夠認輸,為了自己,也為

了殞星,她還有一場漫長的戰役要打,如今這一切僅僅是開端。

    “欺騙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後悔,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

辦法。”她緩慢的說道,緊抱著殞星,纖細的手在兒子的背後發抖著

,只有殞星知道她此刻的緊張。

    他靜默的看著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時曾經見過如

此勇敢的女人?

    從來女人看到他都是驚惶失措而恐懼的,貪權的煙花女雖然巧笑

倩兮,卻是帶著企圖接近他﹔而像是芙蓉這樣高貴出身的女子,通常

對他不屑一顧。那些女子,從前在看見他時,總用手絹掩飾著嘴角的

冷笑,一雙描著粉黛的眉目裡盡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權重,那些女

人就全然變了態度,誠惶誠恐的低著頭,有著矯揉的溫順。

    而芙蓉的舉止讓他迷惑,她固執而勇敢,雖然恐懼卻從不示弱,

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兒,堅持要向獅子挑戰。他不曾見過這樣

的女子,竟然膽敢與既定的命運抗戰,那嬌小的身軀裡究竟蘊藏著多

少勇氣?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去找尋其它男人的幫助?”他詢問著,這

個可能讓他十分不悅,就像是感覺到某種酸澀的情緒在胸間發酵。他

不曾感受過這種情緒,所以不知道那樣的感受就是嫉妒。

    她嘆息著,緩慢的從殞星的腰間繡袋裡拿出一塊折疊整齊的絹布

,在眾人的目光下展開。“從事件發生之後,姊姊要我想出個人選,

我就只能想到你。”她略略松開殞星,緊張的咬著唇。她的臉色嫣紅

著,感受到羞赧卻不肯退縮。“別怪我不知恥的坦白,我沒有矜持的

權利。”她誠實的說道,知道他不容許欺騙,她已經犯過一坎,欺騙

過他,如今不能一錯再錯。

    他信手取過那塊絹布,認出是初見那一日他替她包扎用的絹布。

黑眸裡銳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記得那日的一切,甚至還為她的

安危擔憂了好一陣子。

    其實心中是願意留下她的,畢竟芙蓉如此的不同於他以往所見的

女子,美麗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夢的化身。縱然不悅於她的

欺騙,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無法堅持多久。

    殞星沉不住氣了,憤怒的撲了過來,舉腳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

本就不是仇烈的對手,輕易的就被躲過。他嘶喊著,見不得有人欺負

娘親。“娘,我們別求他,現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護你的。”

    仇烈難得的流露幾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護你娘?憑你這

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馬上被拖回衛府。要保護她,不如

在我這兒把拳腳練好。”他拍拍殞星的肩膀,轉身離開大廳。

    聽出他話中的含意,芙蓉松懈的嘆息,整個身子軟弱的癱坐在木

椅上。他願意留下她了,她可以不用回到京城,不用再見到那些可怕

的人,她跟殞星都安全了。

    松了一口氣了,淚水不爭氣的滑下粉頰,芙蓉此刻才知道,自己

其實有多麼緊張。傷口隱隱的感到疼痛,她輕咬著下唇,用雙手環抱

自己有些發冷的身軀,恍惚想起昨夜這雙手如何緊密的扯著仇熱的衣

袖。

    茶蘼卻對仇烈的態度不甚滿意。“仇烈,回來,這還不夠啊!你

必須承認芙蓉在這裡的身分,承認她是仇夫人,不能讓其它人欺侮她

--”她急切的喊著,還想追上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她蹙眉回頭

,卻看見握住她的人竟是沉故宇,他站得太近,讓她幾乎忘卻呼吸。

    “放過他吧,你就不知道什麼是樂觀其成嗎?做什麼事情都要把

人逼人絕境才甘心?”他臉上還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

    茶蘼的臉毫無理由的紅了,她急忙甩開他的手。“放肆,無禮的

人。”她憤怒的用團扇撲打他的手,轉身快速的逃離,有些怕逃得慢

了,會遺失什麼她付不起的代價。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6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7 AM

第四章

    柔軟潔白的雪花緩緩飄落,覆蓋了一切。今年的冬天有些反常,

自從第一場瑞雪之後,雪就不曾停過,鵝絨般的大雪紛飛著,連汴河

上都給了厚厚一層冰,幾個不怕冷的娃兒穿著棉襖在汴何上蹴鞠。

    一陣寒風吹人房中,芙蓉連忙站起身子將雕花窗櫺關上,單薄的

身子包裹在精致的繡衣下,仍是耐不住嚴寒的,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整個冬季她都留在仇家堡裡,嚴寒的冬天裡,她的房裡也是冷的

。仇烈容許她留在仇家堡內,兩人卻甚少見面。其實也因為今年冬季

起邊疆有零星的動亂,他受了皇命領軍出征,整個冬季都不在仇家堡

內,直到前些日子汴河的冰漸融了,他才回到仇家堡。

    這幾個月是難熬的,天氣尚未嚴寒時,茶蘼還偶爾會來看她,但

是當大雪封了道路,她就變得孤單。怎麼都想不透,這些年來她應該

早就習慣了孤單,但是在仇家堡的冬季,那孤單的氣氛讓她更難受。

    仇烈不在堡內,僕人們對她的態度接近視而不見,她連找個說話

的人都難。他們也為主人叫屈,總以為芙蓉是靠著欺騙手段才住進仇

家堡的。既然仇烈也沒有言明芙蓉的身分,奴僕們就只當她是個趕不

走的客人,沒人真的當她是仇夫人。

    在嚴冬裡,她房內的火爐竟是死寂的,整個房間冷得不象話。配

給她的那個丫鬟總是偷懶,只是簡單的每日換水,然後就不見人影,

換上的水有時還是冷水呢。

    芙蓉倚靠在繡架旁,仔細挑撿繡線,設計圖樣,用未出嫁時所擅

長的針黹遺忘孤單,彷佛准備用刺繡打發漫長的一生。

    她想繡的是披風的彩面,而寬闊的緞子繡起來十分累人,她時常

鎮日就坐在繡架旁,不言不語的繡著,把整個冬季耗費在這件寬大的

披風彩面上。嚴冬針凍,雙手因為寒冷而不聽使喚,她停下動作,將

手放在口前呵著氣,好讓凍僵的手暖一些。

    “娘。”殞星奔進房裹,手中端著火盆兒,臉上都是煤灰。

    “你怎麼又弄成這樣?臟得像是沒人管的孩子。”芙蓉失笑,拿

起手絹輕拭殞星的臉龐。“這火盆兒哪來的?”

    “怕娘冷,我去廚房端來的。”殞星皺著眉頭,但仍舊捺著性子

讓芙蓉擦臉。

    住進仇家堡後,芙蓉才發現殞星的適應能力張得驚人。仇家堡內

的孩子本想欺負他,剛開始的幾天,殞星總是帶著傷回房,但是不到

幾天,所有孩子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芙蓉還未得人心,他就已經

收了一堆小跟班。之後芙蓉房裡的用品,通常都是那些小跟班打點的



    “娘,你知不知道,仇烈回來了。”殞星有些遲疑的問,仔細看

著芙蓉的臉色。

    從小他就生長在錦衣玉食的衛府,但是說實在的,跟如今自由自

在的生活比起來,他寧願捨棄那些享受,至少在仇家堡裡他過得很快

樂。但是只有他快樂是不夠的,眼看著娘愈來愈憔悴,他有些焦急,

卻不知該怎麼辦。

    “你在哪兒看見的?”芙蓉忍住沒有嘆息,澄澈的雙眸卻變得陰

暗,心中被濃烈的失望占據。他回府來後,竟不願意來看她一眼?難

道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累贅,不將她當成妻子?

    “前些天我跟朋友趴在城牆上,看見仇烈回堡。”隕星回答,伸

手摸摸娘的臉,觸手處一片冰涼,讓他有些不安。娘總是待在房裡,

這麼悶著遲早有一天會悶出病來。

    “你怎能直呼他的名諱?你該喊仇將軍為爹親的。”芙蓉提醒兒

子,語調卻有些軟弱。仇烈對他們的婚姻不置可否,雖然讓她留下,

卻從未承認她是他的妻,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殞星偏過頭去,假裝沒聽見母親的規勸。眼角瞄見竹籃內的繡線

所剩無幾,他的眼光驀地一亮,急切的握著母親的手。“娘,你的繡

線快用完了,我們進京城去采買,順便走走,好嗎?”他想拉芙蓉出

去走走。

    春雷漸融,汴河上逐漸有南方運來的珍奇貨品,城內的市集也變

得熱鬧。一來是他自己貪玩,二來是真的不捨看見芙蓉再如此坐困愁

城。

    “這兒離京城有好長的一段路,要怎麼去?”芙蓉只是淺笑著,

沒有將殞星的話放在心上。伸手到竹籃內,看見殘余的繡線,她也苦

惱著若是繡線用罄,該上哪兒去找新的繡線。

    殞星難得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烏黑的眸子裡閃動著狡獪的光亮

。“只要娘想去,我就有辨法。”他保証著,飛快奔出屋子去打點了



                      ※               ※                 ※

    汴河悄悄融解,河上的春冰碎裂東流,開始有貨船與畫舫點綴一

江碧波,人們在何上吆喝著,經過幾道水門,進入冠蓋雲集的京城。

東水門是汴河進入京城的重要關卡,商家與攤販聚集此處,人們也趁

著春暖花開在此處采買物品。

    幾輛繪著飛鷹的馬車經過東水門,神駿的黑馬腳步未停,人們認

出馬車的主人,紛紛退讓出一條道路。

    離開華麗熱鬧的市集有一段路後,馬車停在潘樓街上,仇烈躍下

馬車,沒有穿著軍服,一身簡便的黑衣站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那高大

的身形以及不怒自威的模樣讓人一眼就看出他武將的身分。

    彩樓門前早有等待的人,看見仇烈前來時笑□了眼。“您可來了

,我們家掌櫃等了老半天,連酒都燙過好幾回了呢。”他領著仇列在

彩樓上走去。

    這裡是京城內平民們聚集的地方,一般達官貴人不屑來此游玩,

而仇烈偏偏特立獨行,時常來此逗留。他本就出身平民,並沒有在富

貴後就捨棄昔日的舊友,每一季總會來此與朋友一聚。

    彩樓是京城內最富盛名的酒樓,美酒佳肴聞名京城,但是掌櫃的

人脾氣古怪,就是不接達官貴人的生意,高官們就是有錢,也沾不到

彩樓的邊兒。

    沉故宇緩慢的下了馬車,斯文的拍拍衣□,在看見仇烈蹙眉□向

仇家堡方向時,忍不住低笑。“要是擔心,為何不去看她?從邊疆回

來都已經好幾天了,你到底在隱忍什麼?”

    “看誰?”仇烈銳利的眸子掃向好友,不悅的瞪視著。

    沉故宇仍舊笑著,沒有半點懼怕。要換成旁人,大概早在仇烈的

眼光下嚇得腿軟了。“你心裡有數的,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舉步

往彩樓上走去。“我可不是那個策馬狂奔,急著想回京城的人。更有

趣的是,回到京城後,在邊塞買的銀飾總是搋在懷裡,遲疑著不敢送

出去。”低笑聲終於變成大笑,他靠著雕梁看見仇烈鐵青的臉色,笑

不可抑。

    彩樓上幾個酒客在看見仇烈時,紛紛舉杯致意,仇烈點頭答禮。

這裡不少酒客都是名滿天下的能人異士,雖無達官貴人光顧此處,但

彩樓裡卻是臥虎藏龍。

    主廂房的雕花門被奴僕推開,一個衣衫華麗的年輕男人搖動著緞

面折扇,臉上帶著微笑,氣宇軒昂而貴氣逼人,一看就知是某個富貴

人物。

    “沉兄好膽識,敢這麼對仇將軍調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微笑著,收起折扇往內一指。“仇烈,你來得太慢了,我跟掌櫃可

等了老半天呢。”

    年輕男人身後走出美貌的女子,帶著淺笑□了一□。“可等到仇

將軍了。”杜雨娘就是彩樓的掌櫃,年紀輕輕就從父親手中接過彩樓

的生意,雖然是女人家,卻打點得有聲有色。

    仇烈緩步走人主廂房,蹙眉看著年輕男人。“你們不要來湊熱鬧

。”他警告著,制止他們開口。

    “唉啊,無妄之災呢,看來我們是被遷怒了。”年輕男人笑得十

分開心,難得能看見仇烈失控的模樣,讓他覺得不虛此行。轉過頭去

,他看向沉故宇。“你們出兵前,我不是請你們替我運些邊疆的好酒

回來,這事你辦得如何?”動亂的只是小國,他不以為意,比較感興

趣的倒是那裡盛產的葡萄美酒。

    “都給你准備好了,跟著一起運出來,就在樓下的馬車裡。”沉

故宇坐了下來,先舉杯敬了雨娘。“讓掌櫃久等,是我不對,先干為

敬。”

    杜雨娘微笑著,卻用手絹按住他的手。“酒是要喝,但是別急。

與其喝我這兒的酒,還不如把樓下馬車裡的佳釀搬上來,讓我們嘗嘗

邊塞的好酒。”她低聲向一旁的奴僕吩咐著,撤下白瓷杯,換上晶瑩

剔透的墨玉夜光杯。

    “仇烈,最近京城裡不時有一些關於你的傳聞。”雨娘輕緩的說

道,伸手替年輕男人布菜,溫柔而體貼的模樣惹人心憐,很難想象眼

前的小女人就是名滿京城的彩樓女掌櫃。

    年輕男人點點頭,柙色一斂,看來十分威嚴。“你出兵的這些日

子,那些傳聞在京城裡流傳,就連皇城內都可聽聞到,他們在談論,

說你--”話還沒說完,樓下嘈雜紛亂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什麼人?竟敢躲在仇將軍的馬車裡。”奴僕吆喝著,憤怒的看

著馬車內的人。

    僕人們奉命下來取酒,來到運送貨物的馬車旁,打開木門一看卻

見不著美酒的蹤影,原本放著酒甕的地方,蹲坐著許多孩子,看見有

人來開門,緊張的一哄而散,不少僕人都被撞倒。

    “真不知死活,敢在仇將軍的馬車裡找麻煩。”人高馬大的僕人

喊叫著,引來不少人的注目。他的手在馬車裡胤抓著,冷不防被一個

孩子奮力一咬。“該死了,竟敢咬我。那些酒被你們藏到哪裡去?看

我不抓了你去報官。”他忿忿不平的說,舉手又要往馬車內抓去。

    背後伸來一只黝黑堅實的掌,制止了他的行動,僕人回頭一看,

原先的氣焰全滅了,訥訥的喊道:“仇將軍,我只是想要抓賊。”

    “他們不是賊,是仇家堡裡一些僕人的孩子。”仇烈緩慢的說道

,放開奴僕,銳利的黑眸看著馬車。“還不出來嗎?”他沒有想到仇

家堡內的孩子會如此調皮,膽敢到他的馬車上作亂。

    馬車內沉寂著,連四周旁觀的人也是靜默的,眾人伸長了脖子,

要看看是哪個調皮孩子這麼膽大妄為。

    半晌後,殞星滿心不情願的下了馬車。東窗事發時,他只能催促

著同伴快生逃走,自己卻坐在馬車裡皺眉頭。

    仇烈有些詫異,低頭看看車軸陷入雪中的馬車。“馬車裡還有其

它人?”他心中隱約有些奇異的預感,但是當看見水芙蓉怯怯的從馬

車中出現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彩樓上的雨娘仔細觀察著仇烈的表情,靠在年輕男人耳邊輕

笑。“看來傳聞的確有幾分是真的,至少仇烈就真的娶了個美人兒。

”看看四周圍觀的人群,聽見紛亂的議論聲,知道有不少人也認出了

芙蓉。

    年輕男人微笑著,對沉故宇說道:“我想知道仇烈這個一向不解

風情的家伙究竟是為了誰買銀飾,或許你那兒有十分有趣的內幕,可

以說來讓我聽聽。”

    沉故宇站在一旁,也看見了芙蓉,嘴角的笑意更深。“我可以偷

偷告訴你前因後果,但是這個消息要換你一甕宮內好酒。”

    “一言為定。”折扇輕輕揮動著,年輕男人的目光沒有離開芙蓉

,有幾分好奇還有幾分驚艷。在宮內看過多少傾國名妹,也不曾看過

如此美麗的女子。

    練樓下的仇烈半晌只能瞪視著芙蓉。“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措

手不及,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

    在混亂的市集裡,芙蓉有些□慌的看著四周,她纖瘦的身子只穿

著單薄的繡衫,難以抵御料峭春寒。她不曾來過市集,更不曾見過那

麼多的人,當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時,她慌亂得手足無措。人群

裡傳來細細的談論聲,她一再聽見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

    更讓她驚慌的,是眼前的仇烈。她聽從殞星的慫恿,趁著仇家堡

內的人不注意,偷偷將酒甕推下車,躲在馬車裡來到京城。但是老天

偏偏與她作對,仇家堡內每天來往京城的馬車那麼多,她竟然就挑中

了仇烈的馬車。

    她因為此刻的衣衫襤褸而羞赧,數個月不見,她竟然以如此狼狽

的面貌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勻妝打扮,更沒有鈿翠盤發。他那麼專注

的看著她,是因為她哪裡不對嗎?

    “娘是被我硬拉著出來的,你不許怪她。”殞星護在芙蓉身前,

將仇烈錯愕的表情誤以為是責怪。

    “我沒有說要怪她。”仇烈簡單的說道,走上前去扶住芙蓉,在

接觸的瞬間感受到她的輕顫。他詫異於她冰涼的肌膚,更詫異於她比

三個月前更加細瘦的手腕。不由分說的,他牽著她的手腕往彩樓上走

去。

    殞星萬分不甘願,但是還是跟著走上彩樓。彩樓裡熱鬧華麗的景

況讓他看傻了眼,就連從前在衛府裡,都不曾見過那麼多的奇珍藝品



    主廂房裡的三個人,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笑容,直盯著芙蓉瞧。

    “仇烈,你不是下去拿酒嗎?怎麼反倒牽上來這麼一個天仙般的

美人兒?”年輕男人帶著興趣問道,搖著折扇靠近。

    仇烈瞪了對方一眼,把芙蓉連人帶椅的端到另一旁去,遠離了意

圖染指的年輕男人。“別想碰她。”他簡單而不容辯駁的警告。

    “太小氣了吧?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年輕男人不死心的說道

,還想站起身來靠近芙蓉,冷不防大腿被雨娘一捏,他唉了一聲,終

於乖乖的坐回椅子上,心中知道這朵芙蓉花是有主兒的,他只能遠觀

,無緣褻玩了。

    “夫人,數月不見了。”沉故宇微笑著。

    芙蓉站起身來,斂起樸素的素緞湘裙□了一□,身子剛剛吹了風

,忍不住輕咳著,纖瘦的肩輕輕顫動。

    “賜酒、賜酒,快喝些燙酒暖暖身子,可別惹了風寒。”男人端

在手裡的酒杯被仇烈奪了過去,他只能聳聳肩,對芙蓉咧嘴笑著。“

我是仇烈的好友,夫人喚我貴爺就好。”在美人面前,他可是一點富

貴架子都沒有。

    “早就聽說仇烈所偷娶的夫人是名滿京城的美人兒,今日一見果

然名不虛傳。”杜雨娘收回捏人的手,一邊細心的替殯星布菜。“小

少爺想吃什麼嗎?我喚人帶小少爺去市集裡可好?”她招手喚來僕人

,要僕人照料殞星。

    芙蓉看著殞星被帶開,覺得又失去了一項依靠。孤單的日子過得

太久了,她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在下意識裡略略靠近了仇烈,將他

當成屏障,似乎以為在他的保護下,自己就能安然無恙。

    “喝些酒。”他將溫燙的酒杯送到她唇邊,看著她溫潤的肩輕貼

著杯緣,細細啜飲著溫酒,粉紅色的小舌舔著唇畔的酒滴,一股奇異

的騷動在血液裡流竄,讓他只能盯著她略顯狼狽的側臉。

    她伸出手捧著墨玉夜光杯,因為手中傳來的暖意,情不自禁的吁

了一口氣。春季的寒冷更甚於冬季,融雪時春風冷得像是銳利的刀,

她單薄的身子難以抵擋,在馬車裡就已經凍得全身發抖。

    看見她的顫抖,他沖動的伸出手,一雙黝黑的大手覆蓋住她的,

將她冰涼的手緊握在手中,緊緊的握著像是一輩子都不打算松手。

    “冷嗎?”他問道,輕緩的揉弄她的雙手。

    芙蓉驚訝的抬起頭來,看進他深邃黝黑的眸子裡,在那裡看見了

陌生的熾熱火焰,些許嫣紅染上粉頰。“有一點。”她又輕咳了幾聲

,瞪著包裹著自己雙掌的手。

    他不該這麼握著她的手,縱然她已經嫁給了他,這樣的舉止還是

不合禮教的,在旁人面前,他們應該謹遵禮法的發乎情、止乎澧。但

是她無法要他松手,更無法開口制止他,這樣的動作讓她感到溫暖,

溫熱的液體從心中湧出,像是收到了最珍貴的禮物。

    “怎麼躲在馬車裡?”他詢問著,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沒有

發現其它人因為聽見他溫柔的語調全都挑高了眉。

    “我想到京城來看看,想買些繡線。原本放在馬車裡的酒甕被堆

在花園的假山後頭,在搬下車的時候還打破了兩甕。”她輕聲回答,

毫不保留的全盤托出,因為與他接觸而緊張。

    他們已經那麼久不曾見面了,他是不是曾經想過她?是如她一般

惦念著,還是仍舊憤怒於她的欺騙?她抽回雙手,緊張的將面頰上散

落的發絲勾回耳後,但是排草梳兒不知遺落何處,原本盤鬈的青絲早

已紊亂,怎麼也整理不好。

    “酒沒關系,我過些日子再到仇家堡去取就衍了。”貴爺哪還有

心思關心美酒,眼前的美人早奪了他的整副心思。“什麼時候成親的

?怎麼連帖子都不發?你把這麼一個美人兒藏在仇家堡裡多久了?”

他對美人的興趣盎然。

    “情況很特殊,所以沒能發帖子。”仇烈靜默的回答,視線沒有

離開芙蓉的臉龐。

    她想起自己與茶蘼設計欺騙,罪惡感讓她輕咬下唇,抬起頭來搜

尋著他的表情,卻沒有看到半分責怪。這是否表示他已經不責怪她,

原諒了當初那場不得已的欺騙?

    “嫂子的身分的確特殊,整個冬季裡,京城裡關於嫂子的流言不

曾斷過。”杜雨娘舉杯向芙蓉致敬,眼底是友善的笑意。“但是我相

信仇烈的眼光,如今與嫂子見了面,就更堅信自己的想法,那些飛短

流長,咱們就不提了。”

    “已經好幾個月了,難道京城裡還有人談論著我的事情?我以為

他們已經遺忘了。”芙蓉的手輕覆在胸前,隱約的感覺到不安。

    陰影隱藏在暗處,威脅不曾消失過,在等待著她疏忽的時候,准

備將她抓回那暗無天日的世界裡埋葬,那些人不肯輕易的放過她,因

為她違抗了既定的命運。

    “流言不會死亡,只會不斷的成長,幾經流□後,成為荒謬的傳

說。”貴爺輕搖著折扇,低垂著雙眼,遮蓋了銳利的目光。

    “那些流言,也跟仇將軍有關嗎?”她不安的詢問著。早知道嫁

入仇家,那些流言也會如影隨形的,甚至連仇烈也遲早會成為攻訐的

目標,但是真正看見流言的影響時,她的心難受得像是被刀劍無情的

剜著。

    雨娘與貴爺交換一個眼光,之後點點頭。京城裡的流言傳得十分

難聽,甚至連潘樓街上的說書先生都在傳說著荒謬的一切,芙蓉的名

節早已毀壞殆盡。

    “我很抱歉,沒想到一切會延續到今日,我還以為他們終究會松

手的,但是他們竟然連你也不放過。”她低聲向仇烈道歉,悠悠的嘆

息著。

    看見她憂慮的輕蹙娥眉,仇烈感受到胸臆間的怒火,幾乎想要殺

盡那些傳說著流言的人們,為她斬除那些傷害。“別為我擔心,我會

保護仇家的一切。”他保証的說道,感受到她的眼光,那雙翦水雙瞳

裡的疑慮讓他的心閃過絲絲疼痛。“也會保護你。”他低語著。

    “仇烈,你要保住這個女人,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他想起京

城內那些言論,再看看眼前嬌弱的女子,根本就難以相信她會與那些

荒謬的故事有關。

    仇烈的眼眸一□,能夠感覺懷中的她在輕輕顫抖。怒火增溫焚燒

著,理智幾乎要被摧毀,他也聽到那些流言,卻置若罔聞,但是他忘

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事實,還是會有人相信流言,相信那些被編派

出來的故事,誤以為那才是真相。

    “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他緩慢的、一字一句的回答,像是在

說著這一生最重要的承諾。

    芙蓉驚喘一聲,詫異的抬起頭來。她的雙手緊抓著他的披風,沒

有想到會聽見他說出這句話。

    “我以為你還不肯承認。”她小聲的說道,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懼

,深怕這只是一場她過度期待而產生的夢境。

    幾個月來。終於慢慢看清,在走投無路下選擇用計嫁給他,不只

是求一個安穩的庇護。其實在心的最深處有著不可告人的期待,一種

不曾有過的蠢動,在初次遇見他時,就悄然在心中發芽。她要的不僅

僅是保護,但是又恐懼著,怕自己無權要求更多。

    “那也只是名義上,我記得洞房花燭夜那晚你們沒有圓房,之後

你領兵到邊疆去,芙蓉到如今還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沉故宇愉快

的說道,看見仇烈的臉色陰沉得有如隆冬的風雪。

    “如果不想要我扭斷你的頸子,那就閉嘴。”仇烈□起眼睛,緩

慢的說道,聲音裡帶著無限危險。

    “好凶啊,小心嚇壞了嫂子,她是好人家出身,大概還沒見過像

你這麼粗暴的男人。”雨娘抿著嘴笑著,又在芙蓉的酒杯裡斟滿了酒



    “他並不粗暴。”芙蓉沖動的替他辯解,卻在眾人的笑聲下羞紅

了臉。她訕訕的想解釋,愈急卻愈解釋不出來,不知怎麼的,她就是

聽不得旁人對仇烈的指責,即使明知對方只是調笑,她也無法沉默。

“我是說,仇將軍待我很好,即使當初在我欺騙他時,他雖然十分憤

怒,卻沒有傷害我。”她看著手裡的酒杯,不敢看任何人。

    “嫂子,你別急著為他說話。”雨娘笑著,用眼角覷著仇烈,欣

賞他不自在的神情。

    仇烈終於忍受不住,沉著臉站起身來。“你們慢聊,我跟芙蓉先

告退。”他替芙蓉將杯中的酒飲盡,環顧著好友們嘲弄的表情,在心

中咬牙切齒。在戰場上被人傳說得有如武神的男人,竟在朋友的調笑

下落荒而逃,這要是傳出去,大概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他牽著芙蓉纖細的手腕,也不讓她有機會告別,就匆促的走下彩

樓,避開眾人好奇的眼光。

    “啊,這麼就逃走了?”貴爺有些捨不得,他還沒看夠芙蓉的花

容月貌呢。

    “你就饒了他們吧,他們還是新婚。”雨娘微笑著,低頭看見彩

樓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市集的人潮中。“而且,還是從今日才開始有

些新婚的樣兒的。”她若有所指的說道,與沉故宇交換一個微笑。

    發現眾人的目光似乎追著仇烈與芙蓉,雨娘的笑容略微黯淡了。

她知道仇烈會保護那個美麗嬌弱的女子,但是人言所匯成的滔滔江海

銫對不會放過芙蓉,無辜的她能夠躲得過那些指責嗎?

    雨娘悄悄析□著,但心中的不安卻如同雪球般,愈滾愈大。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5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8 AM

第五章

    春城無處不飛花。關於芙蓉的流言,也如同落花般,飛揚在這春

季的京城中。

    而她的眼裡暫時容不下其它,目光只能追隨眼前這個男人。她沒

有發現四周的指指點點,也沒有聽見旁人的耳語,不知道她的出現像

是在平靜水溏裡投入一顆石子,由她惹起的漣漪,一圈圈的往外散去



    芙蓉跟隨著仇烈,走過春季的紛紛落花,在熱鬧的市集裡張望著

。跟在他的身邊,原先的緊張褪去,平靜之外,還有些許欣喜的感覺

□漫在心間,她看著兩人相系的手,臉兒不自覺的變得嫣紅。只是一

個簡單的牽手,他粗糙黝黑的手包裹了她的纖柔,她就感覺被保護、

被寵溺。

    從不曾有這樣的感覺,她習慣了孤單,猶如旅人在沙漠中漫無目

的的行走著,總以為要孤單一輩子。而仇烈此刻給予她的,竟像是荒

漠中甜美的甘霖,讓她驚喜,更讓她惶恐,深怕這一切只是海市蜃樓

般的幻影。

    在市集中走動,一路上有許多人認出仇烈,熱烈的打著招呼,紛

紛送上禮物,而他一律點頭回禮,不像是芙蓉所熟知的高官,對平民

不屑一顧。令她有些驚訝的,甚至在他臉上看到些許微笑,那笑容如

此真誠、如此難得,彷佛與這些人相處讓他十分自在。

    市集上琳琅滿目的貨品,也讓芙蓉看得目不暇給。南北雜貨齊聚

在此處,到處都是門庭院戶、茶坊酒樓,火爐上炊著胡餅,紅炭上炙

著野兔肉,還有人在賣些石榴、鵝梨等等香糖果子,在她走過時,沾

惹了她一身的香甜味兒。

    轉眼來到一處較為僻靜的巷子裡,在巷內走動的大部分都是女人

,芙蓉仔細一看,才發現巷弄兩旁都是賣著繡品的店鋪。

    “你不是說想買繡線?這裡是京城裡的繡巷,跟刺繡有關的東西

,這裡應該都有。”仇烈解釋道,目光沒有離開她,領著她到一間鋪

子裡。在走入繡巷的瞬間,他在她那雙一向平靜,有時還流露出恐懼

的眼眸裹,看見了純粹的喜悅。

    她驚喜的低呼一聲,輕咬著唇抑止笑容,匆忙走入鋪子。憑著幼

年時就培養起對繡品的敏銳眼光,她伸手取來一塊綢緞,仔細看著上

面的繡工,纖細的手輕柔的撫著,似乎想摸清每一處繡花針的針腳。

    “我沒有想到你會放在心上,更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裡。我早

就想要來這裡看看,聽說這兒有各種最好的絲綢、最美的繡線,以及

天下無雙的繡工師傅。”她欣喜的仰頭看著仇烈,像個孩子般,拿起

柔軟的絞羅綢緞揉著臉龐。

    她也曾經在嫁人後,同殞星的親生父親要求要購買繡線,那個文

弱的書生完全不當一回事,只派僕人買了幾捆低劣的繡線給芙蓉。她

的要求從來不曾被滿足,時日一久竟開始懷疑那些要求都是非分之想

,怎麼也無法想象會有一個男人如此的在乎她的要求,聽進了她的一

字一句,親自領著她來到繡巷裡。

    他的視線離不開她,不明白為何這麼簡單的舉動就能讓她這麼欣

喜。有一瞬間他深深癡迷了,只能緊盯著她唇畔的那朵微笑,從初見

到如今,他不曾見過她如此愉悅的笑容。

    “仇將軍,真是稀客。”經營店鋪的是個中年婦人,認出仇烈後

連忙前來招呼,友善的目光落在芙蓉身上,打量了半晌。“這位是夫

人嗎?”

    這間做繡品生意的店家也是窮苦人家出身,說來跟仇家還有些淵

源,仇烈跟這家人有著多年交情,直覺就將芙蓉帶來這兒。

    “你家婆婆的身體好些了嗎?”他詢問著,發現芙蓉嬌小的身軀

已經消失在重重繡屏後,他緩步跟上她。

    婦人微笑著,收斂衣裙跟在仇烈身旁。“托你的□,你派人送來

的藥跟補品對病體大有幫助,婆婆的身子慢慢康復了。”

    仇烈點頭,發現芙蓉根本沒有注意到四周的人,她眼裡現在只看

得見繡品,一路走進繡品堆中,眼裡閃動著冒險的興奮,有著初次的

喜悅。

    “你不曾來過這裡嗎?”他問道,來到她的身後,像是一道最牢

固的屏障,替她單薄的身子擋去春季的寒風。

    芙蓉搖搖頭,又看中店家擺在最裡頭的一塊繡著漾水芙蓉花的軟

綢,想要索來仔細看,卻又有些膽怯。在遲疑的時刻,身後伸來一只

黝黑的男性手臂,替她將軟綢取來,她愉快的將綢子捧在手中,謹慎

得像是手中的綢子是稀世珍寶。

    “我從小就聽說京城裡有這麼一條繡巷,但是小時候爹爹不讓我

來,出嫁後我就更不可能來這兒了。”她漫不經心的回答,粉紅色的

指滑過淡綠色的綢子,辨認著上面的繡工。“這是道地的蜀繡,繡的

是成都的芙蓉花。”她喃喃低語著。

    婦人贊許的點頭,吩咐伙計將屋內較好的繡品都搬出來。“夫人

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出這是蜀繡。這是幾年前水家繡品鋪於裡的貨

,當初水家的蜀繡可是名滿京城的,破敗之後,這麼好的繡品就難尋

了。”

    芙蓉的眼眸略微黯淡,雙手輕微的顫抖。她早就聽聞水家在爹爹

死去後,短短時日內就破敗了,曾經在聽見消息時焦急,但是嫁出去

的女兒等於潑出去的水,她沒有權利插手水家的事情,只能惋惜的看

著水家的繡品鋪子一間間被關上,最後終於在京城銷聲匿跡。

    “我認得這種繡工,蜀繡是以鯉魚以及芙蓉花見長,針工細密。

”她低語著幼年時的記憶,像是在重溫一個久遠的夢境,絲綢特有的

流光在眼前晃動,她彷佛回到了錦緞遍地的童年。

    “把這裡的水家存貨都包上,我會派人來取。”仇烈說道,看見

她眼裡落寞的神情時,心中有著深深的疼痛,幾乎願意替她做任何事

情,只求能抹去她眼裡的傷痛。

    芙蓉詫異的松開手中的綢子,沒有想到仇烈會有如此的舉動。她

不習慣接受旁人那麼多的給予,縱然他已經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但是

他如此的疼寵,讓她不知所措。

    “別這樣,仇將軍願意帶我來繡巷,我就已經十分感激了。”她

驚慌的想要拒絕,但是卻有些口是心非。那麼美的綢子,又是水家的

貨品,對於她這個嫁出水家的女兒來說,這塊綢子代表著她過往的一

些記憶。

    “喚我仇烈,別只是稱我為仇將軍。”他簡單的說,低頭看進她

的眼裡,灼熱的視線像是火炬,帶著奇異的溫度。

    她像是被催眠,無法移開視線,感覺像是被獅子盯上的兔兒,連

逃走的勇氣都沒有。“仇烈。”她溫馴的低語著他的名字。

    看見他烏黑的眸子愈來愈近,她的心跳得好急,幾乎要以為他也

能聽見她紛亂的心跳。雙手因為緊張而冒汗,她在期待著,卻又不明

白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只是隱約的知道,那將是最美好的事情。在他

的身邊,她不用擔憂恐懼。

    一陣風吹來,她的身子禁不住寒冷而顫抖,寒風竄入單薄的繡衫

,宛如細針般戳刺著她纖細的身子,她偏過頭去輕咳著,用手捂住唇



    倏地,溫熱的暖意帶著似曾相識的氣息,緊密的將她包裹住,那

溫熱的懷抱成為她的天地,隔絕了外界的寒冷。她發現自己被包裹在

一件厚重的黑色披風裡,披風內還有暖暖的溫度,黑貂毛細滑柔軟,

而披風之外則是仇烈的懷抱。

    他竟然褪下身上的披風為她添暖,這是她從不曾遭遇過的溫柔,

心突然充斥著暖融融的甜蜜,受到激烈的感動。眼裡□漫著淚水,讓

她看不清繡品,鮮艷的色彩在她眼前模糊了,她眨眨眼睛,把淚水眨

回去,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落淚的模樣

    “你怎麼穿了件秋衣就出堡了?一路上不停咳著,說不定已經染

了風寒。”他不顧店鋪門前來往人潮的視線,將她擁在懷裡,用體溫

熨燙她的身子。從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她的身子始終是冰涼的,一張

清麗的面容,總因為寒冷而凍得有如雪地裡的花瓣,瑩白卻沒有血色



    “嫁進仇家堡時太匆忙,我沒有帶冬衣,只有帶著幾件繡衫。”

她訥訥的回答,知道此時的舉止不合時宜,卻依戀著他的體溫與氣息

,無法離開他的懷抱。她聞著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麝香味,用臉兒摩挲

他的衣袖,像頭饜足的貓兒。

    就算是不合禮教,甚至違背禮法也罷,他的懷抱那麼溫暖,像是

她長久所夢想的那般美好,她怎麼也不願意離開。

    他卻因為她無心的話語而蹙眉,高大的身□僵硬了。黑眸變得陰

鷙而深沉。“我不在堡內的這些日子,你都只穿著這些單薄衣衫?派

給你的丫鬟甚至不曉得要幫你添衣?”想到冬雪降臨時,天氣有多麼

寒冷,而她竟然就只穿著如此單薄的衣衫。難怪她總是輕咳不斷,她

身子原本就弱,又這麼不知調養,大概已經傷了元氣。

    芙蓉連忙想解釋,縱然那些丫鬟輕忽是事實,但是她仍然不希望

看見有人為她受處罰。唇兒才半開,就被他輕柔的捂住,制止了那些

替丫鬟的開罪之詞,她纖細的手握著他的手,抬眼看著他。

    巨大的憤怒在仇烈胸間翻湧,無法相信那些奴僕會如此輕忽。“

別想替她們解釋,我不聽那些。難怪你比幾個月前更加憔悴,在我回

來後,你為何都不說?要如此委屈自己?”松開她的唇,他的手輕攏

著她小小的臉蛋,心疼地瘦削的雙頰。她比幾個月前消瘦許多,難道

那些該死的丫鬟連她的飲食都沒有照料好?

    “我不委屈的。”她急忙說道,雙手無意識的擺放在他寬闊的胸

前,平撫著他的憤怒。“或許過得不太好,但是有殞星照料我,他跟

仇家堡內的孩子在冬天裡不時打點我房裡所需。”手下的胸膛是熾熱

的,還有著穩定有力的心跳。

    她數個月來最委屈的事,是久久不曾見到他的面容。第一次嘗到

思念的滋味,她竟有些陌生,不知道該如此稱呼那種折磨人的情緒。

    仇烈只是看著她,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銳利的黑眸雖然在看著

她時變得柔和,但仍舊存有怒氣。“我自有分寸。”他輕描淡寫的阻

止她繼續辯解。

    見他執意要怪罪丫鬟,聽不進她的任何解釋,她也隱約感到些許

怒氣,她咬著下唇,毫不恐懼的回視著他。原本懦弱的保護色,在知

道沒有威脅後,逐漸的褪去,與生俱來的倔強性格還存在血液中,等

待著良好的時機蠢蠢欲動。在軟弱的外貌下,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

其實還有著些許固執的靈魂。

    她其實是勇敢的,若是天性懦弱,大概老早就在逼迫下死去,用

青春芳華換取一塊貞節牌坊。就算長期被壓抑,但是那些勇氣不曾消

褪,在危難的時刻裡,她不顧危險的逃了出來,即使要背負眾人的指

責也罷,她不願意被犧牲。

    也就是因為她的逃離,才有幸能夠走入他的懷中。這個不知禮儀

的男人被眾人嫌惡著,他們說他是粗人,說他粗鄙放肆。但是在眾人

冷眼旁觀時,他卻是唯一願意給予她保護的男人。

    心裡偷偷希冀著,這樣的曲折相遇,就如同戲劇裡的情節。他與

她算不算命中注定?能不能夠舉案齊眉?

    然而,在看見他執意發怒時,她還是無法沉默。“要怪他們,不

如先怪你。”她沖動的開口,雙手捉著披風的衣襟,更往身上攏緊了

些。在他的保護下,她首次覺得自由,可以膽大妄為。

    “怪我?”他挑高濃眉,不明白矛頭為何會轉向他。

    她的雙眸閃亮,仰高頭看著他。他們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他看

來那麼高大,有著令人震懾的威嚴,但是不可思議的,她逐漸明白,

他絕對不會傷害她。至少他對她的每個觸碰都是輕柔的,甚至還帶著

些許令她有些陌生的憐惜。

    “當然是怪你,是你帶頭,而那些僕人才會有樣學樣的輕忽我。

整件事情說起來,起因在你身上,別急著去怪別人,你才是始作俑者

。”芙蓉的聲量不自覺的提高,靈魂裡固執的一面逐漸顯露。

    “我沒有輕忽你。”他馬上否認,不悅的蹙起眉頭。她要是知道

,他在邊疆領軍時,還時常想起她的容貌模樣,這個小女人還有膽子

指責他輕忽她嗎?沉故宇已經嘲笑過他無數次,嘲弄他這個堂堂將軍

竟會因為一個小女人而心神不寧。

    然而芙蓉這幾個月來的深閨寂寞可沒有那麼容易打發,她早在心

中定了他的罪名。一來是為了那些僕人脫罪,二來則是為了一點私心

,她在心中埋怨著他的輕忽。

    “你不承認我的身分,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那些人當然也不敢

將我當成夫人。在你出征邊疆時,說起來我只是仇家堡的一個食客,

他們願意給我一間屋子遮風避雨,已經算是慈悲為懷了。畢竟他們也

沒有把握,你會不會一回來就寫了休書,把我丟出仇家堡。”她握緊

了拳,說出這些時日來的不安。

    “我從不曾打算休妻。”仇烈瞪視著芙蓉,卻發現自己素來無敵

的銳利目光,頭一次沒了效用。一改先前畏縮如兔兒的態度,芙蓉因

為憤怒而勇敢,毫不恐懼的回瞪著他,從不曾有女人敢如此與他對望



    “還說沒有?你從邊疆回來後,甚至不曾來看過我一眼。”終於

說出口了,在心中深處,她萬分詫異自己的沖動。但是那些委屈深埋

在心裡,她不得不說。

    仇烈沉默半晌,沒有想到芙蓉會在意他的態度。他不曾想到她也

會忐忑不安。總以為在她嫻靜的容貌下,只有著篤定的心,當知道她

也會因為他的舉動而不安時,他幾乎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或許在芙蓉的心裡,他還有那麼一點的分量,不然她不會仔細的

計較著他有沒有去看她的這類雞毛蒜皮小事。

    他緩慢的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皮制小袋,那是從邊疆回來後就放在

衣袖裡的。沒有人會相信,在沙場上縱橫無阻的他,竟然連迭出禮物

的勇氣都沒有。他原本不敢去看她,以為會聽見芙蓉打算離開的請求



    倒出皮制小袋裡的物品,燦爛的銀光□漫了眼前,伴隨著清脆的

銀鈴聲,落在他掌中的,是充滿異國風情的銀制瓔珞額飾。

    “這是什麼?”芙蓉被額飾的精致手工迷住了,雖然從小見過的

珍寶不在少數,但是卻不留見過如此精巧的額飾。

    “給你的。”他簡單的回答,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暗色的紅潮湧

上黝黑的顴骨。黝黑大掌的動作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額飾

,將銀質流蘇撩到她的粉額之旁。

    芙蓉的臉兒興奮得略略泛紅,輕微的搖頭,就聽見清脆的銀鈴聲

。她從及笄後,就不曾收到任何的禮物,這樣精巧的東西,由他手中

贈與,似乎還帶著比實質上更美好的含意。

    “我也想去看你,但是從你進入仇府已經數月,我不能確定你的

意思。”他低下頭,被吸引著靠近她粉潤的臉龐,幾乎想在那宛如秋

水深泓般的雙眸裡沉溺。她的身上帶著令人迷醉的氣息,讓他無法思

考,罔顧所有理智,只能順從心中的呼喊行動。

    芙蓉感覺到他的懷抱更緊了,兩人的身軀此刻是緊貼的,隔著重

重布料,她的肌膚感受到他熾熱體溫的熨燙。雙手覆蓋在他的胸膛上

,讓她想起包裹在絲絨下的鋼鐵,堅實卻溫暖。

    “我的意思?”她迷亂的開口詢問,只能隱約的聽入他的話語。

心跳得好快,她渾身不舒服的燥熱著,只覺得口中干渴,忍不住伸出

粉紅色的小舌輕潤著唇。

    這個簡單的動作卻換來仇烈重重的喘息,他咬緊牙根,好抵御血

脈裡的飢渴。看過不少煙花女子誘惑男人的舉止,但是同樣的舉動,

芙蓉漫不經心的做來,卻對他的自制有著強大的殺傷力。他心中明白

,芙蓉根本不明白這樣的動作會帶來什麼後果。

    他無法自制的想吻她,即是現在是身在市集裡也罷,他無法繼續

思考,無法去管其他人的眼光。或許那些嘲弄他的人沒有說錯,他只

是一個不知禮法的粗人,他永遠學不會如何謹守禮法,冷淡的對待芙

蓉。罔顧旁人的議論,當他的心系在她身上時,他只想要將她緊緊擁

在懷中。

    “我不知道你是否後悔嫁入仇府。”仇烈說出困擾自己長達數個

月的煩惱,雙手原本環繞在披風上,逐漸的收緊,終於將她嬌小的身

軀納入懷中。

    原來兩個人都被懷疑所左右,各自懸著一顆心,擔憂著對方的離

去,卻又偏偏沒有勇氣去確認。他擔憂著她的後悔,而她則是擔憂著

他是否想休棄掉她這個厚顏奔來的妻子。

    他的臉龐逐漸靠近她的,聞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時,幾乎要發

出嘆息。那氣息甜美得不可思議,代表著他從未擁有過的美好,她如

此的纖細嬌柔,與他征戰殺戮的世界截然不同,讓他不曉得該如何對

待她,每一個舉動都是笨拙而小心的,深怕會駭著她。

    “你後悔嗎?”他沉聲問道,拇指撫過她柔軟如花瓣的唇兒,誘

哄她的臣服。

    芙蓉的雙腿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反倒是因為某種陌生的刺激

。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帶來奇妙的氛圍,期待的情緒緊揪著

她的心。當他的指滑過她的唇,她能夠感受到粗糙皮膚上硬實的繭。

    那不是養尊處優的手,而是一雙馳騁沙場、能夠保疆衛國的手,

他用這雙手保衛國家,也用這雙手保護屬於他的一切。

    她不由自主的喘息,想要得到更多的空氣,緊張的發現他的臉龐

靠得好近,那雙深邃的黑眸裡沒有憤怒的情緒,以及懾人的威嚴,只

存有熾熱燃燒的火炬,而她宛如撲火的蛾,被誘惑得不剩一絲理智。

    “我不曾後悔過--”她喃喃的回答,柔軟的低語還在狹小的空間

回蕩著,溫潤的唇就已經被他占據,所有的氣息被他悉數吞入口中。

    她瞪大了眼,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瞬問只能本能的捉住他

的衣襟,身軀因為強烈的沖擊而軟弱,無助的倒入他寬闊的胸膛,由

得他支撐她全身的重量。

    他的唇熱得不可思議,緊密的封住她的,品嘗她口中的蜜津,輕

咬著她的唇瓣,引發她體內一波波的戰栗。她茫然的感受著,只能不

知所措的由他擺布,感受那強烈的感官沖擊。他的舔吻與細咬誘哄著

她張開唇,在某個嘆息的瞬間,竄入她的口中,與她的丁香小舌交纏

著。

    芙蓉發出細微的呻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雙手攀附上他強壯的

頸項,猶如溺水的人攀住唯一的浮木,給予他全心的信任。她無法順

利呼吸,只能不斷喘息著,從他的口中吞取空氣,以及更多的纏綿。

    黝黑的男性手掌滑入披風,找尋到她嬌小的身子,透過單薄的繡

衫,在她身上引燃微小的火炬,不只是溫暖了她的身子,甚至要燃燒

掉她的理智。

    “仇將軍。”她無助的低喃著,感受他的唇熾熱的烙印在每一處

肌膚上,滑過臉龐落入敏感的頸項。

    “仇烈。”他糾正著,在意亂情迷時仍舊蹙眉,重復著先前的要

求,不願意聽見她如此生疏的呼喚。

    但是芙蓉沒有回話,甚至沒有聽見他的話語。過多的沖擊讓她迷

眩,他的唇輕吮著,在她的頸項間留下痕跡,每一個吻都讓她顫抖。

她還能感覺到那雙帶著火苗的大掌緩慢的滑上她僨起的胸,輕揉著那

兒柔軟的渾圓

    拐杖敲擊在地面的聲音,以及帶著笑意的清喉嚨聲音,在兩人身

後窖起。“仇烈啊,你這孩子也太心急了些。”蒼老的聲音裡有些微

的指責,卻又隱含著滿意的情緒。

    仇列在轉眼間回過神來,將顫抖的芙蓉緊抱在懷中,咬牙忍住在

靈魂深處□喊的沖動,轉頭瞪視著身後含笑的兩位婦人。

    “婆婆,該稱呼他為仇將軍的。”先前那位婦人攙扶著年歲已高

的婆婆,有些無可奈何的看著仇烈。“婆婆在屋內聽你到店裡來,還

帶了夫人前來,就堅持要出來,怎麼也攔不住。”

    “什麼將軍不將軍?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仇烈不會跟我計較這

些稱謂的。”老婦人仔細打量著芙蓉,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花

白的頭發隨著點頭的動作而晃動。“等了那麼久,總算還是讓我等到

了。”她像是個仁慈的長輩,滿意的笑□了眼。

    芙蓉還有些發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雙腳還是虛軟的,全

身的力氣好似因為剛剛那個接觸而消失了,她不曾嘗過如此親昵的接

觸,陌生的感官沖擊讓她至今仍在顫抖。

    “看看你這孩子有多莽撞,娶了個像花兒般嬌嫩的妻子,也不曉

得要憐香惜玉,你那舉止是會嚇壞她的,瞧她現在連句話兒都說不出

來。”

    老婦人從媳婦兒手中接過梅紅色的匣盒,精致的盒蓋上還描著琉

璃淺稜,掀開之後可以看見木盒裡分成好幾格,糖荔枝、越梅、紫蘇

膏,以及香橙丸等等擺滿了盒子。老婦人捏起一顆艷紅的蜜棗兒,微

笑著朝芙蓉招招手。

    芙蓉不明白的眨眨眼兒,抬起頭看向仇烈,用眼神向他詢問著。

    “吃吧。”他接過老婦人手中的蜜棗兒,遞到她的唇畔,簡單的

說道,低沉的男性嗓音裡還帶著些許的粗嘎。他看出了老婦人舉止裡

約含意,知道對方出於一片關心。

    她溫馴的張開唇,咬住蜜棗兒。溫潤的唇滑過他的指,讓她想起

先前他輕撫著她口唇的眼柙,鮮明的回憶讓她羞紅雙頰。蜜棗兒滑入

口中,她似乎還聽見頭頂上隱約傳來男性的呻吟,像是難耐某種疼痛

。她抬起頭來,咬著蜜棗兒看著他,卻只是看見他熾熱如火的雙眸。

    老婦人瞧見眼前的情景,開心的蓋上木盒。“不是我要罵你粗心

,娶親後不曉得要帶她來給我這個老太婆瞧瞧嗎?看她那模樣,你大

概在新婚夜裡也沒喂她吃棗子吧?”她猛搖頭,嘆息著仇烈連這麼重

要的儀式都給忘了。

    芙蓉隱約猜到老婦人要她吃棗子的原因,心中驀然有著悸動。她

還能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熾熱的吻,以及無所不在的雙手。口中的

蜜棗兒似乎變得更甜了,甜入了她空寂已久的心,填補荒涼的寂寞。

    “我們是來看繡線的。”仇烈瞪視著眼前笑□了眼的兩位婦人,

因為被撞見方才那一幕而不太愉快。不願意話題老是在芙蓉與自己身

上打轉,他靠著殘余的尊嚴,執意把眾人的注意力引開。

    老婦人笑了幾聲,看出芙蓉的羞赧,順著仇烈的意思沒再多提。

“要多少就拿多少,就當是我給這女娃兒的見面禮。”取來華美的絲

綢,老婦人將仇烈半舊的披風推開,用各色錦繡給芙蓉當披風御寒。

    “聽我那媳婦兒說你也懂得繡工,要是喜歡我這破店裡的哪塊綢

子,就別客氣的說吧。”看得出來芙蓉是富貴人家出身的,那氣質模

樣騙不了人。她想不出仇烈是怎麼娶到這麼標致的人兒,卻滿心歡喜

著。

    芙蓉連忙□了一□,因為受到如此的珍寵,以及貴重的饋贈而不

知所措。她不習慣如此真誠的熱情,沒有體會過溫暖的人情。在她的

世界裡,從來只有冰冷的禮儀應對,有那麼多的戒律需要遵從,人與

人之間總是小心翼翼的,不曾有過那麼真摯的情緒。

    彷佛從長長的沉睡中醒來,當他牽著她的手時,她走入了一個美

麗的世界,一個全然陌生卻又今人著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那個世

界裡有他的存在。剛剛的吻像是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承諾,她的心在他

的懷抱裡圓滿了。

    “去去去,別站在這兒礙眼,我有話要跟她說呢。”老婦人還是

忍不住,瞧仇烈那副離不開的模樣就有趣,硬是要跟他搶人。滿是皺

紋的手握住芙蓉的,將她牽往屋子裡去,一面還朝仇烈擺手。“你到

四周去逛逛,等會兒再來接她。別擔心,不會傷到她一根寒毛的,別

一臉捨不得的樣兒。”帶著笑意,老婦人直往屋裡走。

    芙蓉被牽著,無法反抗,只能在走入屋子時,忍不住又回頭看向

仇烈。他站在那兒,像是一尊守護神般聳立著,靜默的看著她,彷佛

願意用所有的時間等待她。她的心緩慢的落地,變得踏實了。

    她隱約的知道,在這短暫的時刻裡,她得到了最永恆的守護。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7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28 AM

第六章

    春水上的漣漪緩慢的擴大,人群裡有著紛紛的耳語,因為芙蓉的

出現,每一雙等待的眼睛閃著亮光,像是看見了獵物的野獸。有人忙

著通風報信,有人則是難掩興奮的交頭接耳,談論的聲音裡,重復著

那個美麗女子的名字。

    是有傳言,說衛府的未亡人在丈夫屍骨末寒時就躲進了定遠將軍

的府裡。直到初春的京城裡出現了芙蓉與仇烈的身影,那些傳言被証

實,流言轉變成指責,人們口耳相傳著那些穢亂淫邪的故事。

    所以當春暖花開的日子裡,仇家的馬車再度入城時,眾人瞪大了

眼,目光緊盯著馬車後方的一頂白籐軟轎,像是恨不得眼光能穿透軟

轎的竹簾,看清那個被傳說得太久的女人究竟是生得如何模樣。

    軟轎內的芙蓉輕抿著唇,偶爾透過竹簾看著前方的仇烈。他騎在

一匹神酸的黑馬上,暗灰色的衣衫烘托出他高大的體魄,在市井之間

宛如鶴立難群。芙蓉留心到他身上的衣衫,雖然合身卻已經有些陳舊

,溫潤的唇輕輕彎著,暗暗提醒自己,今天要替他□些布料,好裁剪

些衣衫。

    這幾天來,仇烈待她十分有禮,不曾有過任何唐突。但是她總覺

得不對勁,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會發現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深邃

的黑眸裡是一把隱隱燃燒的火炬,看得她心慌意亂。

    每晚用過晚膳後,她從大廳告退,回房繡著那塊巨大的披風彩面

,但是他每每會喚住她,等她詢問的停下腳步時,他卻直盯著她,半

天沒有言語,拿那雙黑眸直瞧她。等她開口問他時,他才揮揮手要她

離開。

    然後,她從新換的伶俐丫鬟口裡,聽到他整夜喝著悶酒。

    □蓉心中有著謎團,不明白他這樣的舉止有什麼含意。她不懂得

男人,不了解男人心裡的想法,隱約感覺到仇烈是因為她而焦躁,但

是她也疑惑著,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夠好,不合他的意,惹得他要夜夜

喝著酒。

    除了那個困惑她的舉動外,仇烈真的對她很好。前幾日購買的繡

線缺少了幾款潤水紗縭,因為顏色特殊,也不好請繡巷裡的人送來,

她只是略略向丫鬟提起,傳到仇烈的耳朵裡後,他二話不說的親自帶

她入城。

    買完潤水紗縭後,芙蓉捧著繡線,邁開細碎的步伐走回繡巷前等

待的軟轎,在丫鬟的攙扶下輕盈的上了軟驕。

    “你們先回去,到東水門外等著,我們在城裡買些東西。”仇烈

低沉的聲音從竹簾外傳來,似乎在吩咐著轎夫以及丫鬟。

    她有些詫異,將潤水紗縭放進衣袖內,掀開竹簾看著他。“要去

哪兒嗎?”

    他伸出手,示意她步下軟轎。“我想買些東西給殞星。”他簡單

的說道。

    芙蓉微微一笑,柔軟的手兒落入他等待的大掌中,緊閉的被握著

,在接觸的瞬間,粉頰變得嫣紅。她的氣息淺促,心兒也怦怦的直跳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怎麼他一靠近,她就感到燥熱與不安。纖

細的腰也被他輕握,嬌小的身子被從軟轎上接落,他的手似乎在她的

腰間多流連了一會兒。

    “我事先幫他挑了一些書,但是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曾經讀過了

。今日你入了城,書肆也正好有新刻本的書,你陪著我去看看,要是

有所不足的,我們也好采買。”仇烈的氣息有些不穩,用盡自制力才

能把手從她身上移開。天曉得這是多麼困難的事情,他貪戀著她柔軟

馥郁的氣息,幾乎不願意移開手。

    他深吸一口氣,好平靜心神,轉過身去從馬鞍上取下一個素雅的

紙袋,遞給一旁的芙蓉。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翻開紙袋,發現裡面是幾本經史子集。

    “給殞星念的書。”他簡單的回答,揮揮手要轎夫與丫鬟退離。

扶著她的手臂,往書肆的方向走去。

    芙蓉將紙袋捧在胸前,目光經過市集裡的景況,敏感的發現了許

多眼光都跟著她轉。那些眼光有的暗地打量她,有的則是光明正大的

瞪視著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惡毒的,像是恨不得能用眼光就將

她碎屍萬段。

    她的手有些顫抖,甚至不敢與那些眼光接觸,緊張的情緒慢慢累

積,她直覺的感到危險,光潔的額出現冷汗,讓她不由自主的更往仇

烈靠近了些。

    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沉默襲擊了每一個人,眾人放下手邊的事情

,專注的看著兩人,耳語逐漸變得清晰,情緒在醞釀,等待著某個時

機爆發。

    終於,有個中年婦人走出店鋪,手中端著一盆臟水,臉上是深惡

痛絕的表情。惡狠狠的瞪□著芙蓉。看了芙蓉半晌後,婦人平板五官

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惡毒,她高聲咒罵著,將盆裡的臟水往芙蓉臉上潑

去。

    “不要臉的淫婦!”尖銳的咒罵,回蕩在沉默的市街上。

    仇烈動作迅速的用身體擋去大部分的污水,但是仍有不少污水飛

濺到芙蓉身上。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保暖的衣衫變得潮濕,在春風

裡冷得凍人,連盤發都被污水壓亂,她狼狽而措手不及的看著身上的

污瀆,不明白為何會突然遭到襲擊。

    仇烈銳利的眼光掃向婦人,婦人臉上鄙夷的表情因為恐懼略略收

斂。在仇烈的目光下,她雙腿顫抖著,幾乎要軟倒。

    “這是在做什麼?”他陰鷙的表情足以嚇退千軍萬馬,眼眸裡有

著憤怒的火焰。他輕微的料去衣衫上的水漬,對污損不以為意,憤怒

的是這名婦人對芙蓉的攻擊。

    “我......這也是為了......將軍好,她......她......這個女

人......”因為恐懼,婦人語不成調,在仇烈面前先前那張惡毒的嘴

臉消失無蹤。在銳利的眼光下,她嚇得不敢說出那句已經重復過太多

次的咒罵。

    “將軍,這女人是個淫婦。”另一個婦人鼓起勇氣走上前來聲援



    “胡說。”仇烈嗤之以鼻,反手護住芙蓉,像是保護今生最重要

的珍寶。

    “仇將軍,你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吧,她雖然長得漂亮,但是

居心叵測。她之前在衛府時就已經不規矩,趁丈夫重病,在府裡偷人

,毒死丈夫後東窗事發,才逃出衛府去投靠你的。”有人好心的解釋

著,勸說仇烈快生離開芙蓉。

    或許因為剛剛的水淋濕了衣衫,也或許因為那些字句,她突然覺

得好冷,那些字句像是最銳利的針,戳刺著她脆弱的心。“不,我不

是淫婦,我不曾做過那些事情。”她虛弱的想要辯解,但是又一桶冰

冷的污水兜頭淋下,她的辯解在水聲中粉碎。

    眾人□本不打算聽她辯解,這是一場醞釀許久的審判,這些自以

為是判官的旁觀者早早就已經走了她的罪,容不下她任何的解釋。

    “還想用吉話迷惑我們嗎?我們可不像仇將軍那麼好騙。”人群

中有憤怒的聲音。

    仇烈環顧著眼前已經瘋狂的群眾,抱起芙蓉就打算離開。他不許

任何人傷害芙蓉,先前就隱約預知芙蓉的再嫁會引來不少流言,但是

怎麼也想象不到,眾人竟然會指証歷歷的說她是淫婦。

    多麼惡毒的一句話,否定了女子的所有德行,如此簡單的字眼,

就足以將女人打入最深的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他可以替她擋去那些污水,但是卻阻止不了眼前的人海不停的用

言語傷害她。看見她的臉色因為那些咒罵而蒼白時,他的心疼痛得宛

如有匕首在翻轉。

    芙蓉還企圖想解釋,她松開仇烈的雙手,嬌弱的身子顫抖著,卻

不得不說。她有滿腹的委屈必須解釋,無法聽見那些惡毒的詛咒,訴

說著一件又一件她不曾做過的事情。

    “你們一定誤會了,我私逃出衛府再嫁或許有錯,但是我不曾偷

人,在衛府的數年,我謹守著本分--”某種果實從人群中飛出,狠狠

的撞擊上她的額頭,碎裂之後流下綠色的汁液,她只覺得額上爆開一

陣疼痛,被打得偏過頭去,虛軟的跌入仇烈的懷中。

    惡毒的詛咒,以及輕蔑的態度讓她慌亂,不明白眾人為何要給她

冠上如此不堪的罪名。

    “淫婦!你還想說什麼?京城裡整個冬天都貼著尋找你的告示,

你婆婆到處尋找著你,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你的淫穢行為。”他們指責

著,訴說著那些聽來的話語,用最戲劇而激烈的手段表達。

    他們認定了她的罪,聽不進她的真實。在積非成是的荒謬裡,她

的解釋被視為狡辯,就算是說盡了一切,也不能撼動眾人既定的想法

。晃動的人群像是巨大的海洋,輿論就如同滔滔江海,淹沒了真實,

用言語就足以戕害她。

    那些言詞,要人生,要人死。逼人生,也逼得人死。

    “我們回去。”仇烈馬上決定,拉住芙蓉的手。多年的直覺讓他

知道,眼前的危機太過巨大,群眾的人數驚人,他即使是縱橫沙場的

將軍,也難以應付眼前的人海。

    “不,我必須解釋,他們必須聽我說,我不曾做過那些事情。”

芙蓉狂亂的搖著頭。怎麼能夠聽得進那些子虛烏有的指控?她的心疼

痛著,聽到那些一句比一句惡毒的言語,像是有人拿著銳利的刀戳刺

著她。

    “你說服不了他們的,他們已經瘋了。”在人群的鼓噪聲中,仇

烈吼道,抱起芙蓉的腰,推開逐漸靠攏的人群。往市集外走去。他在

心中暗罵自己的疏忽,沒有事先注意到人群裡詭異的氣氛。

    但是誰又會想到呢?只是一件單純的女子再嫁,竟然會演變成眾

人的指責。芙蓉離開衛府已經數月,而那些流言竟然還不肯放過她,

執意追尋到她,將惡毒的言語堆砌在她的身上。

    “我沒有做那些事情。”芙蓉尖叫著,巨大的心理壓力讓她崩潰

。突然間她只想要躲開這一切,連仇烈的保護都被她當成限制,她推

開他的手,不停掙扎著。

    她彷佛回到了夢裡,身在冰原之上,眾人不停的把雪鏟在她的身

上。她只覺得冷,凍徹骨髓的寒冷。

    “閉嘴,你再怎麼狡辯都沒有用。”人群開始鼓噪,激烈的情緒

因為婦人的舉動被觸動爆發。他們已經等待了太久,期待今日的審判

,就像是期待一場盛會,而當主角登場時,他們已經全然失去理智。

    尖銳的叫聲在人群裡傳來,分不清是哪個人開始喊的,像是突然

之間,所有人都開始吼叫著,臉上的表情變得猙獰而急切,眼睛裡閃

動著瘋狂的神色,興奮而期待著,紛紛逼近。

    “淫婦!她是個淫婦!”人們喊叫著,拿出手邊的瓜果,開始往

芙蓉的身上丟擲。

    仇烈盡力保護她,卻發現眼前的人群已經接近瘋狂。像是不要命

般,發狂的攻擊著芙蓉,不論他怎麼護著她,擋去眾多的攻擊,還是

會有腐敗的瓜果會襲擊到她。而芙蓉也不肯待在他的懷中,不停的掙

扎著,滿臉的驚慌,像是落入陷阱的鹿兒。

    “芙蓉,你冷靜點。”他搖晃著她的身子,企圖將聲音灌進她的

耳中。

    但是她已經聽不進任何的話語,眼前每一個面孔都是那麼猙獰,

恨不得置她於死地,她瘋狂的只想要躲避,雙手胡亂的揮著,不停的

敲打著仇烈寬闊的胸膛。她只想逃開,什麼都不要聽。

    什麼他們不願意相信她?她不是淫婦,她什麼都沒做!

    “放開我、放開我!”她尖叫著,終於忍無可忍的咬住那雙箝制

她逃脫的大掌。銳利如小動物般的牙深深的咬住堅實的皮膚,唇畔似

乎嘗到鹹鹹的味道,她難以分辨那是對方的血,還是自己驚慌的淚水



    仇烈因為詫異而略略松開手,在混亂之間,人群瘋狂的推擠著兩

人,無數只的手往芙蓉身上撕扯,他伸手要推開那些人,芙蓉卻趁著

他松手的片刻,像只馬兒般逃出他的保護,推開了人群竄入小巷內。

她嬌小的身影很快的被人群吞沒,轉眼消失不見。

    “芙蓉!”他發出巨大的吼叫聲,恐懼揪住了他的胸口,幾乎讓

他無法呼吸。看見她消失的瞬間,心頭像是有某種情緒破滅,彷佛失

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將她看得多重要。

    人們還在咒罵著,像是吟頌般重復著那些罪行,隨著芙蓉的逃竄

,他們改變了方向,捨下仇烈,不屈不撓的追尋著她,像是改變流向

的海潮,執意要淹沒那個被判了罪的女人。

    她不停的奔跑著,在小巷裡閃過眾多的攤販以及路人。身後隱約

傳來某個低沉的聲音,焦急呼喚她的聲音,但是那急切的呼喚被淹沒

在眾人惡毒的叫罵聲中,她怎麼也不敢回頭,一心只想要快生逃離。

    心是疼痛的,有著百口莫辯的痛楚,那些言語還回蕩在耳邊﹔言

語猶如可怕的利器,一字一句,一刀一斧,都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在奔跑時,手中的紙袋被鉤破,裝訂書頁的紅線被扯裂,帶著墨

香的紙陡然間飛散,圓潤的刻工所印出的字句賞心悅目,看在她眼中

卻帶著森冷的恐怖。飛舞的話雲子曰,也像是從遠古而來的咒罵,地

想起許久之前奉為圭臬的婦德婦戒。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7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30 AM

她慌亂的揮著手,想揮開那些被風卷起的書頁,身子撞上路旁說

書先生的響板。清脆的撞擊聲伴隨著說書先生的咒罵聲,似乎還聽見

說書人嘴裡念著她的名字。

    芙蓉的事情,竟然已經成為說書人口中的傳奇。傾聽著旁人的故

事時,那些故事只是三言兩拍的遙遠傳說,由得說書先生輕描淡寫的

訴說過﹔當自己成了故事的主角,在聽見任何人的話語時,都是疼痛

的,聽見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針刺。他們將她的事跡說得如此淫穢不堪

,她什麼都沒做,而他們急切的指控她的罪名。

    “抓住那個淫婦。”身旁突然竄出不少人,個個有備而來。人群

裡一個為首的中年男人沉著臉,道貌岸然的指揮群眾。

    許多人一擁而上,輕易的就將芙蓉制伏。他們像是在舉行一項神

聖的儀式,不顧芙蓉的掙扎,用五彩繩索將她牢牢捆住,之後拉著她

,在中年男人的帶領下往城外走去。

    芙蓉被拖在地上,細碎的石子刮破了衣衫,也刮傷了細致的肌膚

,她不停掙扎著,卻只是招來旁人冷酷的踢踹。她喘息著,幾乎要以

為自己現在身處在最可怕的地獄。若不是在地獄裡,眼前這些人為何

像是惡鬼般,沒有半點的人性?

    她掙扎著舉高頭,企圖尋找任何一個能夠拯救她的人,視線所接

觸到的,卻只是一雙雙冷漠的眼,有的人厭惡的瞪著她,有的人臉上

還帶著看戲的笑容。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無辜,那情景像是在夢裡見

過,他們談笑著准備處死地。

    他們拖著她,途中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人們加入隊伍,興奮的

談論著,來到城外的汴河畔,將奄奄一息的芙蓉推倒在潮濕冰冷的泥

地上。

    “你終於出現了,我們早已經等待許久,知道你一定會回到京城

裡來。我等著要制裁你,關於你的穢行困擾了我整個冬天。”威嚴的

中年男人瞪視著她,雙手攏在儒衣的衣袖中,目光比北風更冰寒。

    “我不曾做出什麼穢行。”芙蓉反駁著,冷不防遭到一下耳光。

那一擊打得很重,她的耳膜因為那一下重擊而嗡嗡作響。

    “放肆,竟敢這麼對程先生說話。”有個婦人喊叫著。

    程先生?她抬起頭來,在口中嘗到血的氣味。混亂的腦海裡逐漸

滲透進那個男人的面容,記憶緩慢的浮現了。她認得這個人,在文人

高官間有著極高的聲望,他與其弟的言論成為文人們傳誦的學派,他

們說窮天理、滅人欲,女人就應該三從四德,貞節是最重要的事情..

....

    “請聽我說,那些傳言是最荒謬的謊言,我只是再嫁,沒有做出

任何穢行。”她懷抱著一絲希望,不死心的想要解釋。如果程先生如

眾人傳說的那麼德高望重,他應該聽得進她的解釋吧?在瘋狂的群眾

中,總該還有理智的人。

    她的解釋,卻帶來更激烈的反應。程先生蹙起眉頭,像是瞪視著

污穢般看著她。“你連最基本的誠實都沒有嗎?做了那些事情,卻還

想辯解?你的存在是辱沒了女人的貞節。”

    “不,我不是辯解。”芙蓉狂亂的搖頭,撲上前去握住程先生的

衣角,在絕境裡只求能有生機。她再也忍不住,說出那些可怕的經過

。“衛府逼著我殉夫,我不願意而逃出來,因為走投無路才嫁入仇家

堡的。”她不明白,這樣的決定有什麼錯?他們竟將她的行為視為滔

天大罪。

    人命關天,他們應該聽得出誰是誰非的。芙蓉懷抱著最後一點希

望,但是當看見程先生臉色更為難看時,她緊張的握緊雙拳,直到指

甲陷入柔軟的掌心。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你應該死的。”程先生一字一句的說道

,不將她的生死放在眼中。明白芙蓉為何可以為了貪生,而不顧婆婆

的要求,甚至逃出另嫁。在他看來,就算是婆婆逼著她死,她也應該

順從。“貞節是女人最重要的事,就算是犧牲了性命,也該維持。”

在他眼裡,女人的性命比不上那座代表榮耀的貞節牌坊。

    “你背棄衛府,就已經是罪該萬死了,更何況在衛府的期間,你

還做出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柔軟的嗓音帶著指責,竟壓過眾人

的聲量,聽來格外詭異。人群讓出一條道路,穿著素衣的月季緩慢的

走到程先生身邊,澄淨的目光看著芙蓉。

    芙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月季。她不能夠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實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所有人都不願意聽她說?

    “嫂嫂,你知道那不是事實,我在衛府多年,不曾做過什麼穢行

。”她像是看見救星般,同月季尋求幫助。見証過那段歲月的人,都

應該知道她總是謹遵禮法,克盡婦人的責任。

    月季悄然俯下身來,美麗的臉龐上帶著類似哀傷的表情。“芙蓉

啊,我幫不了你,我必須說出事實。”眼眸中有某種光亮一閃而逝,

真正的情緒被掩飾得很好。

    她覺得更冷了,眼前是昏暗的,像是看不見任何光亮。她的心落

入最冰冷陰暗的冰窖中,掙扎在眾人執意埋葬她的冰雪裡。她是不是

根本不該保存著任何希望?

    月季用手絹輕按著眼角,像是在擦拭淚水。“芙蓉在衛府裡就不

斷做出丑事,不論我怎麼勸說,她總不願意聽。”她輕緩的說道,知

道眾人會像海綿般毫不懷疑的聽信她的話語,整個冬季裡,她不停訴

說著那些話,將京城染上流言的顏色。

    而眾人就這麼相信了,因為芙蓉沒有辯解,而輿論是先說先贏,

人們愚蠢得不曉得什麼是真實,他們要聽的是指控,是那些罪行。月

季了解人性,在道德的借口下,人們殘酷得想要見血。

    “不,你知道那不是事實,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搖著頭

,冰冷的回憶起,在喪禮的那日,月季看見她站在仇烈懷中時,眼眸

裡閃過的一絲絲激烈神□。

    “你有。”月季說得斬釘截鐵,放下手絹,柔弱無骨的手指向芙

蓉,卻比銳利的刀劍更具殺傷力,這樣的指控可以讓芙蓉陷入萬劫不

復的地獄。“你玷污了衛府,沒有任何的羞恥心:毒死了丈夫,還害

得婆婆重病不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說出一條又一條的罪名

,言語如同利刃,殺人不見血。“你丈夫還沒下葬時,你就在喪禮上

勾引仇將軍了。”

    虛要的罪名像是沉重的枷鎖,不停的壓在芙蓉的身上,她收回血

跡斑斑的雙手,環抱著自己滿是擦傷的身子,覺得寒冷到極點。隱約

的聽見某種冷笑聲,從空冥的遠古傳來。那是女人的冷笑,無數女人

魂魄的冷笑,嘲笑她竟敢違抗既定的命運,妄想著要活下去。

    從古至今,多少女人都是這麼被逼死的。那哀怨的情緒化為罪惡

的詛咒,千世萬代跟隨著女人,她們掙脫不了命運,所以也不許有人

違抗悲劇,冷然的嘲弄著芙蓉。

    月季靠近芙蓉的耳畔,在無人看見的瞬間,面容上浮現冷笑。“

你不該逃走的,若是那時就死了,一切會簡單得多。”大家閨秀出身

,連惡毒的話語都說得如此輕柔。想到芙蓉是嫁給了定遠將軍仇烈,

月季纖細的指捏緊了手絹兒。

    芙蓉驚駭的看著眼前的女人,那張扭曲的表情,簡直不像是人會

有的表情。原本溫柔的嫂嫂,像是被惡鬼附身般,眼裹閃爍著殺意。

她一直以為月季出生書香門第,是個溫婉賢良的婦人,怎麼在逃出衛

府後,她竟看見月季的另一種面貌。難道如此丑惡的面容才是月季的

真面目?

    程先生緩慢的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一陣風揚起,吹動了他

的儒衣。也吹起些許先前被芙蓉扯裂的書頁。“你怎麼狡辯也沒有用

,前些日子還有人看見你在白晝裡勾引仇烈,與他在繡巷內白晝宣淫

,這種丑事竟也做得出來。你不是還讀過幾天聖賢書嗎?竟然如此的

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人,簡直跟禽獸沒有兩樣,這樣的人怎麼能夠

安然存活呢?我必須要給你懲罰。”他莊嚴的說著,四周飄動的書頁

,一頁頁的話雲子曰,是男人給予女人的千古枷鎖。書就是眾多智者

,眾目睽睽的冷眼旁觀。

    有人曾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但是,生了仲尼又如何呢

?對某些人而言,綿長的歷史仍如同長夜般陰暗。唯小人與女子難養

也,這句話被人不斷誤用,成為指責。就算生了仲尼,有了那些詩雲

子曰,以及那些女成與七出之條,對女人而言,萬古還是如同長夜。

    男人對女人不斷的戕害,諷刺的是,那些加害的行動往往都由其

它的女人來執行。

    如今在汴河之畔,重復著千年來的殘酷戲碼。

    “在幾年之前,還有淫婦被人責打致死,官府也無人過問。這是

應該的,因為違背了道德的人怎麼能夠存活?”月季淡淡的說道,往

後退開數步,那平穩惹語調裡隱藏著最殘酷的建議。她站開幾步,不

希望在用刑時被血濺污衣衫。

    “還是衛夫人知曉禮法。”程先生很是贊同,嘉許的看著月季。

    芙蓉顫抖的往後退去,知道眼前這些人全瘋了。他們竟然如此安

然的討論她的生死,彷佛殺死地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沒有做錯事

情,她只是不願意被犧牲,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我沒有錯。”她喊道,企圖要逃開。

    但是人們不放過她,紛紛伸手抓住她,像是瘋了般撕扯她的衣衫

,不留情的扯下她的發,用指爪抓傷她的肌膚。“還不認罪?你沒有

半點羞恥,簡直是禽獸不如。”人群裡傳來憤恨的喊叫。

    在眾人的推擠中,她落人冰冷的汴河中,腦海裡浮現了許久前的

記憶。她記得某個被浸在竹簍中死去的女人,還記得某個抱著屍首、

放聲慟哭的男人,如今才知道那是人們處決不貞女子的手段。當初也

是這些人逼死那對男女的嗎?

    她絕□的想起仇烈,幾乎願意付出十年的性命,只求能夠見到他

。她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些人手中,無緣再看到他?心中有著濃濃的

不甘,她想起他眼裡那抹奇異的光彩,想起他偶爾溫柔的語調,想起

他溫暖的懷抱

    冰冷的江水浸濕了衣衫,她又被從水中拖起,面對眾人的責難。

許多的人在她面前指控著,咒罵著她,而月季以及那個程先生則站得

很遠。

    人們相信那些傳言,所以指責著她。“公道”真的自在人心嗎?

人們為何只相信輿論,為何只傳說著那些片面之詞?

    她做錯了什麼?而他們所有人竟然迫不及待的要她死,瘋狂的嘶

喊著,非要她的命不可。

    有人開始不耐她的沉默,拿起石子往她身上去去。銳利的石子劃

破了額上的肌膚,割出一道血口子,些許血跡從雪膚湧出,滴落在破

爛的衣衫上。她愣愣的看著那些鮮血,雙腿陡然虛軟,再也無力與瘋

狂的群眾對抗。她軟弱的倒下,一瞬間真的以為會死在這些人手中。

    在倒地的時候,一雙堅實的手臂將她擁入懷中,她沒有撞擊上冰

冷的泥地,而是跌入寬闊的胸膛。聞嗅到那股男性氣息,她的心徒然

松懈下來,宛如回到最安全的保護。熾熱的體溫,透過他的肌膚,熨

燙著她冰冷的身子。

    “仇烈。”她發出細小的低喃,勉強睜開眼眸,看見他俯視的面

容上滿是擔憂,以及深深的憤怒。她用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衣角,驚

駭的靈魂在他懷中稍稍平復,轉眼間就已經昏厥。

    “沒事了。”他輕柔的拭去她臉上的血跡,保証的說道,將她柔

軟的身子牢牢的擁在懷中,眸子因為憤怒而冰冷著。

    他好不容易擺脫那群人,捉到一個人詢問,當聽見人們打算在汴

河畔對芙蓉處以私刑時,他的心差點粉碎。他的情緒也接近瘋狂,掃

蕩了所有膽敢阻擋他的人,在人群中擠出一條道路,重擊了無數的人

,來到河岸邊時,看見芙蓉在眾人的欺陵下,已經遍體鱗傷。

    “仇將軍,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被迷惑了,請放開那個淫婦,把她

交給我們。”程先生緩慢的走出來,不情願的說道。他實在不願意跟

仇烈這個粗人打交道,縱然身上有著皇上的官爵,仇烈終究也只是一

介莽夫。

    “她不是淫婦。”仇烈一字一句的說道,抱起懷中的芙蓉,瞪視

著所有人。狂亂的憤怒在醞釀,他感受到血液裡嗜血的沖動,目光是

森冷的,掠過每張面孔。

    “她違禮背德,沒有半點羞恥,當然是淫婦。”程先生一口咬定

,眼神中流露不耐。莽夫果然就是莽夫,聽不進任何解釋,他實在羞

於與這種人談話。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淫婦。”仇烈環顧著所有人,那銳利的目

光比刀劍更加的可怖,使得眾人全都噤若寒蟬。

    沒有人敢貿然開口,先前直嚷著要殺死芙蓉以正道德的氣焰,在

仇烈的瞪視下,全都消失不見。那目光如此可怕,像是在許諾,任何

人敢再碰芙蓉一下,就是死路一條。人們像是看見死神般,靜默的顫

抖著。

    “芙蓉已經是我的妻子,從此之後,我不許任何人傷害她,這樣

的事情若是再發生,我不會放過任何人。傷害她,就是與仇家堡為敵

。”他緩慢的宣布,不願意與這些瘋狂的人們為伍,他抱著芙蓉,快

速的離開。一路上芙蓉的血不斷滴落,蜿蜓在潮濕的泥地上,像是一

個說不出口的指控。

    仇烈的心中其實渴望著要這些人付出代價,要不是擔心芙蓉的傷

,急著要回仇家堡救治她,他幾乎想在此處大開殺戒,將這些人凌遲

致死,好報復這些人加諸在芙蓉身上的傷害。他的腳步急促,不敢多

加停留,怕自己真的會按耐不住心中激烈的憤怒與殺意。

    人群中傳來低語聲,都是對仇烈的指責,程先生則是憤怒的一揮

袖。“不能這樣姑息那淫婦,我會上報朝廷。你若要護著她,那就是

與她同罪。”他在仇烈的背後喊叫著。

    月季用手絹遮住咬牙切齒的表情,她的手緊靠在胸前。胸中潛伏

著一只猛獸,正在啃噬著她,讓她焦躁難耐。飽含激烈情緒的目光緊

緊追隨著那對男女,她的眼因為嫉妒而燒紅了。

    汴河的水緩慢流淌著,流言不曾散去。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17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31 AM

第七章

    仇烈抱著受傷的芙蓉回到仇家堡,仇家一片混亂。先前就有僕人

聽說京城裡的人要處決芙蓉,正在驚慌的時候,仇烈救回了昏迷不醒

的芙蓉。雖說是撿回一條命,但是整個人已經遍體鱗傷,兩人的衣衫

上都沾滿了血,看來好不嚇人。

    他吼叫著,要仇家堡裡的大夫前來,因為焦急而失去理智,雙眼

裡充滿憤怒的血絲。這個戰功彪炳、在沙場上殺敵無數的將軍已經失

去理智,看見芙蓉的血沾惹四處時,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怎麼

也不肯放開懷中虛弱的女子,要聽著她微弱的氣息,才確定她還存活

著。

    大夫簡單的替芙蓉止血,仔細檢查她身上的傷。額上的傷雖然流

了不少血,但還不足以致命,倒是會留下微小的疤痕﹔而她身上的擦

傷雖然多,卻都只是皮肉傷。大夫開了藥方,吩咐丫鬟要好好替芙蓉

調養身子。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才醒來,這三天裡仇家堡上下亂成一團。

    仇烈失常的反應,讓眾人終於看清楚他有多麼重視芙蓉。三天以

來他衣不解帶的守在床畔,靜默的看著她,專注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

容上,不願意錯過她任何反應。

    當她悠然醒來時,映入眼中的,就是他疲憊卻專注的面容。她輕

輕蹙起眉頭,有半晌還不太能確定是不是仍在夢中,額上的傷口有著

隱約的抽痛,她疼得輕聲呻吟。

    “仇烈?”她困惑的伸出手,沖動的撫去他濃眉之間憂慮的結。

    從她第一次見到他起,所看到的都是他傲慢與冷然的模樣,從不

曾見他那麼狼狽。深刻的五官上有幾道淺傷的紅痕,剛毅的下巴有數

天未曾剃除的胡碴,看來不像是受命封爵的將軍,倒有幾分像是凶狠

的江洋大盜。

    “還疼嗎?”他任憑她的手輕柔的撫著他的臉龐,沒有移動一分

一毫,只是專注的看著她,深怕在某個松懈的時候,她就會悄然離去

。這三天來。他經歷了最深刻的恐懼。

    這一生不曾擁有過如此美好的事物,他無法理解自己竟會如此的

在乎這個小女人。除了心中對她的責任外,還有一種更難割捨的情緒

。那些文人口裡說的憐香惜玉,他根本不懂,所以每一個動作都是輕

柔的,深怕會傷害到她。在她面前,他有些痛恨自己的粗魯。

    芙蓉輕輕的搖頭,□那間那些可怕的記憶湧上心頭,她輕喘一聲

,雙手緊握著他的衣襟,尋求著保護。她緊張的環顧四周,等確定如

今正安然的躺在雁歸樓裡時,緊繃的情緒才逐漸松懈。

    “我真的以為我會死在那些人手裡。”她有些顫抖的想起那些瘋

狂的面孔,回憶得太過真實,耳畔似乎還能聽見他們嘶聲的喊叫,訴

說著她的罪名,喧鬧的要將她就地正法。

    她用雙手環抱身子,就算被包裹在溫暖的錦被裡,回想起那些景

況時,她還是覺得寒冷。似乎還能聽見那些冷笑,在她的四周糾纏著

、等待著,隨即准備將她拖拉進那個冰冷的世界裡。

    “已經沒事了,這是在仇家堡內,他們沒有辦法傷害你的。”他

轉身從案桌上端起一盅溫熱的藥湯,持著銀匙要她喝下藥湯。當她溫

馴而信任的低頭啜飲藥湯時,他的心驀然感受到某種溫柔的情緒。

    藥湯的苦味讓她皺起臉兒,喝了幾日後就推開他的手。“好苦,

我喝不下了。”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是她猜想沒什麼大礙,不願意再

喝那些苦得嚇人的藥湯。

    視線在臥房襄移動著,認出這是她躲藏了整個冬季的房間。但是

由於仇烈的態度改變,丫鬟們絲毫不敢怠慢,幾天的光景就將雁歸樓

收拾得煥然一新,一掃先前蕭瑟的景況,屋子裡擺放了各類珍寶,光

潔的綢緞鋪在家具上,火爐裡還燒著通紅的炭,整座院落顯得暖融融

的。

    她突然想起那幅未完成的披風彩面,有些緊張的環顧四周,發現

伶俐的丫鬟早將繡架藏起來,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是她一個微小的秘

密,在還沒完成之前,她不想讓他知道。

    “你的身子還虛弱,大夫說必須好好調養,將這些藥喝了,等會

兒我要丫鬟們端雞湯進來。”他堅持著,不讓她閃躲。而她卻躲進暖

和的錦被裡,只露出一雙翦水雙瞳,偷瞧著他。

    “不喝。”她小聲的說,對那盅苦藥蹙起彎彎的柳眉。

    仇烈幾乎失笑,芙蓉此刻的舉止簡直像是個孩子,他有時候真的

會忘記她曾經為人妻,還是一個孩子的娘親。在某些時候裡,當她沖

動而有些調皮的天性突破那層被禮教束縛的溫馴表象,他才會發現她

原本的倔強脾氣。在先前那段婚姻的歲月裡,那些人只是束縛著她,

扼殺她真實的靈魂。

    “你這等模樣要是給殞星看見了,可是會連半點母親的威嚴都不

剩的。”他簡明扼要的說道,拿出殞星威脅她。

    果不其然,芙蓉緩慢的放下錦被,不情願的再度喝起藥湯。身為

母親的尊嚴,讓地無法繼續任性。“殞星人呢?”她想起兒子,心中

有些憂慮。

    她承受了那些紛擾流言,縱然是無辜的,卻不被諒解,所以只能

忍受百口莫辯的痛楚。但是隕星還那麼小,她見不得那些傷害降臨在

殞星身上。

    心裹哀傷的知道,那些紛擾的流言是注定要糾纏他們一輩子了。

她見識過京城裡那些人有多麼殘酷,在談論的時候興致高昂,不會想

到說出口的是最惡毒的話。雖然殞星還那麼小,流言還是不會放過他



    “他在夫子那裡跟著其它孩子一起讀書,前兩天還守在你床邊不

肯離去,我硬要他離開。”他的臉色有些僵硬,視線回避芙蓉。

    她看在眼裡,有幾分明白。殞星天性倔強,決定的事就難以更改

,尤其當事情牽扯到她身上時,殞星的倔強簡直令人頭疼。仇烈不知

用什麼方法讓孩子離開她的床畔,不過看他僵硬的表情,想必當時的

“勸說”不會輕松到哪裡去。

    “你們吵架了?”她小心翼翼的問,這是最保守的說法。不敢想

象仇列與殞星起爭執時,會是怎麼激烈的場面。仇烈的霸道堅持,以

及殞星的固執倔強,難以分出究竟是誰占優勢。

    “我沒有傷害他。”他保証的說道,筆直的看進她的眼裡,給予

她最慎重的承諾。

    她柔柔一笑,纖細的手覆蓋在他黝黑的掌上。“我知道,你不會

傷害他,一如你不會傷害我。”心有些被撼動了,她的笑容微微顫抖

著。

    早先就知道,她的接近是一項最嚴酷的要求。哪個男人可以接納

一個寡婦,甚至還接納她的孩子?她曾經做過最壞的打算,即使犧牲

幸□的可能,也要守護隕星,不因為再嫁而捨棄孩子。

    但是在京城裡,從他手中接過那袋替殞星挑選的書籍時,她隱隱

的感受到他無言的接納。這對她來說,才是最不可思議的饋贈。縱然

沒有明說,但是她能夠明了他慷慨的承受。

    仇烈眼中有某種光芒閃動著,緊抿著唇,咽下到唇邊的嘆息。他

是不善言語的,但是芙蓉卻輕易的就能了解。他緩慢的靠近她,呼吸

著她身上的氣息,仔細的看著她,像是要檢查她是否安好。修長的指

劃過她柔軟的肌膚,以及那紅馥的芳澤,他想起在繡巷裡那個竊來的

吻。

    芙蓉仰著頭看他,身子有些虛軟,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她又在他

眼裡看到那種難解的火焰,每當視線接觸時,她就感覺自己像是要被

火焰灼傷般,著迷放火炬的光亮與溫暖,心中卻又害怕傷害。

    “芙蓉--”他呼喚著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粗嘎而飽合著陌生的

情欲。

    她感受到他的指輕柔的摩挲著她的唇,帶來深刻的甜美,以及些

許敏感的刺痛。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只是靠近她,她就難以平靜。

他的呼吸那麼靠近,像是繡巷裡那日般,親昵而溫暖,彷佛要將她包

圍吞沒。

    在沉靜而曖昧的一刻,雕花門卻被人猛烈的撞開來,驚破了滿室

醞釀的緋色氛圍。

    “娘!你醒了。”殞星連滾帶爬的闖進來,撞開了仇烈,撲進芙

蓉的懷裹。

    她有些尷尬,擁抱著兒子,目光看向仇烈,羞澀的微笑著。“我

沒事的,讓你擔心了。”她拍拍兒子的臉。

    “我本來想一直守在你身邊的,但是那個人不讓我留下來。”殞

星回頭看著仇烈,表情有些得意。從小就習慣了獨占母親,他怎麼說

也無法馬上接受這個來跟他搶母親注意力的仇烈。

    是知道該稱呼仇烈為爹親,他卻不願意開口。不是看不出來仇烈

對母親有多好,這幾天來,那個沉默的高大男人死守在床畔,黑眸裡

有著焦慮,真心為母親的病情擔憂。但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氣,固執

的與仇烈作對。

    “你應該留在夫子那裡的,怎麼又到這裡來?”他看出那雙慧黠

的黑眸裡有著挑舋的神□。從來沒有想過,他這麼一個堂堂定遠將軍

,還需要跟一個六歲娃兒爭寵。

    “我把書全背完了,早早就出了翰文閣。”殞星回答道,垂下眼

睛,掩飾那抹說謊後的心虛。

    “就算是早早出了翰文□,芙蓉才剛醒,你也不該如此湊巧的闖

進來。”仇烈緩慢的說道,看穿小男孩的謊言。看男孩衣帶裡還有著

一卷書冊,黑發微濕,猜想他大概是藏在雁歸樓外,擔憂的一邊守著

一邊背書。

    “我跟娘是母子連心。”為了賭氣,什麼借口他都說得出來。

    “你答應過我,會好好跟著夫子念書的。”仇烈實在不願意當著

芙蓉的面跟殞星爭執。但是他不曾與孩子相處過,而殞星又比一般孩

子聰明,兩人微妙的關系,若是處理不好將會形成沖突。

    “我只答應你把書背完,沒有答應要悶在翰文閣裡。”稚嫩的臉

龐扯出一個狡詐的微笑。

    仇烈沒有被激怒,將雙手環抱胸前,若有所思的看著殞星。“這

麼說來,你是打算毀約?我們先前那場比試後,你可是答應我不少事

情的。”

    “什麼比試?”芙蓉詢問道,好奇在她昏迷的這段期間究竟發生

什麼事情。

    殞星從芙蓉身邊跳起來,像是被踩著尾巴的小豹兒,不安而憤怒

。他小小的身軀撲上前去,抓住仇烈的手腕,奮力拉著他往外走去。

“你跟我出來一下。”因為用力,臉龐漲得通紅,還要裝出嚴肅的表

情對芙蓉揮揮手。“娘,你別擔心,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

    芙蓉詫異的眨眨眼,一時難以接受年僅六歲的殞星會說出這樣的

話來。她看著雕花木門被關上後,才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靠著窗櫺

上的淡薄絞紗,窺視窗外的景況。

    殞星把仇烈拉到後院裡,雙手□著腰,氣急敗壞的責問:“你不

是答應過我,不把那場賽馬的事情告訴娘?怎麼說話不算話?”他先

前妄想著要挑戰仇烈的權威,所以提出賽馬的要求,他雖然才學沒多

久,但是連騎師都驚訝他的天分,讓他得意極了。原本以為可以扳回

一城,沒想到卻輸得更慘。

    仇烈是威名顯赫的武將,沒有因為殞星是個孩子就輕忽怠慢,他

給予殞星男人的尊重,所以全力以赴。

    想當然爾,殞星輸得一敗塗地,遠遠的被□在後方。這就是為什

麼倔強成性的他竟會答應乖乖離開芙蓉的床榻旁,進翰文閣念書的原

因。

    “出爾反爾的人可不是我,是你違背了先前的承諾。”仇烈緩慢

的勾唇微笑,看著眼前倔強的孩子。他是武將,卻對學習有著濃烈的

興趣,知道教育對孩子有多麼重要。

    殞星急得直跳腳,在原地不停打轉。要是讓娘知道他找仇烈賽馬

,他大概會被罵上一頓。被罵是不痛不癢,但是他看不得娘擔心難過



    “你不能跟娘說,不然她一定不准我再騎馬的。”心裡也知道這

麼危險的舉動是不應該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心中那股冒險的沖動。

    “只要小心些,騎馬沒有危險。你是男孩,必須學習這一切。”

仇烈微笑著,揉揉殞星的發,算是給他的安撫。

    “你可以說服娘嗎?”殞星充滿期待的問,想到可能會被禁止騎

馬,就焦躁不安。從小就被保護得好好的,關在書房裡不停的背書,

他早就厭煩了。來到仇家堡後,他如魚得水的玩耍著,做著那些會被

人稱之為粗野的舉止,卻意外的快樂。

    “我盡力而為。”仇烈點點頭,心裡也沒有幾分把握。他想起芙

蓉眼裡的堅決,知道那個貌似柔弱的女子,在某些時候可以多麼的堅

持與勇敢。

    “那就交給你了。”在對付同一個女人的時候,男人最容易達成

共識。殞星的態度很快的軟化,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貪玩的性格難以

泯滅。

    這是嶄新的生活,是殞星不曾擁有的。不但有了新的玩伴,還有

一個新爹。說實在的,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仇烈相處,從小爹爹對他來

說就是一個空虛的名詞,在生命裡只有溫柔的娘,像是隨時都需要他

保護,他自然而然早熟,急著要保護芙蓉。仇烈是他第一個願意與他

相處與交談的成年男人,那種相處雖然常有爭執,卻並不是讓人不能

忍受。

    “交給我是可以,但是你必須履行先前的承諾,乖乖回翰文閣念

書,不要再耍什麼小計謀,試著要逃學。”仇烈就事論事的要求,直

視著殞星。他不用權威來強制要求,給了這孩子幾分尊重。

    “我沒有逃學,只是不想待在那間屋子裡。要背書的話,哪兒都

能背的,不需要悶在翰文閣裡,瞧我剛剛待在門檐下半天,還不是背

完了一冊書。”貪玩的性格,實在讓他坐不住。

    “願賭服輸,不然就把先前的承諾一筆勾消,你不必信守承諾,

我也沒有必要為你保守秘密。”仇烈毫無商量余地的說,轉身要往雁

歸樓走去。

    殞星急得哇哇叫,跳上去抱住仇烈的大腿。“不行、不行,我們

再比一次。要是這次我又輸的話,我就老實的聽你的話,待在那間屋

子裡一整天。”他耍賴的說道。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20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32 AM

仇烈聳聳肩。“沒有問題。”他慷慨的說道,提起殞星的衣領,

走向馬廄。

    窗櫺之後的芙蓉,清楚的看見這一切。她攀附在窗櫺上,溫潤的

唇有些顫抖,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心是滿溢的,充斥著過多的喜悅

。目光緊緊追隨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難以移開視線。那是她這一生

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而因為在乎她,他們兩個正很努力的在適應對

方。

    她帶著那抹笑容,緩慢的走回柔軟暖和的被窩中,閉上了雙眸,

知道在今夜的夢裡,那些可怕的夢魘不會來糾纏她。

                      ※               ※                 ※

    春季的夜晚還有些寒冷,打完初更之後,仇家堡變得沉靜,畫棟

雕梁的院落裡有著搖晃的燈火。

    花廳裡點著溫和的燭火,芙蓉靠在繡架旁,挑選著繡線配色。因

為長時間的刺繡,她肩背有些酸疼,停下工作聳聳肩,看看已經燃燒

一半的紅燭,之後抬起一旁的絲綢。將繡架覆蓋住,推入隱密的屏風

之後。

    身子仍在逐漸恢復的階段,她只能每天繡上一點。這些天仇烈總

是像鷹隼般緊盯著她,要她好好的歇息,她刺繡的事情必須瞞著他,

所以進度十分緩慢。

    她站起身來,將繡線放進漆盒內,順手將身上柔軟的銀鼠毛披肩

解下,緩慢的走進臥房中,用銅筷子撥著火爐裡的炭。聽見雕花木門

被推開的聲音,她沒有回頭,猜想是丫鬟送來熱湯。

    大夫叮囑她需要好好的調養,這些天來廚房裡就努力的熬湯煎藥

,送來不少補品,她喝得有些怕了,卻礙於眾人關心的眼光,不得不

喝。

    “把湯放在案桌上,我睡前會喝的,你回去歇息吧。”她吩咐著

。臥房裡很溫暖,她又褪下一件衣衫,嬌小的身軀上覆蓋著輕柔的蘇

州軟綃。

    “這是藥湯,涼了就不好入口了。”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身後響起

,靠得異常的近。幾乎就像是緊貼在她身後。

    芙蓉驚訝的轉過身來,發現仇烈就站在她身後,灼熱的目光緊盯

著她,不放過蘇州軟綃外裸露的瑩白肌膚,以及她美麗的身段。她直

覺的感到驚慌,連忙拿起床畔的薄綢,遮掩胸前的春色。

    “仇將軍?”她的聲音緊繃著,身子此刻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

,而是因為他那抹令她不解的灼熱眼神。

    “我在落院外遇見送藥的丫鬟,要她先回去歇息。”他緩慢的說

道,輕蹙起眉頭,對她疏遠的稱呼有些不悅。

    “別擔心,我一定把藥喝完。”芙蓉急急說道,猜想他大概是而

來監視,看看她有沒有好好喝藥。她慌亂的端起案桌上的藥湯,也顧

不得燙,就端到嘴邊輕啜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要跟他共處一室,就緊張得不得了。

有某種微妙的情緒在醞釀,讓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在繡巷裡的那一

日,他的唇烙印在她肌膚上,那灼熱的觸感,以及難以解釋的吸引。

沒有說破的情愫如履薄冰,在疏忽的一刻裡,就會深深陷溺。

    她是不是真的像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是一個不知羞的淫婦?竟

會如此奇異的老是惦念著他,想起他的唇、他的眼、他曾經在她身上

流連的那雙黝黑大掌

    她偷偷回憶著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卻又因為不解而驚慌,直

覺的只想逃避,想要快些把藥喝完,這樣他就會快快的離開。

    過度鮮明的回憶讓她面紅耳赤,她閉住氣忍住燙,將瓷杯裡苦得

嚇人的藥湯一口氣喝完。用顫抖的雙手放下瓷杯,在匆忙間還險些打

翻細致脆弱的白瓷。

    “藥湯我已經喝完,仇將軍可以回去休息了。”她低垂著頭說道

,掩飾著因為苦味而皺成一團的臉兒。

    冷不防他伸手端起她的下顎,她還在驚訝他靠得那麼近,近到已

經將她擁抱在懷中時,他火熱的唇貼上她的,深深的吻著她。

    芙蓉詫異的瞪大眼睛,詫異的發出模糊的呻吟,卻感覺到在張開

口唇的瞬間,他原本輕舔她唇瓣的舌靈活的竄進她的口中,糾纏著她

的舌。愛撫著她口中敏感的柔軟。他用舌將一塊帶著甜味的糖推入她

的口中,翻攪著她天鵝絨上的蜜津。

    口裡原本苦澀的味道,在嘗到他的吻後,奇異的變得甜美。苦澀

的味道褪去,被濃烈而帶著香氣的甜味掩蓋,但是在他的吻中,連甜

味也被遺忘,她專注的嘗試著,用他的方式回吻他,雙手緊握著他的

衣襟,身子被圍在他雙臂所環抱的天地裡,被他保護與珍寵著。

    激烈的吻挑起深埋已久的情欲,他幾乎因為她生澀的吻而呻吟。

已經隱忍了太久,他實在無法再等待。她是他的妻子,始終溫婉卻疏

遠,似乎不了解他的飢渴。那麼長的時間裡,他不敢輕舉妄動,深怕

駭著了她,但是隨著時間逝去,他發現芙蓉彷佛真的不解夫妻之間的

親昵,在適應仇府生活後怡然自得。

    仇烈緩慢的舔吻著她的唇,之後細細啃咬著她的肌膚,在她耳畔

輕聲說道:“知道你怕苦會不肯喝藥,這是我從廚房裡拿來的西川乳

糖。”雙手在她輕顫的嬌軀上游走,熨燙著蘇州軟綃下的胴體。

    她的氣息淺促不穩,因為他的舉動而喘息著。乳糖是給孩子吃的

零食,而他竟然拿來哄她,還用那種方法讓她吞下。她的粉頰燒紅著

,因為羞赧也因為體內莫名的渴求。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只知

道血液裡有種焦躁的渴求,等待著被喂飽,雙手更加緊握著他的衣襟

,像是知道只有他能夠給予。

    “我已經把藥喝完了。”她顫抖的說道,暗示著他該離開,但是

心中卻有著不捨,她的手沒辦法放開他的衣襟。

    仇烈挑起濃眉,難得的露出微笑,那抹笑容裡有著純男性的陽剛

,以及些許寵溺的溫柔。“很好。”他繼續在她的肌膚上烙下火熱的

吻痕。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反應。“但是,夜已經深了,仇將軍不回去歇

息嗎?”她看著半殘的燭火,目光有些朦朧。

    “我今晚要在這裡過夜。”他的唇□著她的,一字一句的宣布,

每一次薄唇開合間都輕輕摩挲著她。

    芙蓉困惑的眨眨眼,輕微的推開他,轉頭看看鋪滿綢緞錦被的木

床,再不確定的看著他。“但是這不合禮數的,床也不夠大。”她有

些遲疑的說道,有些煩惱。

    “芙蓉,”他的呼喚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夫妻是應該同床

共枕的。”他耐心的解釋,難以想象她先前的生活是怎麼度過的。那

些高官文人所謂的禮數,在他眼中看來簡直迂腐得可笑,夫妻共眠本

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為何要苦苦的壓抑,還裝模作樣的分居兩處。

    “是嗎?”她小聲的問,身軀覺得有些兒冷,低頭一看赫然發現

原先遮掩身子的薄綢已經被他褪去。她驚慌的用力一推,卻無法撼動

他高大的身軀分毫,反倒是她自己用力過猛,整個人往後倒去。

    他沒有伸手扶住她,因為她正好倒入柔軟的錦被中。凌亂的長發

披散而下,金鈿與梅簪全都遺落,此刻的她看來美得令人窒息。

    “仇將軍。”她顫抖的低語著,隱約有些明白他想要什麼。

    “仇烈。”他糾正道,褪去身上的衣衫,精壯高大的身軀僅穿著

單衣。怕自己高大的身軀會嚇著她,他吹熄燭火,掀起柔軟的錦被,

在溫暖的被子裡擁抱她顫抖的身軀。

    他的手輕柔的滑向她軟綃上的衣結,輕緩的拉開緞帶,熾熱的手

掌貼著她嬌柔的肌膚滑動,換來她的喘息。

    她試著靜止不動,任憑他為所欲為,但是卻做不到。她的身體變

得好奇怪,因為他的動作而不由自主的呻吟與扭動著,在他的指下翻

騰輾轉。雙手試探的覆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指下堅實的身軀,以及

他狂熱的心跳,他的肌膚熱得像是火炬,高大的身軀覆蓋了她的一切



    “我要你。”他緩慢的說道,吻著她的肌膚。

    “可是--”她遲疑的話語被吞入他的口中,沒有機會繼續說下去

。她有些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經歷些什麼。男人想與女人行周公

之禮,不是因為想要孩子嗎?她已經有殞星了,他為何還會想碰她?

    她難以思考,身子因為他的觸碰而酥軟,只能順從本能響應著他

。如此奇異的感受,是她不曾經歷的。

    但是當他的手褪去她身上的軟綃,探入她薄薄的褻衣中,企圖要

褪去她所有衣衫時,她驚訝的瞪大眼睛,急忙握住他的手。“你要做

什麼?”她低聲問道,臉兒燒紅。從懂事以來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裸

身,那麼私密的身軀,怎麼能夠被他人看見與觸碰?根本是難以想象

的事情,如此的不合禮教,如此的親昵......

    “我要你。”他重復著,額上隱隱冒出些許苦苦克制的汗滴。

    “我知道,可是為什麼要脫我的衣服?這是不可以的。”她搖著

頭,黑發披散在枕上,透過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見他的五官,以及裸露

在錦被外強壯的頸項與肩骨,以及黝黑的肌膚。“天,你連自己的衣

服也脫了。”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眸。

    她曾經是另一個人的妻子,衛克謹當然曾經碰過她。她試著回想

死去的前夫,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樣。衛克謹在與她行周公之禮

時,都穿著幾件罩衣,她不曾看過他瘦弱的身子。甚至連那人的面貌

都模糊了,她只在新婚初期看過他,之後數年他們不曾見過面。

    他不可思議的瞪著她,從她的低語裡猜出了些許過往。那簡直是

難以想象的事清,連夫妻之間都要固守禮法到如此程度?她如此生澀

,幾乎等於不曾被碰過。

    雖然痛恨那人如此對待過芙蓉,但是乎裡卻還有幾分的竊喜。他

雖然來不及早些遇見她,讓他成為她的最初,但是卻能夠在如今擁有

她的一切,心中某些遺憾被彌補,他在心中暗暗承諾著對她的珍惜。

    “那些人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他喃喃自語著,雙手卻沒有停

下來,探入她的褻衣中,扯開衣結,探索著她柔潤的身子。

    “仇烈?”她有些不安的閃躲著,卻沒有辦法躲開他親密的撫弄

,而那些撫弄讓她喘息,想要阻止他,卻又全身虛軟。

    “別說話,只要想著我。”他輕柔的說道,吻著她鎖骨上的傷痕

。那是新婚之夜時,她為了留下他,弄傷自己留下的傷口。一股疼惜

的情緒淹沒了他,心中是滿溢的,因為擁有她而驕傲。

    她其實也不能思考了,身軀是虛軟而燥熱的,又在他眼裡看到那

抹熾熱難解的眼光。他已經褪去她的所有衣衫,連軟綢褻褲都被解去

,她無助的在他的輕哄下顫抖,感受他無所不在的唇與雙手。

    赤裸的身軀熨燙著她的,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空隙。她嘗試著去撫

摸他,換來他激烈的喘息,她有些驚訝卻沒有辦法松手,感覺像是擁

有了能夠左右他的力量。

    他的唇滑過每一處敏感的肌膚,之後緩慢的抬起頭來,分開她修

長的雙腿,靜靜的望著她,慎重而真誠的吻上她的肩。“你是我的。

”他嘆息著。

    芙蓉的手在他強壯的頸項後交握,毫無保留的交出自己。那些禮

教或是迫害,甚至前塵往事都太過遙遠,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閉上

眼睛,她感受到他輕柔的占有,喘息著拱起身,投入他所帶領的旋律

之中

    許久之後,當輕柔的喘息與呻吟都逐漸平復,兩人汗濕的身軀在

錦被中交纏著,緊緊的抱住彼此,彷佛怎麼都不願分離。

    她緊靠在他胸膛上,臉兒因為先前的一切而嫣紅。從來不曾想象

過夫妻之間應是如此的親昵,她的身子仍舊因為他的進占而虛軟,狂

喜的浪潮似乎還在體內回蕩。

    能夠感受到他的手環抱著她,體溫熨燙著她,在他的懷抱裡,她

覺得如此的溫暖。她滿足的嘆息著,而後輕笑。

    “笑什麼?”他問道,伸手探揉她汗濕的長發,低沉的嗓音因為

方才的歡愛而粗嘎。

    “沒什麼。”她輕聲回答,更往他懷中靠去,知道有了他的陪伴

,她從此不用再害怕那些寒冷的惡夢。縱然再夢見被掩埋在冰原中,

也不用再恐懼,他將會守護著她。“我只是覺得好暖和。”她靜靜的

說道,雙手與他交握,承諾著最親密的付出。

    這是上天的巧妙安排,還是一個惡作劇?讓她有機會來到他的懷

中,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卻又擺脫不了那些紛擾的流言。但是她何其

有幸,遇上了他,如果那些流言以及眾人的傷害是留在他身邊的代價

,她絕對不會後悔。

    暖暖的春夜,冰封的心悄然融解。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21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35 AM

第八章

    寒食節過後,天氣仍舊陰雨綿綿,京城裡的流言逐漸四散,也傳

到仇家堡之中。僕人們對芙蓉的觀感逐漸改變,因為她的笑容,以及

溫和的態度,更因為她輕易的改變了那個冷然的仇烈。

    仇烈長久以來都是嚴肅而難以親近的,僕人們崇敬著他,也恐懼

著他。但是這些日子來,當仇烈搬入雁歸樓後,那張嚴肅的臉龐上不

時會出現笑容,雖然淺而短暫,卻是那麼珍貴。

    仇家堡內的氣氛因為芙蓉而改變,眾人喜愛著美麗的夫人,自然

鄙棄流言,捍衛她的名節。但是京城裡的人畢竟占多數,流言愈傳愈

難聽,不少僕人入城後,與那些說著流言的人起爭執,陳總管總是私

下解決,不敢讓芙蓉知道。

    她正坐在庭園邊緣的亭子中,專注的繡著披風彩面。自從仇烈搬

入雁歸□後,夜裡的纏綿讓她再出沒有機會偷偷刺繡,只好將繡架搬

到亭子裡,趁著白畫仇烈必須處理軍務,她才有時間回到繡架前。

    亭子位於仇府的邊緣,前方有一潭荷花池,夏季時可供賞荷。但

是在此時,潭中只有青翠的荷葉,平時沒有人會來到此處,芙蓉私下

吩咐後,亭子的四周被覆上軟綢阻隔寒風,漢白玉的石桌石椅旁,是

她繡制的場所。陳總管還體貼的搬來黑檀櫃子。替芙蓉擺滿各色繡線



    她用指尖挑起潤水色的紗縭,穿過銀制的細針,偏頭看著一旁的

圖稿,斟酌著要如何下針。當黑影遮蔽了她身旁的陽光,她驀地一驚

,驚訝的轉過身來,以為自己的□密已經曝光。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仇烈,而是一個滿身綾羅綢緞、氣度非凡的年

輕男人。她的手輕覆在胸前,平息剛剛的驚嚇,想起曾經在彩樓裡見

過此人。這人是仇烈的朋友,舉止高貴卻還有幾分的輕佻。

    “貴爺。”她斂起淡色湘裙,傾身□了一□。

    “起來、起來,不必多禮。”貴爺笑得合不攏嘴,如此美人怎麼

捨得她行禮?他的視線越過芙蓉,看向那幅精美的彩繡,摸著下巴仔

細研究著。“這圖是幾年前仇烈信手所繪的飛鷹,是他的旗幟,也是

仇家的表征。虧得夫人手巧,居然能夠繡出這麼一件精品,連神韻都

入木三分。”他真心贊嘆著。這一輩子裡看過天下多少巧奪天工的繡

品,但是眼前這幅飛鷹彩繡看來仍是驚心動魄的。

    “貴爺謬贊了,這幅彩繡還沒有完成。”她因為秘密被發現而羞

赧,有股沖動想要把繡架推入屏風後,不讓貴爺繼續評賞。

    “我說的可全是真話。”他摸著下巴,瞧著芙蓉的模樣,再一次

在心裡羨慕著仇烈的好運氣,竟然能夠娶到如此的美人兒,也難怪仇

烈願意為她捨了一切--

    “貴爺若是無事,請客芙蓉告退。”她低垂著頭,想要離開亭子

,沒想到一轉身竟看到仇烈等一行人都往亭子而來。她在心裡暗暗發

出呻吟,知道隱藏已久的秘密再也瞞不住了。她有些迅速的提裙跑到

繡架前,妄想用身子遮住眾人的目光,但是那幅彩繡實在太過巨大,

她怎麼也遮不住。

    仇烈、沉故宇、杜雨娘,甚至連茶蘼都來了,眾人身後跟著幾個

小丫鬟。在眾人走入亭子後,小丫鬟們端起手邊的食盒,忙著將十幾

碟精致的糕點放置在石桌上,之後悄然退下。

    “仇烈,瞧瞧你這個家伙竟有那麼好的運氣,娶了個如花美眷不

說,她還真有心,為你繡了這幅彩繡。”貴爺拿起彩繡端詳著,嘴角

有著調侃的微笑。“這可是披風用的彩面,你這麼大的個子,真是累

壞了夫人,要繡成你專用的披風彩面,可是大工程啊!”

    芙蓉有些不安的看著仇烈,卻在接觸到那抹灼熱的視線後,迅速

的避開。她對他黑眸中的熱烈已經十分熟悉,但是這是在眾人眼前啊

,他怎麼能夠那樣看著她?彷佛兩人此刻是獨處的。

    她纖細的手絞著絲絹,被細小的繡花針刺著,不由得輕呼。手中

的繡花針被取走,潔淨的絹布覆蓋了她指上細小的傷口。她抬起頭來

,看進他的黑眸裡。

    他握著她的手,替她止住指上的血。視線落在她身後的繡架上,

巡視著那幅飛鷹彩繡,眼裡有一抹激烈的神□,雖然表情沒有改變,

但是那抹眼神軟化了他嚴肅的五官。

    “你時常白晝裡不見人影,就是在繡這幅彩面?”他低聲問道,

因為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而聲音□□。那麼巨大精細的彩面,就算是由

專門的師傅繡制,也要花上冗長的時間,而她竟撐著嬌弱的身子為他

繡制。不曾有過如此的感動,他的心是喜悅的,若不是四周有這麼多

礙眼的人,他真的好想吻她。

    “嗯,我不想讓你事先知道,想趕在你生辰前繡完。”她承認,

回身看著巨大的彩繡,語氣有些忐忑。“你喜歡嗎?我想你的披風雖

然暖,但是有些舊了,所以自作主張的替你繡了這幅彩面。”

    仇烈沒有回答,只是專注的看著她,灼熱的目光已經代替了答案



    芙蓉輕咬著唇,幾乎陷溺在他的目光中,直到聽見周圍有人輕笑

時,她才驚慌的回過神來。想要松開兩人交握的手,而他卻不許,緊

緊的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願意松開。

    “仇烈啊,這麼輕忽客人有失待客之道呢。”貴爺愉快的說道。

    “該死的,全給我滾。”他低聲咆哮著,瞪視著眼前這些不速之

客。

    “仇烈。”芙蓉低叫著。

    “看,連夫人都看不慣你的態度了。”沉故宇加入戰局,臉上是

不怕死的微笑。“認命點,別想要我們離開,貴爺今天特地來仇家堡

,是要取那幾壇邊疆美酒的,而我們就沾著他的光,喝上幾杯。”他

揮揮手,要亭子下的僕人將藏青色的巨大酒壇抱上來。

    茶蘼在一旁微笑著,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對男女。在親眼看見仇烈

對待芙蓉的態度,以及兩人相望的眼神後,她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

先前所耍的計謀也只是為了要讓芙蓉能有好些的歸宿,終於老天垂憐

,在眾人流散著詆毀言話時,讓芙蓉遇見了仇烈。

    心裡在慶幸的時候,還有著隱約的刺痛。茶蘼的手握緊手絹兒,

眼裡流露些許哀傷的笑意,不經意抬起頭來,竟看見沉故宇一瞬也不

瞬的看著她。她驚慌的避開視線。平日冷靜的御史夫人面具出現裂縫



    杜雨娘微笑著,取來桌上的冰瓷杯子,替每人斟上邊疆佳釀。“

別老是站著,不好說話呢。”她挽起水袖,率先端起冰瓷杯子聞嗅著

,滿意的點點頭後,體貼的送到貴爺面前。濃烈的酒香令人醺然,老

遠就可以聞到香氣。

    “是啊、是啊,先坐下來吧。”貴爺眼看有機會可以留下,一來

能好好欣賞美人,二來能瞧見仇烈那不自在的樣兒,彷佛有怒氣又礙

於芙蓉不便發作,他心裡就有著惡意的愉快。

    眾人在桌前圍了一圈,芙蓉看見了茶蘼,驚喜的微笑在臉上漾開

。“姊姊,你怎麼來了?”

    “你到現在才看見我?”茶蘼取笑著,看著眼前容光煥發的□妹

。比起幾個月前的狼狽,眼前的芙蓉增添了一絲女人的嫵媚,眉目間

流露出些微安適的甜美。

    “御史夫人想必是聽見了什麼,有些擔心仇夫人,才會特地前來

仇府的吧!”雨娘心裡有數,徐緩的說著,聲調溫柔卻帶著幾分暗示



    芙蓉陡然覺得不安,彷佛又聽見了那些謾罵,以及女人們的冷笑

聲。她知道流言不□散去,知道那些人不會輕易的放過她,所以在美

好的生活裡,始終感受到那遙遠的陰影。她不知道那些人會想出什麼

方法,只知道他們會嘗試一切能傷害她的方法,心中的不安如此深刻

,月季那義正辭嚴指責她的模樣像是就在眼前。

    光是回憶就讓她驚出一身的冷汗,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感受到

他的掌傳來穩定的溫度,熨燙著她不安的情緒,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對了,不用害怕了,她並不是孤獨一人,他會陪伴她、會守護她



    但是當心裡惦念著他時,那種恐懼反而加深了,若是那些人因為

她而瘋狂的傷害他呢?縱然兩人都是無辜的,但是那些人會在乎這些

嗎?

    芙蓉輕顫著,靠入他的懷抱裡,感受他胸膛上的溫度。

    “京城裡的人還是不願意放過我嗎?”她嘆息著,不明白那些人

為何要苦苦相逼。

    “他們不願意松口,流言已經遍布京城的每個角落。以程先生為

首,不少文人聯合起來要求朝廷制裁仇夫人,甚至還有不少詩作與話

本裡,都在暗指著夫人的事情。”雨娘說出在京城裡轉來的一切。關

於芙蓉的事情,在京城的各處流傳,男人與女人都在咒罵著她,但是

在私心下,男人垂涎她,女人嫉妒她。就因為私心,所以那些人更不

願意放過她。

    “我不明白,我不曾做過任何事情,眾多罪狀裡,我只是再嫁。

但是再嫁並不是罪大惡極啊,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芙蓉搖搖

頭,難以明白。

    “主要是因為衛府的態度,衛府認為他們一門的貞烈節婦,不應

該有再嫁的事情發生。再者,也因為怕當初逼著芙蓉殉夫的事情東窗

事發,所以惡人先告狀,到處哭訴著,散播那些言語。”茶蘼解釋道

,眉心打著結。她聽見那些流言愈演愈烈,卻沒有辦法制止。眾人若

相信積非成是,那麼怎麼解釋都沒用。

    “訴說關於芙蓉流言的,是衛府的大媳婦楊月季。她親自前去找

程先生,之後在高官之間走動,據說不少文人被她懇切的態度感動。

”貴爺有些不以為然,□著折扇挑唇冷笑。“朝廷裡不少人也被感動

,直誇她是難得的節婦,深明大義,已經傳旨下來,要替衛府興建一

座牌坊。”都說牌坊是紀念賢德之人,但是說穿了也不過是朝廷與高

官之間的上下欺瞞,互相博取名聲的手段。

    “大嫂為什麼要處處逼著我?”她不懂,只記得在汴河之畔,月

季的眼神如此可怕,彷佛要將她碎屍萬段。還在衛府時,月季與她感

情雖不親密,但是還維持生疏的禮節,當她再嫁之後,所見到的竟是

宛如惡鬼般的表情。

    “你在衛府裡跟她起過爭執?”雨娘問道,其實已經隱約有些明

白。

    芙蓉搖頭,雙手因為他體溫的熨燙,不再如冰般寒冷。“沒有,

她在衛府裡十分和善。”

    “她或許貪慕節婦的名聲,再加上程先生對再嫁之事的反感,當

然會聽信楊月季的說辭。而程先生又是一介學者,文人們自然會信服

他所說的話。”沉故宇蹙眉說道,難得見到他有正經的模樣,顯示事

情已然十分嚴重。

    “學者就能無情的逼人生、逼人死嗎?在那些文人眼裡,人命還

比不上禮法重要?”仇烈開口道,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憤怒的情緒。

    關於程先生的事跡流傳得很廣,有人說他做事一板一眼,永遠自

持而冷靜。還有人傳說著,曾在隆冬時分,有學生站在門前,因為遵

守禮法,不敢喚醒熟睡的老師,站在大雪中等待老師醒來。眾人傳為

佳話,仇烈卻只覺得可笑,為了禮法而凍壞雙腿,得到的是什麼?

    “別小看他們,朝廷裡的高官以文人占多數,他們早就看你不順

眼,有意與你為敵。芙蓉的事情會成一個借口,逼得你必須作出決定

。”貴爺輕描淡寫的說道,眼光卻變得嚴肅。他聽見的那些流言已經

太過嚴重,甚至有人謠傳要逼著朝廷卸去仇烈的官位,懲治他執意保

護那個人人口中咒罵的淫婦。

    “我已經說過,我會保護屬於我的一切,他們絕對動不了芙蓉。

”仇烈沉穩的迎視好友,眼中盡是堅決。

    一生通常只追尋一種相屬,若是尋到了,怎麼能夠放任她離去?

他是個粗人,不曉得甜言蜜語,更不曉得該怎麼形容她在他心中的重

要。只能用行動保護著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即使這樣的守護必須

奉獻上他先前的一切,他也不後悔。

    “即使要付出相當的代價?”貴爺詢問著,知道怎麼勸說也沒有

用。那些文人倘若再這麼苦苦相逼,朝廷將會失去一名驍勇善戰的將

軍。他有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位居高位卻沒有實權能夠幫助好友,

只能在一旁惋惜。

    “我相信芙蓉值得我這麼做。”他毫不避諱的回答,緊握著手中

的柔荑。

    芙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眼中陡然有著水霧,讓她看不清

他的容貌。心是深受震撼的,因為他的一言一句而柔軟,知道他是如

何真誠的對待她。

    她的唇兒有些顫抖,也顧不得四周還有其它人,就將頭靠在他的

胸前。驀地,有種生離死別的情緒□漫她脆弱的心,一種清晰的意念

逐漸成形,她明了他對她有多重要。

    或許在初見的那一刻,當他為她挺身而出,握著她受傷的手,低

語著不會傷害她時,她的心就已經淪陷。

    “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她喃喃低語著。

    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當她來到他懷中,所帶來的竟是一個

又一個扯不斷的流言紛爭,他的接納更顯得珍貴。

    “我沒有那麼容易就被擊倒的。”他的語氣如謎,沒有詳細的說

出一切,也用眼神制止其它人繼續訴說。他不要她擔心,不要她以為

那些事端全是因她而起。

    仇烈揉揉她的發,緩慢的站起身來。“我送你們回去吧,若是被

那些文人發現你們來到仇家堡,必定又會傳出難聽的流言。”他示意

眾人跟著他離去,還有詳細的事情必須討論,但是他不願意芙蓉在場



    “才坐這麼一下,就急著趕我回去?反正我不怕那些人說些什麼

,就讓我再多坐一些時間吧!”貴爺皺眉,還不願意離開。

    “流言雖然傷不了你,但你也必須為雨娘想想,她居住在市集裡

,要是被波及可是不得了的事。”沉故宇緩慢的說道。

    “我早要她搬到我那兒去,是她不願意的。”貴爺不悅的說,瞪

視著雨娘。他有時候實在受不了雨娘的脾氣,但是偏偏又捨不下她,

她是他這一生中少數幾個難以掌控的女子,而如此更增添了她的魅力



    雨娘聳聳肩,睨著貴爺,眼眸裡閃過一絲奇異的神□。“我才不

願意到你那兒,與你那群妻妾窩在一起。”她站起身來,隨著仇烈走

出亭子,將貴爺□在身後。

    貴爺一邊咕噥著,一邊還是乖乖的跟了出去,手中甩著折扇,又

氣憤又無奈。

    “你不一塊兒出去嗎?”沉故字的視線落在茶蘼身上,聲調有些

奇怪,沒有稱呼她的名銜。

    他專注的看著一身華貴衣飾的茶蘼,沒有上前,但是那眼光太過

奇特,彷佛怎麼也看不夠。在善於調笑的外表下,其實掩蓋著比一般

人縝密的心思,他真正的意圖被掩蓋得很好,等待著某個時機爆發。

    茶蘼避開他的視線。“我要跟芙蓉說些話,等會兒會有僕人送我

回去。”她緊繃著嗓子,聲調冷淡而疏遠。

    沉故宇又看了她半晌,那眼光明亮得有如晨星。許久之後才轉身

離去,在轉身後隱約傳來些許聽不真切的嘆息。

    直到他轉身後,茶蘼才敢將視線投注在他的背影上。緊握著手中

的手絹兒,她的手有些顫抖,一如她的心,明知不可以,卻仍舊有幾

分的悸動。

    “姊姊?”芙蓉看她半天難以回過神來,忍不住詢問著。

    茶蘼這才轉過頭來,原本挺直的雙肩陡然間頹下,冷靜的偽裝在

此刻褪去,只剩下幾絲的軟弱。她的手還有些發抖,因為在剛剛僵持

的氣氛裡,知道他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舉動。

    “我沒事的。”她保証的拍拍妹妹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嘆息。真

的是沒事嗎?當平靜的心正在經歷著最激烈的震蕩,她竟還能自欺欺

人。她用手絹擦拭著臉龐,湘繡壓邊的袖子些微滑落,露出手腕,潔

白的肌膚上赫然有幾處嚴重的傷痕。

    芙蓉驚呼一聲,緊握著茶蘼的手。那傷痕不像是撞傷或是跌傷,

在潔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紅腫,看來十分嚇人,難以想象會有多麼疼

痛。仔細一看,會發現細致的肌膚上還殘留著不少舊有的傷疤。

    “這是怎麼回事?御史大人他打你?”她顫抖的問。

    茶蘼的眼光是平靜的,她抽回手腕,用長長的袖子遮掩住傷口。

“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只是前些日子他聽到我與你逃

出衛府的事情有關,下手重了些。”長時間的傷害,已經讓她變得木

然。

    芙蓉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聽話的往下直掉。

她沖動的擁抱著茶蘼,心中充滿歉意。姊姊從小就最疼她,為了保護

她不至於被逼著自盡,冒著被眾人咒罵的下場,還是用計將她嫁入仇

府。若不是有茶蘼的幫助,她根本無法來到仇烈的身邊。

    心裡有著深深的哀傷與埋怨,為何上蒼要對女人如此的殘酷,幸

□似乎是怎麼也追尋不到的遙遠夢境。她不敢想象,這些年來在茶蘼

堅強的外表下,究竟承受著多少傷害。

    “別哭啊,這不算什麼的。”茶蘼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擠出一抹

微笑,但是在美麗的面容上,那抹微笑看來如此的哀傷。“我受的只

是皮肉傷,他不敢真的傷害我的,他御史的名聲還要靠我四處打點呢

。再說,就像是仇烈說的,你值得我們這麼做的,只要看到你過得好

就衍了。仇烈對你還好嗎?”她故意扯開話題。

    芙蓉點點頭,眼裡的淚還是止不住。

    “看你被調養得圓潤不少,就知道他沒有疏忽,正努力在調養你

那不太強壯的身子。我進門時,還看見殞星繞在仇烈身邊打轉,那孩

子變得很活潑,比起在衛府時有生氣多了。”茶蘼微笑著,替芙蓉感

到高興。這樣也是好的,至少在姊妹兩人之間,還有人能夠得到幸□



    “仇烈他待我很好。”芙蓉保証似的說道。

    茶蘼點點頭,臉色變得沉重。雖然仇烈不願意芙蓉知道那些險惡

的事情,但是她卻覺得芙蓉有權知曉,畢竟一切都與她有關,也關系

著他們夫妻的將來。“芙蓉,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京城裡關於你

的流言已經流傳到朝廷中,現在那些文人要對付的人不僅僅是你,還

有保護你的仇烈。”文人們在議論著,沒有道德的人如何能夠擔任將

軍一職,他們表面上逼著朝廷處置芙蓉,其實是想要假公濟私的排擠

仇烈。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難道就是為了這些迫害的伎倆?”怒氣

在胸臆間翻滾,心中還有著深深的失望。從小看了那麼多的道德言論

,但是為何讓她看見的只有那些人對其它人的無情傷害。

    那些寬恕,或是關懷的言論,難道都是空妄的?

    “他們竟連仇烈都不放過?”她站起身來,覺得悲哀也覺得難受

。因為她的到來,竟帶來那麼多的紛爭,她怎麼能要求仇烈為了她,

犧牲半生在馬上打下的戰功?

    “不要擔心,仇烈自會有所打算的。他不是會被旁人影響的男人

,那些人無法阻撓他,他認定了你是他的妻,就算與全天下的人為敵

,他也不會放任其它人傷害你。”茶蘼的聲調裡透露著些許羨慕。不

是所有女人都能如此幸運,能遇上仇烈這般男人,尢其在女人的地位

被輕賤的如今,所能夠析求的,也只是一點點的溫柔。可悲的是,她

連一點溫柔都得不到。

    那個對她付出溫柔以及熱烈愛情的男人,卻又偏偏不是她的丈夫

。她的心糾結了,有著深深的矛盾。

    “姊姊?”看茶蘼又陷入沉思,芙蓉有些疑惑。姊姊似乎不是為

她的事情而煩惱,那雙溫柔的眼眸裡有著屬於女人的困擾。

    “原諒我,我在煩惱我自己的事情。”茶蘼淺笑著,遲疑著要不

要訴說,咬著唇沉思半晌後,終於匆促的開口,“是關於沉故宇。”

她說得如此急,就像是害怕自己會後悔,更害怕今生沒有機會再說出

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沉故宇?但是--”芙蓉詫異的瞪大眼兒,因為姊姊的神態,她

很快的猜出真相。但是那是多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姊姊是有夫之婦,

而在與沉故宇相處時,他們始終爭吵不斷。

    “別擔心,我沒有答應他。”她緩慢的回答,笑容更加苦澀。在

與那個令人氣憤的男人相處間,某些情愫已經超越了能夠容許的范圍

。或許她才是眾人口中的淫婦,雖然沒有勇氣答應他,心裡卻有著深

深的嘆息。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縟。知君用心

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是拒絕了,但是心中有著悲傷。不能確定她的拒絕是因為懦弱

,還是因為不願意違背先前對丈夫的承諾。在丈夫並非良人時,她是

否就必須認命的一輩子守著那些婦德婦戒?

    心裡總會懷疑著,當丈夫三妻四妾時,女人就必須固守著三從四

德嗎?千年以來,女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她的心早已流離失所,今生

只剩下空殼,她什麼都不能給予沉故宇。

    姊妹兩人在亭子裡沉默著,亭外的熏風暖暖的吹著,回想起數年

前在荷花池畔見到那場慘劇的時候。是不是早就預言了,悲哀的情緒

難以被遺忘,久遠之後還聽得見那句嘶喊--

    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句嘶喊,彷佛是一句咒語,在今日仍舊苦苦糾纏著。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22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08:38 AM

第九章

    整座京城鄱在流傳著關於芙蓉的耳語,無數的文人加入咒罵,寫

出一篇又一篇不留情的詆毀,加入討伐的行列。

    楊月季低垂著眉睫,注視著裙角壓邊的絹綾。與男人說話時,不

能直視對方,必須低垂著頭,謙恭柔順,這是她從小就知曉的事情。

    程先生坐在衛府的主位,其它幾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坐在一旁,衛

廷義則是一臉的興奮,因為能夠與這些文人共處一室而感到榮幸。他

們正在討論有關芙蓉的穢行,言之鑿鑿的咒罵著,引經據典的訴說著

,芙蓉有多麼該死。

    這是月季十分熟悉的場景,她總是在男人們談論時,柔順的站在

一旁,像是在等待著差遣。其實,是在等待著贊美。她知道男人們的

話題會轉回她身上,以稱贊她的知書達理做結。

    不久之後程先生的視線果然回到她的身上,她雖然低垂著頭,卻

能夠掌握四周的一切,知道適時給予反應。

    “衛夫人,關於替衛府蓋牌坊的事情,朝廷已經表態,再過不久

就會撥下銀兩,到時就可以替衛府的幾位貞烈女子立牌坊,以茲表揚

。”程先生微笑著,看著月季。

    她誠惶誠恐的□禮,看來不知所措。“多謝程先生大力奔走,婆

婆若是能夠言語,必定會感激涕零。”她想起躺臥在床上的李氏,在

芙蓉逃出府後,李氏就臥病不起。

    “別如此客氣,衛府也多虧有你,才能夠維持著清白的聲譽。是

你的事跡感動了朝廷,相較於水芙蓉的穢行,你長年照顧重病丈夫的

節操令人欽佩。”程先生贊許著,托辭天色已黑,從木椅上站起身來

,領著文人們告退。

    衛廷義鞠躬哈腰的送客,沒有想到沒落的衛府還能有文人齊聚的

盛況。如今朝廷也對衛府有所眷顧,要是貞節牌坊再建造完成,衛府

說不定又能恢復先前的繁盛。

    月季在門前恭敬的送客後,緩慢的收斂起臉上柔順的表情,揮退

身旁的丫鬟、奴僕,獨自走回距離衛府主宅甚遠的院落。一路上淡淡

的月色灑落,照在她秀麗面容上,看來竟有幾分的詭異。

    院落是她與衛克勤的住所,是她執意挑選的,與主宅隔著一處茂

密的樹林,她告訴所有人,不能行動與言語的克勤必須在清幽的院落

裡休養。眾人尊重她的安排,很少去打擾他們,只有特定的丫鬟會在

清晨時而來收拾,除此之外整座院落是死寂的,彷佛一座牢籠,無人

能夠逃出升天。

    月季斂著裙走入花廳,推開沉重的木門,撲鼻而來的是難聞的氣

味。那是藥品放置過久後發出的奇特味道,通常可以在久病的病人身

上聞到。

    華麗的床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窩凹陷,顴

骨突出,更顯出那雙眼睛的詭異。他鎮日睜著那雙眼,像是在控訴什

麼般,瞪視著人間。

    “夫君,今日過得好嗎?”月季輕聲問道,面容上有著淡淡的笑



    衛克勤沒有辦法回答,自從幾年前的傷害後,他就形同廢人。他

的視線追著月季的一舉一動,不肯移開。看得真切些,那雙眼裡竟還

流露著類似恨的激烈情緒,不能抒發的情緒像是悶燒的人,燒得那雙

眼幾乎通紅。

    月季緩慢的褪下身上的簪飾,注視著床上不言不語的男人,唇畔

的微笑更深了,變得有些奇特,令人看了不舒服。她褪下一件又一件

復雜的衣裳,那些衣服如此繁復,像是永遠也脫不完。

    就像是那些繁文縟節,總是每代的推陳出新,束縛了真實。然而

,表面的華麗遮蔽了內在的污穢,如果善於掩飾,旁人將看不出是非



    “他們在談論著關於我的事情,那座牌坊就要開始動工了,我為

你們衛府爭了面子。你娶了我這個節婦,應該感到榮幸的。”她輕笑

著,松開盤了一整日的發,黑發披散而下。柔軟的身段靠近了床上的

男人,她的眼光閃爍,像是一頭若有所思的狡詐貓兒,在旁人面前柔

順的模樣,在此刻蕩然無存。

    “芙蓉逃出衛府,所以她是淫婦。他們急著要制裁她﹔而我留下

來了,我留在這個冷清清的宅子裡,守著你這個廢人,所以我是節婦

。”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嘴角的微笑變冷了,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這就是她所能得到的,一座沒落的宅邸,以及一個需要她照料一

輩子的廢人。她用青春芳華換來的,就是如此悲慘的歲月。

    當然,在旁人之前她不曾抱怨過一句,看來那麼的無怨無悔,那

麼的惹人心憐,在眾人之前她細心的照料丈夫。但是有深深的怨恨埋

藏在靈魂的最深處,她的牙咬得緊緊的,怨恨著上蒼,給予她如此的

命運。

    最初的幾年,她在深夜裡流淚。她還年輕貌美,怎麼能夠忍受長

久守著一個廢人,她怨恨極了克勤的存在,甚至想過親手了結他的性

命,甚至想著要逃出這座陰森的宅邸。

    但是,若是逃了出去,她又能上哪去?她怎麼也不願意背負旁人

的揩指點點。於是被壓抑的心逐漸扭曲,她表面上仍舊恭敬,內在卻

發生可怕的轉變。

    木門被打開了,一個男人躡手躡腳的走入花廳,在看到月季時陡

然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上前來。那男人穿著粗布衣裳,神態看來有

幾分粗鄙,雙手上沾滿了燈油。

    他開始解開月季身上僅存的衣衫,急切的將她壓在床上,兩個交

纏的人身旁,那個端坐的男人始終用那雙眼睛緊盯著他們的舉動,眼

裡的憤怒愈來愈甚,卻無能為力。

    月季任由那人解著她的衣衫,視線與丈夫交會,緩慢的勾唇微笑

。這是她的情人,幾年來在深夜裡暗通款曲,在那個廢人面前做盡一

切最不堪的事情。

    “不要那麼怨恨的看著我,我可是節婦呢。”她諷刺的笑著,熟

悉的響應著那雙粗手所挑起的情欲。

    她守不住,卻又不願意抬下眾人的贊美。於是在白晝裡,她是人

人崇敬的高貴夫人,在夜裡卻放浪形骸。她緊緊的咬著牙,雙眸閃著

光亮,因為丈夫怨恨的眼光而感到奇異的快感。這是衛府欠她的,竟

然要她守著一個廢人一輩子,她深深的感到不公平。

    當男人也脫下衣衫時,她迫不及待的擁抱著那人,因為男人身上

的油臭味而蹙眉。這人是賣燈油的,會挑撿上他做她的情人,是因為

他又聾又啞,且不識字,不會將他們之間的事情洩漏出去。再者,如

此粗鄙的男人,若是出去宣揚與她的韻事,有誰會相信呢?

    她可是眾人口中的節婦呢!

    這就是她為什麼那麼怨恨水芙蓉的原因。因為恐懼自己的奸情被

知曉,她將所犯的罪全加諸在無辜的芙蓉身上,認為喊得大聲,就能

全然脫罪。是的,那些推在芙蓉身上的穢行,其實都是她自己的罪過



    那些文人怎麼也想不到。她才是那個違背丈夫的女人。那些男人

,只是她用來迫害芙蓉的工具。他們還揮筆舞墨,爭先恐後的替她寫

下一篇篇文章,為她的“貞節”歌功頌德。

    她的笑容諷刺而尖刻,美麗的容貌扭曲了。

    心中其實還有著深深的嫉妒,當她想起在眾人面前救下芙蓉的仇

烈,高大的身軀像是可以撐起天地,因為芙蓉被傷害而憤怒著,眉宇

之間流露出深切的情感。仇烈擁抱著芙蓉的模樣震懾了所有人,沒有

人膽敢與那個男人正面為敵,那些膽小如鼠的文人還要在一旁聚黨,

才敢暗箭傷人的上書朝廷。

    月季的心被嫉妒吞噬著,感到可怕的疼痛,非要見到芙蓉死去,

否則那些疼痛不會消失。她模糊的呻吟著,心裡那頭名為嫉妒的野獸

正在啃咬著她,讓她輾轉難眠。

    為什麼只有芙蓉能夠得到幸□?同樣是嫁進衛府的可憐女子,她

卻逃了出去,嫁給了那個會一生疼寵她的男人。

    月季又怨又恨,只能在夜裡得到最低下的情人,滿足類似獸的情

欲。

    她閉上雙眼,從喉間發出尖銳的叫聲,敏感的感受到丈夫的視線



    她要芙蓉死無葬身之地。她得不到的,也不許其它人得到。她不

許芙蓉得到幸□。

                      ※               ※                 ※

    京城之外的仇家堡,在風和日麗的午後,人們集聚在城牆附近,

談天或是工作著。直到那一聲慌亂的叫聲,打破了午後的優閑。

    “殞星!”芙蓉的聲音因為□慌而破碎,她用手覆蓋胸前,幾乎

要以為心跳會在瞬間停止。

    仇家堡的城牆邊緣,眾人都聽見了芙蓉的驚呼,順著她的視線往

城牆上的旗桿望去時,全鄱在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在城牆的邊緣,最陡峭危險的地方,攀附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因

為聽見呼喚,所以還不怕死的分神,對著地上一群仰著脖子替他擔心

的父老兄弟們揮手,之後繼續努力的往上攀爬,目標是仇家堡城牆上

的旗桿。

    陳總管看見芙蓉蒼白似雲的臉色,連忙沖上前來安撫著。“夫人

請別擔心,將軍也跟著上城牆去了,隕星少爺不會有危險的。”他也

難掩擔憂,注視著往上爬動的隕星。

    “為什麼他們要上去?”芙蓉顫抖的詢問著,在聽見殞星有仇烈

的陪伴後,驚慌的情緒消褪不少。但是她仍是忐忑不安的,非要等到

隕星落地後才能松一口氣。

    “將軍說要換下仇家堡的旗幟,打算親自上去更換,但是殞星少

爺硬是要跟隨上去,兩人爭執了一會兒,殞星少爺用背完一百首唐詩

的條件跟老爺交換,跟著上城牆去了。”陳總管說明著。對於將軍的

教育方法,他這個僕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但是總覺得將軍對殞星少

爺似乎太放任了些,不拿出長輩的威嚴壓制,卻拿成年人的態度對待

他。

    仇烈與殞星的相處方式很是特別,讓仇家堡裡的人不太能夠習慣

。但是兩個人感情好是不容置疑的,只要仇烈在仇家堡中,總會看見

殞星跟在他身邊打轉。

    芙蓉看得心驚膽戰,心裡暗暗發誓,若是那對父子安全走下城牆

,她誰都不會放過,絕對要好好說上他們一頓。

    殞星終於摸到了旗桿頂,拿出綁在腰間的一塊巨幅市面,他先拿

下那塊原本的旗幟,將布塊輕率的丟下,之後將帶上去的新旗綁上旗

桿。在風中輕扯了幾下,旗幟隨風展開,一只栩栩如生的飛鷹飄揚在

仇家堡的上空。

    城牆下的男女老幼紛紛松了一口氣,替殞星鼓起掌來。旗桿上的

男孩得意洋洋的朝眾人揮手,愉快的再扯扯那塊飛鷹彩繡。就這麼一

個疏忽,他的手陡然松脫,小小的身軀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芙蓉驀地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昏厥過去。

                      ※               ※                 ※

    “她沒事吧?”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濃濃的關心。

    “夫人只是受到一些驚嚇,身體並無大礙,等會兒就會醒了。只

是接下來的時日裡別讓她再受到什麼驚嚇,畢竟她的情況特殊。”似

乎是大夫的聲音,帶著些微的笑意。

    “她的身體......不要緊吧?”詢問的口氣有些遲疑,帶著埋藏

得很深的憐惜。

    “請將軍放心,夫人先前雖然體弱多病,但是經過數月的調養,

已經十分健康了。”大夫發出收拾藥箱的聲音。“接下來的日子裡只

要好好的休養,照平日吃睡,是不會有問題的。我先行告退,過些日

子會再來替夫人檢查。”緩慢的腳步聲踱了出去,之後關上木門。

    芙蓉在那些聲音裡悠悠的醒來,睜開有些朦朧的眼,茫然的看向

四周,頭頂上是精工雕制的床梁,覆蓋著粉色紗綾,她發現自己被安

置在雁歸樓的床上,身上□著暖和的錦被。

    她回想著那些對話,記憶回到先前城牆下的那一幕,她驚駭的猛

然坐起身子,卻突然覺得頭昏。“殞星。”她慌亂的呼喚著兒子。

    “噓,沒事了。”寬闊的胸膛很快的擁住她,輕拍著她顫抖的背

,給予她屏障與保証。

    她緊握著他的衣襟,驚惶失措得語無倫次。“殞星呢?他人在哪

裡?我看見他掉下旗桿了,城牆那麼高,他要是摔下來--”她無法再

說下去,不敢想象那種畫面,只能不停的發抖。

    床畔小小的身影往上撲去,抱著芙蓉,小臉上有著干涸的淚痕。

“娘,我沒事的,我沒事的。”殞星不停的保証著,跟著母親一起發

抖。

    芙蓉仔細端詳著兒子,確定他安然無事後才能松懈緊繃的情緒。

仇烈緊抱著她,讓她覺得安心,三個人在床上抱成一團,分享著彼此

的溫度,她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擁抱著。

    “我站在城牆上守著他,他雖然失足掉了下來,但是被我接著,

一點擦傷都沒有。令人擔心的反倒是你。”仇烈輕輕揉弄著芙蓉的發

。在看見她昏厥時,他幾乎像不要命的從城牆上躍下,以最快的時間

趕到她的身邊,匆忙呼喚大夫前來。

    “你若是不帶著他上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我也不會昏過去。”

她不悅的抬眼看著他,澄澈的眼裡流露出指責。她對剛剛的一切還心

有余悸,幾乎要以為會失去殞星。

    “芙蓉,你終究必須了解,殞星是個男孩,他不能老是被保護。

”仇烈勸說著,在擁抱她時,感覺到她嬌小的身子逐漸變得僵硬。他

嘆息著,知道自己剛剛引發了芙蓉體內的怒氣。

    “但是他還是個孩子啊,你不必急著要訓練他。”她不能接受兒

子受到傷害。當事情牽扯到兒子的安全時,她體內母性的本能抬頭,

溫柔被怒氣取代。

    “娘,是我硬要他帶我上去的。”殞星眼看情況不對,連忙扯扯

芙蓉的衣袖,說出事情的起因。他是貪玩才會上去換旗幟,當掉下來

的瞬間,也以為自己會沒命,當仇烈接住他時,他嚇得流下眼淚。

    “怎麼你現在變成他那一國的,拚命要為他說話?”芙蓉瞪視著

兒子,不太愉快的發現眼前有些人單勢孤,仇烈跟殞星似乎已經達成

不少共識了。

    殞星認罪似的垂下頭。陣前倒戈是事實,他沒有辨法辯解。

    “你出去吧,讓我跟她解釋。”仇烈說道。

    殞星像是得到緩刑的小犯人,飛快的逃出雁歸樓。

    看著小男孩的背影時,仇烈的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些許微笑。那

孩子勇敢而聰明,很得人喜歡,仇家堡上下沒有人不喜歡殞星,當然

他也不能例外。但是在發現懷中的芙蓉仍舊在發怒時,他的笑容稍稍

收斂了些。

    芙蓉抬頭瞪視著他,等待著他說出什麼理由來。最近這種情況愈

演愈烈,三天兩頭總會發現殞星帶著一些小傷回來,仇烈很少再往京

城裡跑,老是待在仇家堡裡,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帶著殞星滿山遍

野去打獵或是賽馬。

    “我想要把原本的旗幟拿下來,換成你所繡制的那幅飛鷹彩繡,

所以才會上城牆去的。”他在她的目光下不自在的清清喉嚨。慢慢的

發現這個小女人也是有脾氣的,雖然溫和善良,但是她一旦發怒,身

為丈夫的他通常是頭一個遭殃的對象。

    “但也不必帶著殞星上去,那樣多麼危險啊,你有武功護身,或

許還不礙事,但是殞星還是個孩子,這麼摔下來非死即殘。”她嘆息

著,放松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上,傾聽他平穩有力的心跳,好平靜仍有

些驚悸的心情。

    他那麼重視她所繡制的飛鷹彩繡,還特地將仇家堡的旗幟取下,

換上她的作品,是很讓她感動。這是一項多麼重大的承認,同所有人

宣告了她就是仇家堡的女主人,他不在乎那些流言對她的傷害,執意

守護她,即使明白這樣的舉止會觸怒京城裡那些文人,他也毫不懼怕



    芙蓉突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蹙著彎彎的眉

。“但是你是受皇命的定遠將軍,仇家堡的旗幟應該走出朝廷授命的

才對,你怎麼能夠私自撤換?”

    他的薄唇彎成一個微笑,輕靠在她的耳邊,灼熱的氣息吹拂著她

的發。“從此之後,仇家堡不會再掛著朝廷所授命的旗幟,只有你的

彩繡才能代表仇家堡。”他徐緩的說道,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她因為他話語裡的含意而顫抖,先前茶蘼跟她說的那些事情在此

刻浮現腦海,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你做了什麼?”她低聲詢問著

,筆直的看進那雙滿是溫柔的黑眸裡。

    “我辭去定遠將軍的職位,將所有爵位頭銜,以及那些軍權全都

還給朝廷了,從此之後我只是個平民百姓。”他的笑意加深,輕柔的

吻著她,心中只有滿足,沒有任何的惋惜,他不留戀那個名銜。跟芙

蓉相較,世上其它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天,你怎麼能這麼做?”她驚訝的低呼,雙手緊握著他的,不

敢相信他竟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棄了前半生所闖出的功名。男人

不是都應該把功名看得比命還重要,怎麼他反而滿不在乎,彷佛那些

官位對他而言只是塵土。

    “為了你,我必須如此。”他靜靜的說道,描繪著她溫潤的唇瓣

。“那些文人的逼迫,也不能讓我放開你,他們要奪去找的職位,那

就讓他們拿去吧,我並不在乎。用那些虛名能夠換得你永遠的留在我

身邊,我覺得是再好不過了。”

    芙蓉輕咬著唇,身軀顫抖著,因為他的舉止,以及話語而深受感

動。一個女人能夠求的有多少?些許的溫柔往往就能夠讓女人傾心一

生,而她竟如此的幸運,能夠得到他那麼重大的付出。她投入他的懷

抱裡,用盡力氣擁抱他,幾乎不能言語。眼淚不爭氣的直往下掉,她

的淚水潮濕了他的衣衫。

    “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她小聲的問,卻不覺得害怕了。有了

仇烈在身邊,她不用恐懼那些迫害。

    “別去在意,我退出朝廷後,他們再也沒有借口可以逼迫你。道

不同,不相為謀。我不再與那些偽君子共處,那些流言再怎麼流傳,

也無法影響到你我。”他保証著,因為看見她落淚的模樣而感到些許

心疼。她是如此的深駐在他心中,掌控著他一切情緒。

    她無法止住淚水,就是想要哭,用哭泣宣洩心中的喜悅。她聽出

那些借口,知道他終究是為了她,不願意聽從那些人的威脅,將她交

出去,所以才辭去官職。

    “芙蓉,從此之後我不再是定遠將軍,只是仇家堡的主人。雖然

從幾年前就開始從商,也小有成績,養得活仇家堡內的人們,但是我

不再有那些權勢。你還願意留在仇家堡內,當一個粗人的妻子嗎?”

他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嘆息著這個小女人竟有那麼多的淚水。

    她不停的點頭,淚水飛散著。“我願意、我願意,不論你變成什

麼樣的人,我都要做你的妻子。”她哭喊著,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

    他滿足的微笑,舔去她粉頰上的淚滴,拍撫著她顫抖的肩膀,將

她嬌小的身軀納入懷中,發誓這一生再也不願意放開。他已經找尋到

今生的依歸,不論外界的風雨如何險惡,只要她在懷中,他就能夠克

服一切。

    “別哭了,小心哭壞了身子。”他勸哄著,見她仍舊哭得像是個

淚人兒,他端起她尖得惹人心憐的下顎。“就算你不想聽我的話,也

該替肚子裡的孩子著想,這樣痛哭失聲的,小心嚇著孩子。”他的另

一只手來到她柔軟的小腹上,隔著衣衫輕撫著。

    芙蓉已經哭到打嗝,在聽見他的話後,連打嗝都停止了。她緩慢

的垂下眼,看著放置在小腹上的那只黝黑大手,再緩慢的看向他。“

孩子?我有孩子了?”她有些呆滯的詢問著。先前在醒來時,他與大

夫的那些對話慢慢滲進腦中,終於得到解答。

    “你都沒有發現到嗎?大夫說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他帶

著滿意的微笑,眼眸裡的神色還有幾分得意。從來威嚴難以親近的五

官,在看向她時,總是柔和的。

    芙蓉搖搖頭,纖細的手也跟著他一起放在小腹上,與他緊緊交握

著。難以想象她的肚子裡有著一個生命了,一個她與他愛戀纏綿的結

晶,就在她體內孕育。她從來不曾想過會擁有他的孩子,但是這樣的

念頭讓她的心充滿喜悅。

    “我只是覺得貪睡,有時會覺得懶洋洋的。”她沒有害喜的征兆

,也不覺得有任何不舒服,只是睡眠的時間增加了。

    “我也沒有發現。原先覺得你的身軀變得圓潤了些,增添了一些

重量,但是又是增加在最恰當的地方,所以我以為是幾個月下來的調

養有了成效。”他灼熱的眼神來到她柔軟圓潤的胸前,手也跟著視線

移動,覆蓋住她胸前的酥軟。

    這幾個月來他始終要不夠她,深深的迷戀著她的一切。在雁歸樓

裡的時光,充滿著溫馨的春色,幾乎讓他陷溺,想要□下一切永遠守

在她身邊。即使只是注視著她,就能夠感受到心中幸□的暖流。

    芙蓉的臉兒變得嫣紅,想起這些日子的夜裡他所教導她的一切。

纏綿的回憶讓她感到羞赧,她到如今還是不太能習慣仇烈偶爾說出口

的親昵話語。

    “大夫說在懷孕的初期我必須注意一點,免得傷到你及孩子。”

他靠在她耳邊緩慢的說道,伸出一手拿下床梁上的銀鉤,放下遮蓋用

的粉色紗綾。

    她因為他話中的含意而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向窗外。透過粉

色紗綾,還可以看見微薄的暮色,現在只是傍晚,還不到黑夜。“仇

烈,還沒天黑呢。”她不安的說道,卻因為他竄入褻衣中的手而喘息

著。

    仇烈露出微笑,那抹笑容有些調皮的味道,讓他看來年輕了許多

,不像是征戰沙場的戰士,反倒像是惡作劇的少年。他拉起暖和的錦

被,覆蓋住兩人的身軀,霎時間兩人的小小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我的娘子,如你所願。現在,天黑了。”他在錦被所包圍出的

黑暗中,帶著笑意吻著她,溫柔的卸去她身上的羅衫。

    春風入羅帳,暮色逐漸籠罩雁歸樓,在昏暗的屋子裡,偶爾傳來

低低的笑聲,以及斷續的喘息。更多的是,他溫柔而徐緩的低語,許

久許久都不曾停止。

[ 本帖最後由 tyrkw 於 2007-7-30 12:22 PM 編輯 ]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12:31 PM

第十章

    時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過人間的紛亂,從不曾靜止過。幾個

月的光景過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眾人當成易碎的珍寶般捧著,小

心翼翼的伺候著她。看著她逐漸隆起的小腹,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

,眾多的補品不停的往她房裡迭,喝得她必須要偶爾偷溜出雁歸樓,

避開那些過度關心的丫鬟。

    她坐在偏廳裡捏針刺繡,隆起的小腹讓她難以傾身,只能靠在繡

架旁繡些簡單的花樣,准備給孩子出生後穿。繡得久了,她捶捶肩膀

,一旁細心的丫鬟送上香茗。

    “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帳冊,皺眉看

著芙蓉。愈接近她臨盆的時候,他就愈緊張,有時候夜裡難以入睡,

會整夜看著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許的不安,她的身子那麼嬌小,能

夠安然產下他的孩子嗎?

    芙蓉安撫的微笑,放下繡花針。“只是有些累,不要緊的,再說

產婆也□過了,整日躺著也不好,總要走動走動。”她習慣了這樣的

生活,當他與沉故宇在偏廳裹談論著仇家的生意時,她就在一旁刺繡

,平靜的生活像是與世無爭,她只靜心期待著孩子的降臨。

    仇烈還是在皺眉頭,銳利的眼光緊盯著她,怎麼也不肯移開。他

不喜歡這種感覺,恐懼著隨時會失去她。他曾經聽說許多婦女在生產

時受到危險,他每次盯著芙蓉,就無心打理仇家的生意。

    沉故宇無可奈何的聳肩笑了笑,接過帳冊來處理。

    “別這樣盯著我,你會讓我緊張。”芙蓉警告的說道,站起身來

收拾繡線。她覺得像是被鷹隼盯上的獵物,不論何時都有著過多關注

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仇烈挫敗地猛捶木桌,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時日緊張的情緒。“這

孩子到底何時要出生?”他嘆息著,是急著想要看到他與□蓉的結晶

,也是擔心著她的安危。

    她淡然一笑,已經習慣這些日子來他喜怒無常的緊張情緒。收拾

了繡籃,她往偏廳外走去,遠走不到幾步,一陣刺痛痙攣捉住她的下

腹。她的笑容僵住了,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那陣短暫的痛楚能夠過

去。喘息幾下之後,她非常非常緩慢的回頭。

    “仇烈。”她呼喚著,照他的要求直呼他的名字,沒有像一般夫

妻間生疏的稱謂。

    他抬起頭來,以為她又要取笑他的大驚小怪。濃黑的眉挑得老高

,詢問的看著她。“怎麼了?”

    “現在。”她簡單的說,放下手中的繡籃,態度從容不迫。

    “什麼現在?”他從木椅上緩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著她。

    “孩子現在要出生了。”她平靜的宣布,甚至還帶著些許微笑。

仇烈的反應幾乎讓她忍俊不住,她從來不曾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色在那

麼短的時間內變得毫無血色,光是看他驚慌的模樣,就讓她想要笑出

聲。只是又一陣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笑聲化為低低的

呻吟。

    仇烈沖到她身邊,用雙手扶住她,高大偉岸的身軀甚至有些顫抖

。他蒼白著臉,直勾勾的看著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

時間不是還沒到嗎?產婆說還要等上幾天的。”他面色蒼白的瞪著她

那隆起的小腹。“現在該怎麼辦?”他感覺無助到極點。

    “看來這個孩子不怎麼乖,等出世後說不定又是個小魔頭。你送

我回房,然後請產婆來。”她吩咐著,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她因為

疼痛而咬牙吸氣,看見他驚慌的表情,心霎時間變得柔軟了。她看出

他的擔憂,忍住痛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點點頭,身軀卻仍舊在顫抖著,無法承受巨大的恐懼。這一生

不曾懼怕過什麼,他可以面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可以對抗那些文

人的逼迫,但是當懷中的女子遭遇危險時,他簡直恐懼得難以自己。

她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絕對不能夠受到傷害。

    他勉強重拾冷靜,抱起芙蓉走向雁歸樓。

                      ※               ※                 ※

    淒厲的尖叫聲從雁歸樓裡傳出,仇家堡內外因為芙蓉的臨盆而亂

成一團。產婆被請來,匆匆的進入雁歸樓,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聲沒

有停止,一聲又一聲的傳出,讓人聽了不由得戰栗。

    連茶蘼都被通知前來,她匆忙下了軟轎就進入仇家,遠遠的就看

見仇烈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般,不停在原地繞圈子,還焦躁的握緊

雙拳,每次聽到雁歸樓內傳來尖叫聲,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

沖進去。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到偏廳去,這麼大的個子,站在門口只會

擋路。”茶蘼命令道,發現仇烈仍舊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直挺挺站

在她面前瞪視著她。

    “她會不會有事?”他緊繃著嗓子開口,黑發因為焦躁而凌亂。

    茶蘼嘆息著,知道仇烈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總該對她有些

信心,她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她打開雁歸樓的雕花木門,進入房

內兵荒馬亂的女人戰場。

    “去燒一盆滾水來,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產婆叮囑著,聲音

傳出雁歸樓,丫鬟點點頭,遵照指示去准備。

    站在門前的仇烈終於忍受不住了,用力撞開雕花木門,房內所有

的女人一瞬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能愣愣的看著這個神情慌亂的男

人。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痛苦翻騰的芙蓉,以最快的時間沖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准備剪刀?你們會傷了她嗎?”他逼問著,心裡恐懼

到極點。老天,芙蓉看來如此的痛苦,這些女人怎麼完全不當一回事

?他痛恨此時的無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她,幾乎願意付出性命,

只求上蒼能夠減少她的痛。

    “仇爺,您進來這裡做什麼?男人不能進產房的,快生出去吧,

您在這裡沒有任何幫助的。”產婆蹙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麼不聽話

的丈夫,她只差沒有開口罵仇烈在雁歸樓裡礙手礙腳。

    仇烈完全罔顧其它人的勸說,他坐在床沿,看著床上咬牙忍受疼

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經濡濕了長發,連身上的單件綢衣都被冷汗浸

濕,看來狼狽不堪,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頭激烈擺動著。

    “芙蓉。”他無能為力的看著她,為她感到擔心。黝黑的手伸到

床頭,扳開她緊握床頭柱的指,握著她的手。當她反握時,他有些詫

異,嬌小的芙蓉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幾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強睜開雙眼,透過臉上汗濕的發,嘶聲說道

,不願意讓他看見此刻的情景。

    劇烈的疼痛席卷而來,她因為用力過度,彷佛聽見全身的骨頭鄱

在嘎嘎作響,身子像是已經被打碎般,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痛著。但是

當仇烈在她身邊時,她死命的咬著唇,不敢發出尖叫,怕他會感到擔

心。她緊咬著唇,直到溫潤的唇被噬出些許鮮血,那些疼痛讓她神智

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麼還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

浪潮般,一陣又一陣的湧來,淹沒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顫抖著,緊握著她的手,擔憂卻又無能為力。他

無法這樣□下她,只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唇畔的血跡,他的心彷

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跡。

    “芙蓉,不用忍耐。”他顫抖的說道,聲音裡全然沒有平日的威

嚴,只剩下濃濃的擔心。

    她還在硬撐,咬著唇搖頭。但是過多的疼痛,累積到後來竟變成

憤怒,她感到胸臆間的怒火,不懂他何不聽她的話離開這裹。有他在

一旁,她反而更加難受。想到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為他,她的怒氣

更加的沸騰,睜開眼睛瞪視著他。

    “芙蓉,叫出聲來。”他還在說,握著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後。

    “該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間激烈的咒罵著。

    眾人有瞬間的呆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而有教養的她竟會說出咒

罵的言詞。

    她拉下仇烈的頸子,憤怒的在他耳邊尖叫,直到他的腦中嗡嗡作

響。按著她開始咒罵著,說出一長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

    茶蘼搖搖頭,贊嘆著妹妹的學習能力。從小良好的教養,讓她們

言行舉止都是謹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畢竟還是以平民居多,沒有京

城裡的繁文縟節,罵人的言詞相對的也就精□許多。看來芙蓉在仇家

堡這些日子來學了不少這類的詞句,因為此時疼得失去理智了,全都

一籮筐的罵出口來。

    仇烈震驚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芙蓉。但是會罵人總比苦苦

忍耐的好,他笨拙的拍撫著她,表達出他的關心,但是只輕拍了兩下

,芙蓉的拳頭就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無法阻擋,只能任由她打著



    每一個拳頭胡亂的打在仇烈身上,每一擊都發出巨大的聲響,伴

隨著芙蓉的尖叫聲。她喊叫著,全力攻擊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

都是你。”她疼得咬牙切齒,已經沒有理智了。

    “仇爺,我想你還是先出去的好,免得芙蓉產下孩子了,你也受

了內傷倒地不起。”茶蘼勸說著,看出妹妹此刻的拳頭可不是花拳繡

腿。女人在受到疼痛時會被激發出驚人的力量,仇烈要是再不閃躲,

可能就要被那些拳頭打得遍體鱗傷。

    “出去!出去!”芙蓉也猛力推著他,像是無法忍受看見他。

    仇烈別無選擇,只能狼狽的落荒而逃,被眾多女人推出雁歸樓。

堂堂的定遠將軍,被一群女人呼來喝去,沒有剩下半分的威嚴。他站

在雁歸樓門口,還有些惶惑的張望著,心中不斷浮現出最糟糕的未來

,心裡的焦急難以言喻。他不能想象沒有她的日子。

    不過身上傳來的疼痛,倒是讓他安心不少。芙蓉的拳頭十分有力

,其中一□還讓他的臉上掛彩,至今還感覺到疼痛。看來她的體力還

不錯,這幾個月來的調養讓她的身子變得強壯。

    仇烈宛如游魂般走回偏廳,坐在主位上。隔得那麼遠了,他還可

以聽見芙蓉的尖叫聲,其中還間雜著咒罵他的聲音。整個仇家堡裡不

停回蕩著她的聲音,僕人們緊張兮兮的准備著,不敢接近偏廳。

    一大甕酒壇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沉故宇用刀子挑開壇口的宮廷

封泥,霎時間壇內竄出濃濃的酒香。“坐在那裡發愁也不是辦法,你

喝點酒壓壓驚吧!”看見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很邪惡的感到有

趣,嘴角有著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邊多年,這人不曾在戰場上畏縮過,甚至還被旁人

傳說成沙場上的惡鬼,怎麼在芙蓉生產時,惡鬼竟成了膽小鬼。

    仇烈接過盛酒的大碗。仰頭一飲而盡,許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

上。

    沉故宇嘖嘖有聲的取笑著,搖頭嘆息他的粗魯。“珍惜點,這可

是我從貴爺那裡換來的宮內好酒。”

    “她不會有事。”仇烈自有自語著,想要說服自己。從來穩握刀

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厲害,難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系在芙蓉的身上,

想起兩人最初的相見,以及這些歲月來的溫存。上蒼不應會如此殘忍

,在他好不容易尋找到她時,從他身邊狠狠的將她奪走。

    那些飛短流長,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眾多民眾的傷害,都不能

從他懷中將她奪走。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堅強,這些日子來,他不是一

再見識到她外柔內剛的脾氣嗎?

    “我不擔心□蓉,產婆的經驗豐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診斷

過,說她的身體被調養得很好。”沉故宇好整以暇的喝著酒,感興趣

的看著仇烈,那抹微笑沒褪去。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景況。“我倒是

比較擔心你,瞧你嚇得臉色蒼白。我怕等芙蓉產下孩子,你也被嚇得

昏過去了。來,多喝些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

碗,存心把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殞星也探進頭來,手上拿著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張犀角弓。他

坐在沉故宇的身邊,好奇地把頭湊近酒杯,嘗試的喝了一口,一張小

臉因為濃烈的酒而皺成一團。“哇,好苦。”他抱怨著,沒有緊張的

模樣。

    “小子,有沒有替你娘感到擔心?”沉故宇笑著問。

    “不用擔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發現我偷偷騎馬出去玩,

她還挺著肚子追打我。”殞星摸摸頭,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

堡後,娘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時常傷心流淚,他雖然被打得有些疼

,但是卻喜歡這樣的娘。“不過當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讓她追上

我的。”

    “看,仇烈啊,殞星都比你勇敢許多。”沉故宇倒了一杯酒給殞

星,要他繼續喝。

    殞星不服輸,咬著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樣讓他吐著

舌頭喘氣。

    芙蓉的尖叫聲又傳來,仇烈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握緊雙拳看

向雁歸樓的方向。她叫得那麼淒厲,是不是生產過程有了什麼問題?

他想要前去探看,卻又惦念著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樣。她是不是不

願意讓他看見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離開時她出了什麼事情,他該怎

麼辦?

    眾多的疑問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偏廳裡其它兩人看在眼裡,都覺

得有些好笑。

    隕星有些怕沉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腳俐落的從椅子上

跳下來,甩著那張犀角弓,往門外走去。“爹,你就放寬心吧,娘不

會有事的。你在這裡好好喝酒,等著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

快的走出偏廳,心想著大概出去晃一圈回來,就可以看見新生兒了。

    仇烈還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邊疆地毯都快被他□出痕跡來。

半晌之後,殞星所說的話才慢慢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停下腳步,看

著殞星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裡還有些懷疑,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否聽錯

了。

    殞星喚他什麼?

    爹?

                      ※               ※                 ※

    像是經過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裡漂浮著。身子裡的神經

繃得好緊,過多的壓力在體內積壓醞釀,一直到某個關鍵時刻,像是

有一把利剪,剪斷了那繃得死緊的疼痛,她的力氣陡然間虛脫,疼痛

在轉眼間停止。

    因為過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

。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輾過般,每一處鄱在疼痛。她勉強

半撐起身子,發現雁歸樓已經被整理干淨,先前如戰場般紊亂的場景

消失不見了,連她身上原本汗濕的綢衫都被替換上干淨的罩衣。身子

雖然疼,但是疲累已經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無一人的臥室,隱約聽見花廳裡有低沉的誘哄聲,低喃

著無意義的言語,夾雜著新生兒嚶嚀的聲音。“仇烈?”她呼喚著,

發現嗓子有些疼痛。

    高大的身影從花廳走來,笨拙的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小小身

軀。仇烈緩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著懷中的嬰兒,嚴肅的五官

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疲倦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他將孩子放入芙蓉的懷中,在床沿坐下,對著她微笑,用手將她

耳鬢間凌亂的長發勾回耳後。“你終於醒了。從孩子生下來後,你就

一直沉睡。已經三天了,我好擔心,請了大夫來看你,他卻說你只是

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頭來親吻著她的發。“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擁抱著嬰兒,看著錦綢中的孩子。因為興奮,她

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撥開錦綢的手也有些顫抖。錦綢之中是一

個□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兒已經睜開,精致的五官與芙蓉十分相

似。

    “是個女兒。”仇烈擁抱著芙蓉,也擁抱著她懷中的女兒。

    她驚喜的看著懷裡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這

個小人兒才有了生命,是她與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感

動的情緒在心中□漫,她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她的指,

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兒,力氣可不小。”仇烈輕笑著。

    芙蓉抬起頭來看著他,發現他的左跟上還有著淤青的痕跡。她有

些詫異,困惑的伸出手來輕撫著那處傷痕,傷口已經泛著青黃色,可

以想見當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這些天才弄傷的。“你怎麼弄傷自

己的?”她詢問著。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聲從寬闊的胸膛中湧出,回蕩在雁

歸樓裡。“這可是你的傑作。忘記了嗎?幾天前你在生產時,我闖進

產房,你一邊罵著一邊□打腳踢。”他的身軀上還有著她當初所留下

來憤怒的証據。

    她瞪大眼睛,隱約想起在疼痛的時候自己失態的模樣。她懊惱的

呻吟幾聲,有些困窘。“我那時痛迷糊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她抬

起手輕撫著那處淤傷,對著傷痕輕輕呵氣。“還會疼嗎?”

    “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搖搖頭,因為她

的醒來而欣喜著。他其實好擔心她的安危,從來沒有想到女人的生產

竟是一場與死神的搏斗,為了換來新生兒的生命,必須經歷那麼危險

的過程。

    “我沒有替你生下兒子,你會不會失望?”她有些不安的問道,

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已經有兒子了,殞星就是我們的兒子。”他吻著她的發,

微微的笑著。自從擁有她,他的生命變得不同了,遠離之前的殺戮與

血腥,她帶給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愛情。

    芙蓉靠在他的懷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

敢相信仇烈竟會寵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納了她,還接納了殞星。心裡

充滿了溫暖,過多的幸□讓她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

    這一生被人所擺布著。那些人不斷告訴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當丈夫死去時,她為了活下去而掙脫束縛,從陰暗的大宅裡逃了出

來,驚險的逃入他的懷抱裡。終於相信這是上蒼給她的一處活路,給

予她幸□的機會,若不是當初有逃走的勇氣,地無法擁有今日的一切



    她深深嘆息著,一手抱著懷裡的女兒,另一手與他緊緊交握。“

仇烈。”她柔柔的呼喚著。

    “嗯?”他發出詢問的鼻音,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讓她能夠

在他耳邊說話。

    在溫暖的雁歸樓中,滿布錦被的柔軟大床上,他們緊緊相擁著。

芙蓉靠在他耳邊,訴說著不能說與旁人知的親昵話語。“我知道你是

不同的,從初見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她的肩畔帶著笑,知道這

一生再也別無所求,她向他低語著衷心的愛慕。“你與他們不同,你

是我所愛戀的男人,我的丈夫。”

                      ※               ※                 ※

    孩子取名為仇茴茴,一出生就成為仇家堡的掌上明珠,全堡的人

寵得不得了。殞星也每日往雁歸樓跑,守在精致的搖籃旁,哄著只有

兩個月大的妹妹說話,對著她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芙蓉在坐完月子後,又開始繡起彩繡。替殞星用黑綢繡上銀絲飛

鷹,給茴茴的則是白綢繡上展翅的黑鷹,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娃兒

是仇家的孩子。

    某個平靜的傍晚,暮色是淡淡的粉黃,太陽逐漸西下。她坐在偏

廳裹,替茴茴繡著冬季的暖衣,茶蘼替她帶來各色繡線,被邀請留下

來用過晚膳後再回京城。仇烈跟沉故宇則坐在一旁,討論著即將在洛

陽開張的幾間酒樓。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而詭異的鐘聲,兩個男人在聽見鐘聲

後臉色驀地一變,互相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連茶蘼都從木椅上

站起身來,手中的茶杯松脫了都不自知。

    “怎麼了?”芙蓉從繡品上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偏廳中的眾人



    “那是皇宮裡傳來的喪鐘,皇上駕崩了。”仇烈回答道,表情十

分嚴肅。皇上年歲已高,駕崩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他的心中

有些不安。皇上替朝廷維持著某一種程度的平靜,而當皇上駕崩後,

平靜的表象將會崩解,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會出現短暫的混亂情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駕崩代表有不少人即將在朝廷中失去影

響力,而為了維持既得利益,人們會做出最丑惡的行。

    “要不要入宮去看看?”沉故宇提議道,臉色同樣凝重。

    “別忘了我們已經辭去官職,沒有權利能夠進宮。”他提醒道,

心裡其實也有些擔憂。

    “要是以好友的身分,大概就可以進宮了吧!”沉故宇喃喃自語

,好整以暇的收起帳冊。

    語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騰的聲音,有馬匹的聲音逐漸接近

仇家大門,在門前落馬後,來者用最快的速度沖入仇府中,氣喘如牛

的在偏廳內彎腰為禮。“仇先生與沉先生,皇上駕崩,太子請你們馬

上進宮商議要事。”那人奉上一塊九龍上環作為信物。

    芙蓉不安的看著仇烈,走上前輕握他的衣袖。“太子為什麼要你

入宮?你不是已經辭去官職了嗎?”她心裡有著巨大的不安,像是將

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不希望他此刻離去,心中如此的忐忑,像

是他這麼一走,兩人就再也無法見面了。

    她無法平靜下來,過多的恐懼在心中回蕩,她的直覺在血液裡吼

叫著,像是在提醒她將會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

    “芙蓉,貴爺其實就是太子殿下,他是仇烈的好友。皇上一駕崩

,他成為宮廷的領導人,怕邊疆的小國趁著此時動亂,太子自然要請

仇烈回去商議。”茶蘼解釋著,知道事情毋需可隱瞞下去。“太子先

前是怕你礙於他的身分會有些生疏,有心要逗你,才沒告訴你他的真

正身分。”

    使者還在催促著,他拿的可是八百裡加急的緊要手諭。“請兩位

馬上動身,宮內正混亂不堪,太子亟需兩位的幫助。”

    知道國事難以拖延,仇烈馬上決定動身。他低下頭來,看進芙蓉

的眼裡,意外的在她眼眸裡看見濃濃的不安。“不會有事的,我只是

入官與太子商議,很快就回來了。你回雁歸樓去,我晚些就回來。”

他點著她的唇,要不是四周還有旁人,他幾乎就想吻她。

    芙蓉緊握著拳,雖然不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她隱忍著心中的難

受,勉強擠出微笑。“記得早些回來。”她不顧旁人的眼光,緊緊的

擁抱他,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許久之後才願意松手。

    仇烈點點頭,拿起披風往外走去,喝命僕人牽出馬來。很快的兩

人就隨著使者奔馳出了仇家堡。

    芙蓉的身軀還有些顫抖,急切的奔到窗櫺旁,探看著他遠去的身

影。心中的不安如此濃烈,甚至讓她的雙手發抖。在暮色濃濃的平原

上,遠方就是那座龐大的京城,陰暗的城牆讓芙蓉不由得戰栗,彷佛

看見了惡鬼群聚的地獄。

    她在心中靜默的析□著,希望那些不安只是她的胡思亂想。

    而逐漸陰暗的天際,悠悠的空冥襄,傳來些許的冷笑,像是一些

不死心的魂魄,還在等待著某個時機,要尋找最後的祭品。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12:32 PM

第十一章

    夜色籠罩四周時,仇烈還沒有回來,而她的預感並沒有錯,那些

惡鬼不願意放過她,從群聚的地方蜂擁而出,舉著火炬在夜裡宛如百

鬼夜行,每張在火光照耀下的面孔都是恐怖的。

    那些人起先只是在黑暗中行走著,等到接近仇家堡時,才點燃手

中的火炬。當陳總管發現時,那些人已經逼近仇家堡的城門。京城裡

的人高舉著火把,由眾多文人帶領著,分成好幾批,包圍了仇家。他

驚慌的集合所有家丁,將城門關上,然後匆忙的奔跑著進入偏廳。

    “夫人,京城裡有人集結群眾進犯仇家,請夫人先去內院躲避。

”陳總管冒著冷汗,耳邊已經聽見人群在城外鼓噪的聲音,那嘶吼的

聲音像是飢渴的野獸,等待著要見到鮮血。

    芙蓉驚慌的站起身來,她最恐懼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皇上駕崩後

,仇烈入宮去了,那些人大概是聽到了消息,趁著仇烈不在堡內,執

意前來狩獵她。“先通知堡內的居民守在屋子裡,絕對不許出來。”

她叮囑著,臉色蒼白似雪。仇烈不在,她是當家主母,必須保護那些

堡民。她深吸一口氣,提起湘裙舉步往外走去。

    茶蘼連忙站起身來,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行動。“你想做什麼

?出去跟那些人談談?那些人已經瘋了,要是見到你就會蜂擁而來,

迫不及待的殺害你。”茶蘼揮揮手,要陳總管退下。

    “我必須出去,否則那些人會將仇家堡鏟平的。”芙蓉堅定的說

道,企圖擺脫姊姊的箝制。其實她的心中好怕好怕,明知道這樣走出

去肯定凶多吉少,但是她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而害堡民們受到傷害。

    茶蘼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她專注的看著□妹,隱約聽到遠方傳

來人們用巨木撞擊城牆的聲音。她作了重大的決定,眼中的光芒變得

篤定了。在決定之後,她的心反而變得乎靜,像是許久之前就預知了

今日的這一幕。“芙蓉,把衣衫脫下來交給我,我們把身上的衣裳交

換。由我出去應付那些人,先讓他們誤認我的身分,這樣你才能乘機

帶著殞星及茴茴逃開。”

    “不。”芙蓉激烈的搖頭,不能接受姊姊的提議。她已經為茶蘼

帶來太多的麻煩,不能再讓茶蘼為她涉險。

    “你冷靜些,聽我說。你還有那兩個孩子必須守護,不能輕易的

就被那些人帶走。讓我出去與他們周旋,總會有人認出我是御史夫人

,他們不會傷害我的。”茶蘼解釋道,其實心中沒有半分的把握。有

種不祥的預感□漫在心間,但是沒有分毫的恐懼,只有淡淡的哀傷。

    “我不能丟下你。”芙蓉搖著頭,雖然情勢迫在眉睫,但是她還

是不願意捨下姊姊。多麼害怕這樣的離別就是永別。

    “已經沒有時間了,快去雁歸樓,那兩個孩子都在那裡,在那些

瘋狂的人找到他們之前,你必須趕到他們身邊,與他們一同藏匿。千

萬記得,在仇烈回來之前,要好好的躲藏起來,等到他回來,你們就

安全了,他一定可以保護你們的。”她迅速的與芙蓉更換衣衫,甚至

連□簪都交換了。在結上綢衣上的帶子時,她抬起頭來。“芙蓉,如

果我回不來了--”

    “不,姊姊,不會的。”芙蓉搖著頭,不願意去想那麼可怕的未

來。讓茶蘼代替她出去,已經讓她心如刀割,但是一想到雁歸樓內的

孩子,她體內母親的本能又讓她必須趕去。不能再遲疑了,茶蘼所提

出的是唯一的辨法。

    茶蘼微笑著,那笑容如此的美麗,帶著些許的淒絕神色。“我只

是說如果。若是我發生了什麼事情,請你替我告訴沉故宇。”她偏頭

想了一下,緩緩念出那句埋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告訴他,朝聞道

,夕死可矣!對於愛情,亦是如此。女人一生追求的只是見到愛情,

他讓我見到了愛情,縱然我沒有勇氣給予他響應﹔但是遇見了他,就

已經讓我今生無憾。”

    她一直記得那句話,記得在汴河畔,那對殉情的男女。在嫁與御

史後,她的心是死寂的,直到遇見了沉故宇

    茶蘼緊緊擁抱著芙蓉,之後沉靜的將她推開。轉過身,她堅定的

往那群蜂擁進仇家堡的人走去,聽見那些人高喊著淫婦。或許她真的

是萬夫所指的淫婦,竟在心中希冀著另一個男人的愛情。什麼是順從

,什麼又是背叛?她根本不愛那個有著丈夫名銜的男人,只是死守著

婚姻的束縛。

    芙蓉不敢回頭,匆忙的奔向雁歸樓。深怕一個回頭,或是遲疑,

就會忍不住攔下姊姊,但是她要是這麼做,她們姊妹兩人都會被人群

吞噬。人潮已經湧入了仇家堡,原本溫馨的宅邸如今充滿了明晃晃的

燈火,看來如此的可怕。

    她們分開逃竄,卻有可能誰都逃不出去,那人潮多得可怕,興奮

的呼喊著,像是前來舉行一場百年盛事。

    芙蓉氣喘吁吁的逃著,往雁歸樓奔去,經過長長的回廊時,身子

不小心絆跌在地上。她咬緊了牙,掙扎著爬起身來,還沒能站好身子

,四周就陡然竄出眾多的人影,像是瘋狂了般,高舉火炬歡呼著,在

火光中端詳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遮掩著面容,想避開刺眼的火光,但是一只纖細的手腕粗魯的

拉下她的手,讓她的臉龐無所遁形。她發現正看著一張熟悉的面容。

    “總算找到你了。”月季滿足的說道,那笑容看來宛如嗜血的野

獸,正在等待著將她撕碎,啜飲她的鮮血。“淫婦,你逃不掉。”月

季微笑著,看著狼狽的芙蓉。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程先生走上前來,垂眼看著芙蓉。“沒有人能夠包庇淫婦的,就

算是仇烈也一樣,我們要執行道德,替天來懲罰你。”他宣布著,臉

上是莊嚴肅穆的神情。揮揮衣袖,他指示著身後的人將東西抬上前來



    那是一個精巧的竹籠,用竹子編織成狹小的空間,透過交橫錯綜

的竹子,可以看見裡面所容納的物品,像是一個狹小的牢籠。

    芙蓉的臉色轉眼間變得雪白。她認得這東西,許多年前,在汴河

之畔,她曾經看過一個女子被裝在這樣的竹籠內,被淹沒在悠悠的水

流之下。不敢相信這麼殘忍的事情一直在發生,人們用著同樣的凶器

來殘害女人。

    “把她裝進去。”程先生命今道。

    “不。”芙蓉拚命掙扎著,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影像,最後只能無

助的想念仇烈。她的力氣難以抵抗眾多的人,在掙扎與反抗之後,他

們像是處理動物般,將她推入竹籠內,之後用繩索將竹籠牢牢的綁住



    程先生滿意的點點頭,溫和的態度下,其實掩蓋著些許的興奮。

他把這樣的舉動當成他的天命,他這可是替天行道,如此淫穢的女人

不應該存活下去,他要匡正人心,給予這不知恥的女人懲罰。

    “帶她到汴河邊去,今夜就用汴河的水洗淨她身上的污穢。”他

揮袖說道,領著眾人往外走去。

    在深夜裡,那隊伍拖行著竹籠中的芙蓉,有著壓抑的興奮。他們

走出仇家堡,往幽暗的汴河畔走去。

    她感覺全身都在疼痛著,雙手攀附在竹籠之上,用盡力氣也扳不

開那編織得十分牢固的竹籠。尖叫的聲音在喉間凝結,她要用力咬住

唇,才沒有尖叫出聲。

    心裡有著巨大的擔憂,她惦念著兩個孩子以及茶蘼的安危。這真

的還是在人間嗎?還是她正在作一個可怕而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倘若

天下還有一絲公理正義,為什麼人們相信了流言,就非要置她於死地

不可?

    一路上她看見月季臉上淡淡的微笑,心寒到極點。那笑容裡有著

滿足,正在享受著她的痛苦,在不久之後會更享受她的死亡。

    幽暗的汴河畔擠滿了人群,不少人扶老攜幼前來,准備好好觀賞

淫婦的最後下場。他們已經聽過太多關於芙蓉的罪行,帶著自以為是

的正義,執意要見到她死去,像是期待著故事的結局。

    她被關在竹籠之中,承受著眾人目光的審視。她的眼光在人群中

徘徊,只是看見一雙又一雙冷漠而殘酷的眼。

    “水芙蓉,你淫亂成性,毒害丈夫,又勾引了仇烈,種種事跡為

禮法所不容。你認不認罪?”程先生站在她面前,飄動的儒衣在夜裡

看來竟像是死神的羽翼。

    她在竹籠中搖頭,一瞬間竟然覺得可笑。那麼多的話語,都是他

們加諸在她身上的罪,為何當她說出真相時,沒有人願意傾聽?“我

許久之前就說過了,我沒有任何的罪行。衛家逼著我殉夫,而我不願

意,為了活下去所以逃出來。我只是想活下去,不願意被犧牲。”她

沉靜的說道。在面對死亡時,心反而變得平靜了。

    “我沒有任何的錯,這一生已經受夠了擺布,倘若掙開那些沒有

人性的種種苛求就是你們口中的錯誤,那麼我的確罪該萬死。”她再

也不懼怕了,躲不開後,就只能承受,這是女人的悲哀嗎?她一再聽

見那些冷笑,是不是在久遠之前也有數不清的女人受到這樣的對待?

“你們讀的是聖賢書,說的是詩雲子曰,連所寫的事跡都會流傳下去

。但是那不是事實,我不怕眾人怎麼說我,就算是史筆如刀、人言可

畏,千世萬代的咒罵都無妨,總會有人知道真相,知道我的清白。女

人的貴重,不能用一座牌坊來代表。”她說出心中埋藏已久的話語。

那個畏縮膽小的芙蓉早已死去,她因為種種經歷而變得勇敢。

    並不埋怨,只是有著深濃的悲哀,人心的腐朽與無知,讓她在今

日成為流言的祭品。

    程先生被搶自得氣憤難當,他握緊了拳,向來平靜的臉上難得出

現了憤怒的表情。“不要臉的淫婦,竟然還有膽子說出那麼多的借口

。你違背了禮法,當然就只有死路一條。所有人都容不得你的存活,

這些人的集結就是為了要判你的罪。”

    “我沒有錯。”她淡淡的說,不願意再爭辯什麼。如何解釋也沒

有用,她看出眾人的殺意。

    “殺了這個淫婦!”人群中有著激烈的鼓噪,聽不進芙蓉的任何

辯駁。

    月季走上前來,雙手扣上竹籠上的竹子,緩慢的靠近她。兩個女

人的視線交纏著,隔著竹籠宛如隔著兩個世界。月季的指覆蓋在竹籠

上,雙眸裡閃動著興奮的光亮。“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她輕緩的

說道,聲音極小,只有彼此能夠聽聞。

    “為什麼?”芙蓉問道,想知道答案。

    美麗的容貌扭曲了,那只長期潛藏在她內心的猛獸陡然竄出,期

待著舔噬芙蓉的血。“我嫉妒你。”月季簡單的說,用盡全身的力氣

,將□蓉緩慢的推入冰冷的汴河中。

    “我沒有做出那些事情。”芙蓉的手抓著竹籠,看見瘋狂的月季

,看見在她背後有眾多的人們,舉著火炬,等待著她淹沒在汴河之中

。她知道,終其一生她都會記得眼前的景況。

    “我知道你沒有。”月季的笑容邪惡而詭異,充滿了狡詐的滿足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罪行全都是她所犯下的。是她在夜裡與男人

偷情,是她陽奉陰違,是她做出種種最不堪的淫行。“但是他們不知

道。他們已經定了你的罪。”她溫和的說完,臉上的笑容沒有改變分

毫,殘酷的用盡力氣把竹籠徹底的推入汴河中。當她看見竹籠被黑暗

的水流所淹沒時,興奮得全身發抖。

    芙蓉只感覺徹底的冰冷,當水流淹沒她的身軀時,她被竹籠所箝

制,深深的落入水流的最深處。耳畔似乎還能聽見眾人的指責,說著

一句又一句的詆毀,要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冰冷的水流在四周飄動,她聽見了眾多魂魄的冷笑聲。她在水裡

睜開眼睛,似乎看見水流裡有許許多多的女子,在她四周游動著。各

色的錦緞,以及各種美麗的步搖,妝點著女人的美麗。

    那些女人圍繞著她,用手觸摸著她,並不替她掙脫那竹籠。再看

得真切些,竟然發現所有的女人都被鎖在竹籠之內,細細的竹籠縮緊

,牢牢的捆綁住眾多的女子,甚至陷入血肉之內。這是一處地獄,存

在的全是女人,沒有人能夠逃出升天。

    從古至今,那些不人道的規范就如同竹籠般,緊緊的捆綁著女人

,那些被文人們奉為圭臬的禮教,大量吞噬著女人的青春與生命。

    芙蓉無法呼吸了,全身冰冷而乏力。她感覺到竹籠慢慢的緊縮,

吸取著她的生命。但是她不甘心啊,怎麼也不願意輕易的就死去,當

那些女人的魂魄開始拉扯著她的衣袖時,她奮力的掙脫開來。她與她

們不同,她絕對不認命。

    仇烈還在等待著她,她不能如此輕易的死去。她還有漫長的一生

要與他度過,與他白頭偕老,如同戲文裡所說的般,舉案齊眉。

    她掙扎著,閃躲過一雙雙撕抓的手,在濃濃的黑暗裡尋找著出口



    眾多不懷好意的指爪中,只有一雙是不同的。那雙手纖細而堅定

,替她擋去眾多的攻擊,執意將她推出黑暗。看得仔細些,竟是茶蘼



    “回去,你不該來這裡,你還有仇烈。”茶蘼微笑著說道,那抹

微笑憂傷卻美麗,有著松懈的神色,像是終於從巨大的折磨中掙脫。

    “姊姊!”她想呼喚茶蘼,想握住茶蘼的衣袖,卻被揮開。

    終於,一股暖意熨燙著她的肌膚,四周的冰冷褪去了,一雙黝黑

的手臂堅定的將她拉出黑暗,那些女人幽怨的看著她,終於不情願的

松開手,瞪視著她的離去﹔茶□目送著她,美麗的面容上有著淚水,

魂魄的淚水凝結成滔滔的汴河水。那些魂魄在黑暗中冉褪,女人們的

冷笑聲悠然遠去,只剩下荼蘼溫和的低語。

    朝聞道,夕死可矣!

    芙蓉在嗆咳中醒來,她嘔出大量的清水,感覺身子被某個人緊緊

的擁抱住。就是那雙手臂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中救出,甚至連鬼魂都無

法違抗那堅定的意志。她聞嗅著仇烈身上的氣息,身子仍舊不由自主

的顫抖著。他的身軀如此溫暖,趕走了她周遭的冰冷。

    “沒事了。”仇烈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冉

看見芙蓉被推落汴河時,他的心險些停止跳動,幾乎要以為他將要失

去她。痛苦淹沒了理智,他慌忙的躍下奔馳中的駿馬,撲入幽暗的汴

河之中尋找她的身影。

    他在宮內聽見了那些文人宛如瘋狂般的行徑,搶了手諭就匆忙的

躍上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仇家堡。映入眼中的畫面讓他怒火中燒,

仇家堡像是遭到盜賊洗劫般,各處都遭到嚴重的破壞。堡內還有不少

殘余的人馬,正圍在庭院之中,不停叫囂著,在看見仇熱的歸來後驚

慌的做鳥獸散。

    殞星小小的身軀上滿是被人投擲石子後的傷痕,眾多傷口正冉冉

冒著鮮血。他始終咬著牙,將哭泣中的茴茴緊抱在懷中,用身體擋去

所有的攻擊,不讓那些人傷到茴茴半分。

    “爹。”殞星呼喚著,小小的身軀終於頹然倒地。他怎麼也想不

透,那些人為何要如此傷害他、咒罵他,說他是淫亂下的產物,不應

該存在。

    仇烈環顧四周,將殞星與茴茴交給一旁的僕人。“夫人呢?”他

焦急的詢問著,在看見僕人們哀傷的表情時,他的心幾乎跌入最冰冷

的冰窖中。

    “那些人綁走娘了,他們說要到汴河邊去。”殞星掙扎的說著,

心裡也萬分的焦急。原本還以為一切都完了,但是老天保佑,爹及時

趕回來,或許他們真的能夠逃出一劫。

    仇烈再度躍上駿馬,往汴河畔奔馳而來。遠遠的就看見群聚的人

們,那些文人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芙蓉被推入汴河之中。那些長年

演說著忠孝仁愛的人們竟然眼看著一個弱女子被推入水中,怡然自得

的旁觀著,雙手攏在儒衣之內,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

    他驚駭欲絕的在幽暗的水裡搜尋著,終於找到芙蓉,用盡了所有

力氣才將她拖出水中。當他抱起她,奮力扯開竹籠時,她的身軀是冰

冷的,幾乎沒有半點生氣。他不顧一切的將空氣哺入她的口中,隨著

時間的流逝,他的心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怎麼能夠忍受失去她?他的雙手顫抖著,因為她的昏迷而感到恐

懼。他擁抱著她,期待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軀。直到許久之

後,當芙蓉咳出第一口清水時,他陡然間松懈下來,只能緊緊的擁抱

著她,全身的力氣彷佛被抽干。他將臉埋在她的發裡,享受著失而復

得的喜悅。

    “芙蓉。”他不能說出其它的字句,只能不停不停的呼喚著她的

名字。在某個絕□的瞬間,幾乎要以為她再也不會醒來,他的心承受

著可怕的煎熬。

    “你趕來了。”她顫抖的擁抱他,從他身上竊取一些溫度。她貪

婪的呼吸著他的氣味,努力想遺忘水裡那些恐怖的魂魄。想到先前的

情況,她擔憂的看著他,急著想知道。“孩子們呢?當人潮湧入時,

他們在雁歸樓裡,我來不及去救他們--”無法再繼續說下去,她沒有

辦法想象那些人會如何殘忍的對待那兩個孩子。

    “他們很好,殞星受了些輕傷,而茴茴安然無恙。”他安撫著芙

蓉,銳利的目光回到河岸上旁觀的人們。

    可怕的憤怒在心中回蕩,他簡直想沖上前去,一一手刃這些沒有

人性的禽獸。他沒有想到這些人眼裡竟然沒有王法,趁著皇上駕崩的

時刻,在混亂之際襲擊仇家堡。

    “仇烈,你這樣是與天下百姓為敵,如今你身上已經沒有官職,

再也沒有權力制止我們。把那個淫婦交給我們,否則就跟著一起受罰

。”程先生說道,毫不恐懼的回視仇烈。在他心裡,他的行為是正確

的,他不需要懼怕這個粗人。

    “我真該殺了你們。”他激烈的吼道,手已經按到腰間的佩刀。

    一雙嬌柔的手卻緊按住他的,不允許他抽出佩刀。“不,你不能

這樣,他們只是被□動了。”芙蓉嘆息著,怎麼也不願意看見仇烈殺

人。“仇烈,如果你殺了人,那麼與他們又有何差別?”她拚命的搖

頭。並不是想為任何人求情,只是不希望他的手沾上那些人的污血。

    仇烈的身軀猛然一震,用力的閉上眼睛,壓抑著胸中的怒火。他

知道若是拔刀殺人,那麼其它人就更有借口找仇家堡的麻煩,就算是

救回了芙蓉,他們也難以相守。

    他的手緩慢的拿出胸懷中的手諭,瞪視著眼前的眾人,抱著懷中

的芙蓉站起身來。他將手諭丟到程先生的面前,銳利如刀的目光凶惡

的瞪視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學者。“皇上駕崩,太子將擇日登機。這是

太子的親筆手諭,從今以後仇家堡成為京城人士的禁地,任何人膽敢

非請而入,一律格殺勿論。再者,我的妻子受到太子的庇護,不許任

何人傷害她。”他對著眾人宣布,聽見人群裡響起不服氣的咒罵。

    而遠遠的又有馬蹄聲,還夾雜著大批軍隊行進的聲響,人們不安

的采望著,發現不少軍人往河岸邊而來。人們開始懼怕了,他們只是

欺善怕惡的尋常百姓,根本也不懂什麼正義,在看見威脅時,全都慌

亂的逃離。

    “仇烈,算你厲害,攀附上太子。但是沒有這麼容易,就算你們

躲得過死罪,我也會用盡一生,用我的筆來告訴眾人。”程先生揮動

衣袖,知道再也沒有機會傷害芙蓉,他憤怒的轉身離去。

    月季在原地咬緊了牙,深深的望了芙蓉一眼。在眾人離去後,她

失去了靠山,到底也只剩下孤單一人。她滿腔的恨意難以消褪,但是

卻無法再施展毒計。看著芙蓉與仇烈緊緊相擁,她的心疼痛著,那麼

深濃的嫉妒,為何還是無法達成她的心願,最後得到幸□的,還是只

有芙蓉。

    她轉身離去,用細瘦的雙臂擁抱著身軀周圍的寒冷。

    沉重的馬蹄聲嘎然而止,沉故宇抱著懷裡的茶蘼緩慢的下了馬匹

,往河岸邊走來。

    仇烈看著好友凝重的神色,心中驀地一緊,視線落在毫無生氣的

茶蘼身上。

    芙蓉則是全身發抖,想起了在水底所看見的景況。她以為那是一

場夢境,但是那景象真實得不像是夢。她的手腕間似乎還能感覺到茶

蘼將她推出黑暗的力量。不,她不願意相信,上天竟會如此的殘忍,

輕易的奪去茶蘼的生命。

    “還好,救回其中一個了。”沉故宇面無表情的說道,連雙眼都

是冰冷的,因為承受了過多的悲傷,他的情感像是被萬年的寒冰封死

,再也無法融解。這一生的情感已經死去,他成為徹底的行屍走肉,

只能在最後緊緊的擁抱著茶蘼的身子。這是他們的最初,也是他們的

最後,只有在她死去後,他們的行為才能不被指責。

    他順著僕人的指點,趕去拯救茶蘼,卻還是晚了一步。那些人已

經瘋狂,根本不在乎茶蘼是誰,他們宛如野獸般,就是要看到死亡,

茶蘼被綁在竹籠裡,深深的沉入汴河之底。

    他極為輕柔的吻著她冰冷的唇,之後絕望的吼叫聲回蕩在汴河之

上,像是響應著許久之前的詛咒。上天注定了不給他們機會,殘忍的

用死亡來成全一切。

    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畢竟他們的愛情不被世俗所容

忍。茶蘼背負著太多的責任,懦弱得不能給他響應,他給予的愛情成

為她的負擔。

    “姊姊?不,你不會有事的。”芙蓉驚駭的撲上前來,激動的搖

晃著茶蘼的身子。淚水怎麼也不能止住,心疼痛得像是要死去了。怎

麼會這樣呢?當她逃過那些魂魄的詛咒,姊姊卻難逃一劫。她不敢相

信,緊握著茶蘼軟弱的手。

    原來那些詛咒沒有褪去,她因為擁有仇烈的保護,所以從詛咒中

撿回性命,但是茶蘼卻被拉進那些黑暗之中。

    難道這就是眾多女人的命運嗎?在眾人的逼迫下死去,背負著那

些荒謬的罪名。

    “姊姊,醒來啊,已經沒事了,那些人再也傷害不了我們了。”

她不停的哭泣著,聲嘶力竭的呼喚著,卻怎麼也喚不回茶蘼。想起了

久遠前的那一幕,她們在這兒見証了一場死亡的盟約,是不是在那個

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她們的坎坷?

    都說流言無害,所以人們不停的說著那些虛妄的罪,不知道那些

字句就如刀斧,戕害著每個受害者。言語是銳利的刀劍,那些曾經訴

說過的人,全都是殺害茶蘼的凶手。

    兩個男人沉默著,任由芙蓉哭泣著。那悲傷的哭聲在汴河上有著

細微的回音,像是引發了眾多魂魄的哀傷。

    許久之後,當芙蓉因為過度悲傷而昏厥在一旁,仇烈緩慢的抱起

妻子,靜靜的往仇家堡的方向走去。沉故宇則是在河岸之旁,緊緊擁

抱著茶蘼的身軀,空洞的雙眸看著漆黑的河水。

    汴河的水還是悠悠流動著,承載了人世間的悲歡。遙遠的東方,

天際漸漸明亮了。
作者: tyrkw    時間: 2007-7-30 12:33 PM

終曲

    許多年後,仇家堡被京城裡的人們傳說耦魔堡,關於芙蓉的流言

仍舊在京城裡蔓延。人們談論著那座有著皇恩庇蔭、十分神秘的城堡

,傳說那兒是一處穢亂淫邪之地,居住在那裡面的人們沒有半分廉恥



    每當那個富可敵國的魔堡主人來到京城時,會搭乘著白籐蘿裝飾

的軟轎,眾人看到軟轎上的黑鷹彩繡,就驚慌的閃躲著。

    那場慘事發生的許多年後,他們逐漸從哀傷中恢復,仇烈才肯讓

芙蓉進入京城,他再也不願意她跟京城扯上關系,但是耐不住她多年

的要求。他不得已才讓她到繡巷裡挑選貨品。只是每次她進人京城,

一定要由他護送。

    在一次來到京城時,她在軟轎裡聽見喧騰的嘈雜,掀開柔軟的綢

布查看著,卻看到人們瘋狂的嘶吼著,推著一部牛車,車上是一個竹

籠。她看見這樣的隊伍時,身子不由自主的發抖著,想起久遠前的那

一夜。

    仇烈從她身後擁抱她,給予她最堅強的倚靠。她仔細看著竹籠內

的女子,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接觸。

    是月季,那個當初領著眾人非要置她於死地的月季。

    眾人們激烈的咒罵著,指責著月季的罪行,完全忘了在幾年前月

季曾經領著他們前去仇家堡,用同樣的話語指責芙蓉。

    衛克勤奇跡似的從長久的麻木中醒來,頭一件事情就是悄悄聯絡

了其它的族人,揭發了月季的淫行。縱然前朝已經替月季立了貞節牌

坊,但是這樣的罪行還是不能被容許,衛克勤執意要處死月季。

    人們一直重復著同樣的行動,瘋狂而無知。貞節牌坊不能代表女

人的貞節,流言也不能代表一個女人的淫亂,事實是在許久之後才會

顯露的,真實雖然來得很慢,但是遲早都會被揭露。

    月季瞪視著芙蓉,眼睛裡還是有著濃烈的恨意,她始終被嫉妒所

啃咬,怎麼都難以掙脫。

    芙蓉不忍心繼續看下去,避開了視線。

    人群裡隱約又傳來了低語聲,訴說著關於芙蓉的流言,那些言語

傳人她的耳中,美麗的容顏只是淡然一笑。她依偎在他的懷中,放下

軟轎上的綢布。

    她曾經聽過,在長安附近有一處涇河與渭河的匯流處,清澈與混

濁的河水並流,想來人世間的是非大□就是那樣。悠悠的涇河與渭河

滾動而去,千年皆是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久也不會改變,

一如人間的是非,涇渭分明總還會有其實的一面。她不會去爭辯、去

解釋,任憑流言傳說著,知道終究會有人知道真相。

    而她的一生已經足夠了,她在他的懷中靜默的微笑。

    她有了仇烈,有了今生的愛戀。

    流言仍在人世間紛紛亂亂,而那頂軟轎逐漸走出京城,遠離了混

亂的人間,往那座龐大而沉穩的魔堡走去。從此之後,人間的紛亂再

也與他們無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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