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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兩世冤家要成親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7 PM     標題: 寄秋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兩世冤家要成親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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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隔壁新來的縣令謝漪竹就是個奇葩,老把她家當縣衙鑽天天來蹭飯,
半夜翻牆要和她看星星兼談心,還說願意彎腰讓個頭矮的她高攀,
她爹娘都巴不得收了他這女婿,她卻不想和出身侯府的他扯上關係,
哪知他因調查私開鐵礦的案件身受重傷摔進她院子,強迫她共上賊船,
她這個酒樓女東家荷包滿滿又活得自在,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嫁入高門,
可這男人實在太懂她,畢竟是同樣來自現代的「老鄉」,
不但帶人去她的酒樓讓她痛宰一頓,甚至滿足了她兩輩子的遺憾……

【出版日期】    2020/5/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71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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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4 11:53 AM 編輯

【楔子】 歡喜冤家

        「竇副總,妳還不下班呀?」

        原木辦公室桌椅前正坐著一位面容精明、神色略帶疲憊的清豔女子,年約三十歲上下,臉上畫了妝,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小了幾歲,而她精緻的妝容讓她顯得沉穩幹練。

        她的目光專注在面前的螢幕上,頭也沒回地對剛收拾好廚房、一邊和她說話的二廚輕應了一聲。

        「加班。」

        「又加班呀!妳可真拚,自己的身體要顧,現在仗著年輕硬扛,等妳老了可就那裡痛、這裡酸的,妳的用心我們都看得出來,簡直把老東家的心血發展得淋漓盡致……」

        只是做再好有什麼用,老東家姓張、她姓竇,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她再費勁也不是她的。二廚心裡不禁為她叫屈。

        「不加班不行,外面的競爭太激烈,若沒有吸引客人回流的特色,咱們餐館就會被遠遠扔下了。」這是她所不願意見到的,對於這間「福記餐館」她投注相當多的感情。

        看著不如往日的營業金額,眉頭微皺的竇青青實在沒法開心,加上對面又開了一間懷石料理和燒烤店,餐館的來客數明顯下降許多,況且一些年輕族群還是偏向無須等待太久的餐館。

        而中老年族群雖然是較為固定的客源,可隨著高齡化以及荷包的縮水,大多數都開始減少外出用餐,除非是必要的應酬或聚餐,包場的情形越來越少,預定的人也比以往少上很多。

        她知道這是經濟不景氣的緣故,也和他們餐館的菜色少有變化有關,餐館內的老師傅都年歲不小了,偏偏還剛愎自用、任人唯親,旁人的建議一概聽不進耳朵,一意孤行,自認為手藝一流,不肯做些新的變化,堅持所謂的傳統。

        傳統不是不好,的確有不少老客人好這一味,問題是幾十年不變的口味,那些老饕們早就吃膩了,他們也想吃吃新菜色,畢竟一成不變的東西吃多了沒意思。

        可是那些固執又自以為是的老師傅個個架子擺得可高了,不管怎麼好說歹勸,依然不為所動。

        好在她竇青青打小就在餐館打工,從洗碗小妹一路做到目前的副總位置,眼看著就要升總經理……

        眼中閃過隱隱的光芒,帶著些許複雜。

        老師傅們是看著她長大的,脾氣是大了些,但對她算是疼愛有加,除了堅決不改菜色和做法外,其他部分和她倒是有商有量,平日也把她當小輩看待,有說有笑、和樂融融,宛如一家人。

        這也是她始終不離開的原因,她太重感情了,捨不得這些人,即使外面高薪聘請她去飯店當主管,她考慮再三還是留下來了。

        只是……

        眉間的皺褶微微透露出忿然。

         「哎呀,妳別加班了,快回家去,妳做再多餐館也不會是妳的,留給那個誰去頭痛,不是說老東家很看好他嗎?年一過就要交接了,傳給下一代接班人。」

        新接手的那人根本不懂廚藝,對餐館經營更是一竅不通,何況叫一個拿槍的改拿鍋鏟,能看嗎?

        二廚比竇青青大六歲,是中年轉業,靠關係、走後門進來的,不過人很勤快又肯學習,已經快升主廚了。

        他唯一的毛病是嘴碎,仗著上面有人罩著便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沒想過少說話少是非的道理。

        人和人相處久了自然有感情,在二廚眼中竇青青像自家妹妹,他當然多了一份偏心,妹妹受了委屈,他不忍之下也有所不平,卻沒法為她討公道。

        畢竟是老東家做的決定,下面的人不好說什麼,人家想把餐館交給自家人沒什麼不對,這叫傳承。

        一提到「那個人」,原本心情不快的竇青青更加鬱悶。

        「沒事,老東家這把年紀也該退休享清福了,給年輕人發揮的空間……」

        可為什麼是他?她心中無限悵然。

        兩、三年前,年近七十的老東家就提過要找人接手,他體力不行了,想回鄉下養雞種菜、安享晚年。

        那時她以為他在暗示要將餐館交給她,讓她多努力些,想必不會虧待她,誰知道在她萬般期待中卻有了變數。

        謝明朗,老東家張東福唯一的外孫,一名不畏死、遊走國際間的國際刑警。

        張東福沒有兒子,只有一名嫁給公務員的女兒,女兒身體不好,就只生下謝明朗一個孩子。只是謝明朗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討厭廚房的油煙味,十來歲便往外跑,鮮少待在家裡,張東福一年見到這個外孫不超過五次,而且謝明朗早就放話不會接手「福記餐館」,讓外公另外找接班人。

        隨著時間過去,張東福老了,背也挺不直了,而在餐館幹了十七年、又和謝明朗算是青梅竹馬的竇青青是眾望所歸的接班人,她的付出大家都看得見,連張東福也屬意她。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在一次的任務中,謝明朗被自己最信任的屬下背叛,和他一起出任務的搭擋沒能活著回來,而他是唯一的倖存者。

        這一次他傷得很重,手腳嚴重骨折,還有肺血腫等等,是靠專機緊急送回國搶救了三天三夜才勉強搶回這條命,之後他住院三個月又復健半年,人才稍微恢復健康,至少能自行行走。

        不過這次的受傷把幾個長輩嚇壞了,一個個疾言厲色不許他再回到國際刑警崗位,而他大概也不想讓父母、外公擔心難過,乾脆把工作辭了,打算休息一陣子自己開間偵探公司。

        可是還沒等他盤算好,張東福因一腳踩空從二樓滾落一樓,傷了腰椎,必須長期臥床治療,老人家一心惦念著餐館,奄奄一息地捉住外孫的手託付,他拒絕得了嗎?

        其實這是兩家人想逼唯一的後代安定下來的法子,不要他再從事高危險工作,張東福是傷了腰,但沒有他對謝明朗說得那麼嚴重,請個看護照顧還過得去,衣、食、住、行尚可自理,不到動不了的地步。

        然而這樣的決定,對竇青青來說卻是晴天霹靂。

        「哪是沒事,看妳兩隻眼睛都發紅了還不休息,妳呀!要為自己多想想,別拚過頭把身體搞壞了,都說了,妳做得再多人家也看不見……」

        二廚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畢竟他不是走正當管道進來的,空降進來的接班人對後廚人員都不熟,所以很難說情、看情面,不像竇青青這樣重情義,他很怕被裁員。

        「算了,周大哥,我做好分內的工作就好,不強求,你也趕緊回去,你家胖胖可在等爸爸回家陪他玩樂高呢!」竇青青笑著提醒,二廚三歲大的孩子正調皮,也很黏爸媽。

        周大哥大大嘆了口氣。「皮呀!這小屁孩,一拿到玩具就不放手,好了,我也不囉嗦,先走了,妳也別太晚下班,咱們門口這條路最近事多,對面的夫妻又在吵架……」

        他都說不說了還念叨了將近半個小時才走,愛說話的人不讓他說個過癮會憋死人,加上他跟的大廚為人十分嚴謹,平時最討厭話多的人,可見這位舌長三寸的二廚工作時憋得多狠,一見到竇青青便無法閉上嘴,老是說個沒完。

        「唉!總算走了……」耳根子清靜了。

        又投入工作中的竇青青緊盯著電腦螢幕,安排下個禮拜的菜單和確認訂位人數,同天有兩場喜宴共七十八桌,其他非包場的訂單有七單,分別訂了三桌、五桌……訂單桌的比較少,中午晚上不到二十桌,還有特殊點菜要求的……

        牆上的電子鐘一分一秒的跳著,不知不覺中,又是幾個小時過去,全身骨頭僵硬的竇青青揉揉酸疼不已的肩頸,拿出一塊高纖餅乾吃著止飢,然後拿起放在桌上的咖啡,大口一飲—— 

        咦!沒了?

        再抬頭一看,快十二點了。

        發現時間將近午夜,又餓又累的她整個人突然就沒力氣了,吃完最後一塊餅乾又到飲水機那邊喝了杯溫水,這才準備收拾凌亂的桌子走人。

        她明天還有個早晨會議要開,討論最近的進貨是要改用價格較貴的有機蔬菜,或是農民自產自銷的蔬菜。

        太晚睡怕又爬不起來,這一、兩個月爺爺奶奶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她打算連絡北部開醫美診所的二叔、三叔,讓他們帶兩位老人家去他們認識的診所做個全身健康檢查,有病治病、沒病調養,兩人也該盡盡身為兒子的孝道。

        竇青青的爺爺是開中藥鋪的,早年鋪子生意還不錯,拉拔大了三個兒子,只是除了老大,也就是她父親之後從事中藥中盤商這一行外,其他兩個兒子都成了西醫,畢業當上醫師並且搬出去後就很少回來。

        竇青青十三歲那年,她父親載著母親去吃友人喜酒,回程時遇到酒駕事故遭人追撞,一人當場死亡、一人送醫不治。

        然而一夕之間成為孤兒的她不僅沒有得到叔叔嬸嬸的照顧,反而利用爺爺奶奶忙著處理她父母喪事時,假意說要協助處理保險以及理賠相關事宜,趁機將那些錢都佔為己有。

        隨後兩人合開了間時下最盛行的醫美診所,把所有的錢全花光了,等爺爺奶奶忙完喪事,這才發現錢已經沒了,想要也要不回來,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可能為此將剩下的兩個兒子告上法庭,為此爺爺奶奶兩人都氣出病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加上隨著醫療技術的發達,中藥鋪慢慢成了夕陽產業,抓藥的人少了很多,他們又沒有合作的中醫診所,加上和叔叔們嘔氣,爺爺奶奶不願意收他們的錢,因此日常生活就過得比較艱難,光靠中藥鋪的收入沒法應付一般開支和竇青青的學費。

        所以她一下課,以及假日、寒暑假便去打工,「福記餐館」的老東家張東福和她爺爺是多年好友,老東家人很好心,讓她算鐘點計費,什麼時候去都可以,不必特意排班。

        有感於老東家的心腸好,竇青青打從開始在「福記餐館」打工就特別用心做事,之後也一直沒離開,畢業後甚至直接在餐館裡工作,被人挖角也不走,只為回報他的照顧。

        「啊!餓死了,好想吃泡麵……」

        餓得受不了的竇青青翻找起儲物櫃,打算吃完東西再走,誰知裡面空空如也,她忘了補貨了,看看時間也晚了,她將隨身側背包往身上一掛便要關燈離開去買東西吃,畢竟餓太久胃會受不住,她有輕微的胃病。

        走到一半,驀地,她想起自己忘了東西,又轉身回到辦公室。

        那是一雙環保筷,純銀的,上面刻了她的名字。

        這是她二十歲時爺爺送她的禮物,銀色是她喜歡的顏色,而且銀箸能試毒,這算是爺爺的一種幽默吧。

        此外這副筷子設計得很有巧思,將筷子的一端輕輕旋開,裡面是細薄刀刃和雙頭叉,可以用來切肉、叉東西吃。

        竇青青很喜歡這副筷子,一直帶在身邊,每到用餐時間便會拿出來用,於是她匆匆地趕回三樓。

        「福記餐館」是三層樓建築,一樓的一半是大型宴客廳,能容納六十到七十張桌子,另一半是廚房,放置各種生鮮食材和廚具,二樓是迎賓廳,主要供小型的宴會或商務聚會使用,一共闢了七間,最小的一間可以放置三張桌子,最大的一間則是圓桌加長方型桌子,能坐八十人。

        三樓除了VIP包廂外則是員工休息室和辦公室,以及提供員工自行料理的小廚房,食材自備,有需要的人可以自己煮食。

        從三樓下來的竇青青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她關上門,上鎖,一出店門來到人行道上,一陣冷風吹來,她下意識拉拉衣領想擋風,可是冷風已經忽地灌入衣服裡頭,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來杯熱可可吧。」

        突地,微熱的觸感貼上臉頰,嚇了一跳的竇青青連忙往左邊一看,一道頎長的身影就靠在門口柱子旁,手裡還拿著一杯熱可可。

        「又是你,謝明朗!」他簡直陰魂不散,每次回頭總能瞧見他,好像他一直都在自己身邊似的。

        本來平靜下來的心情一瞧見這個人又不平靜了起來,兩人相識超過十五年,然而每回見面就像結了八輩子仇一般,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惹人厭,隨口一句話就能吵上半天。

        後來長大了,彼此稍有收斂,不過還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見面就是大眼瞪小眼,簡直要瞪成鬥雞眼。

        再後來,謝明朗當上國際刑警,他們見面的時間就少了,彼此也更加成熟了,不管過去是否吵翻天,甚至大打出手過,近幾年已經會心平氣和的聊上幾句,就像是朋友一般,不再劍拔弩張。

        然而這也只是開頭幾句話而已,說沒幾句兩人又會故態復萌,互相毒舌一番。

        周遭的人笑稱他倆是不吵不鬧不成對的歡喜冤家,越吵感情越好,她曾不以為然的抗議,反對被硬湊成對,可是身邊的人卻因為她的反駁而更加起鬨,認為兩人是天生一對的合拍,尤其兩人都嘴賤。

        「不是我還有誰,女孩子別老走夜路,一間破餐館而已,不值得妳賣命。」

        一臉嘻皮笑臉的謝明朗將手中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熱可可往前一遞,一口雪白牙齒在夜裡特別顯眼。

        接過紙杯,竇青青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別讓你外公聽到這話,不然吐你一缸子血。」

        「哈!我準備好降血壓藥和CPR急救,當他的面我也這麼說,餐館內的器具老舊不堪,那幾個倚老賣老的廚師食古不化,不肯學習新菜色,餐館為什麼不能做檸檬鴨、泰式料理、咖哩料理?偶爾做一些有什麼關係,我只說來一道牛肉炒河粉,妳看看他們,一個個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還老說我不懂什麼是真正的傳統……」

        能吃飽就好,吃得滿意便是美味,十大菜系各有各的好。   

        想要脫穎而出,就得創新,不能一成不變,「福記餐館」走的是中高價位路線,若沒法滿足客人的口腹之慾,遲早也會流失客源,步向下坡路,現在不就是如此?

        「你的傷好了吧?沒留下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她扯開話題,不提看著她長大的老師傅們,一是尊重,一是念舊情。

        看她明明瑟瑟發抖還拿著飲料,他催促道:「喝吧,喝吧!我沒下毒,妳暖暖身體。我的傷不打緊,是他們在那窮緊張,不過斷條腿、手骨折、肺血腫而已,小事小事……」

        他不在意的揮揮手,似乎三次停止呼吸、差點宣告不治的人不是他。

         「小事?」她呵了一聲,喝了一口熱可可,溫暖的熱飲一入胃,整個人頓時暖和了起來。「你沒把命玩掉都是小事,對吧!」

        眼神精明銳利的謝明朗露齒一笑。「不就是小事嘛,幹我們那一行的,是沒把命當回事的。」

        他追求的是刺激,除暴安良倒在其次,身為國際刑警,查緝的大多是高知識分子所犯下的案件,與這些人鬥智、鬥膽量,鬥誰的動作更快一步,追捕的過程中腎上腺素高飆,重重驚險,緊張又刺激。

        「那你活著幹什麼,直接從高樓往下跳不是更刺激,享受迎風而展的快感,落地時砰的一聲,腦漿四溢。」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竇青青忍不住說兩句挖苦話。

        她看不慣他生死由命的態度,一點也不愛惜父母給予的生命,從沒想過他身邊關心他的人,失去雙親的她知道那種心挖空的痛,若能時光倒流,她希望爸媽還能活過來。

        「怕妳孤獨,給妳送熱飲來。」他並未正面回答,眉一挑,帶著幾許痞子的意味,好似他專為護花而來。

        竇青青面色不變,但心跳略微加快。「我下班了。」

        意思是她下班了,不用他這個老闆費心,他們的關係沒好到他特意多此一舉,她走她的陽關道,他過他的獨木橋,彼此不相干。

        「下班了也要關心,妳在餐館工作了十幾年,也算是老員工,我這是老闆福利。」深夜送熱飲,愛心滿滿。

        「你是來找我吵架的嗎?」一想到她原本要升的總經理位置被他佔了,積了好幾天的不滿一下子爆發開來。

        看她臉色一沉,目中含怒,笑意一僵的謝明朗趕緊滅火。「非也、非也,跟我無關,我對餐館一點興趣也沒有,妳要怪去怪我外公,走,我陪妳去罵他。」

        他說著便拉起她的手,神色自若、旁若無人,彷彿兩人常常有這舉動,習以為常。

        事實上他倆的確是眾人口中的歡喜冤家,然而平常吵歸吵卻少有肢體接觸,更別說做出現在這種主動「牽手」的動作,甚至表現出如此理直氣壯,一副「妳是自己人,我牽妳是理所當然」的態度。

        「放……放手,謝明朗,你又在發什麼瘋,得了便宜還賣乖!」明明吃虧的人是她,他這個既得利益者卻在一旁幫她跳腳,實在讓她心情複雜。

        「咱們認識幾年了,妳還連名帶姓的喊我,不彆扭嗎?改口喊我明朗。」這種稱呼彷彿和她相隔千山萬水,多生疏。

        當他出任務時發現自己被同伴出賣,從奔馳的貨櫃車車頂推落,在他落地前,腦海中浮現出的不是回顧一生的跑馬燈,而是一張神采飛揚的笑臉—— 

        她手上拿著大學畢業證書在他面前炫耀,雖然晚了一年,可也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她可以成為「福記餐館」的正式員工了。

        那時候他才忽然明白,原來他的心裡一直有她,不管他走得多遠、去了哪裡,她就是拉著風箏線的人,只要手指輕輕一扯,他便會回頭,不需催促地回到她手中。

        這是一個烙印,烙在心坎裡,在面臨多次的生死關頭時硬將他拉回來,而在這次浮浮沉沉的生與死之間,他撐著一口氣在心裡想著,他一定要活下來,親口告訴她—— 

        「我喜歡妳,做我的女朋友吧!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只是他真的活下來後,那一句「喜歡」偏就說不出口,每每一見到面,沒講三句話就如平日一般的鬥嘴,告白的話好幾次衝到嘴邊,可是總會遇到種種的意外阻攔,不是剛好有人從旁邊經過,便是路邊有人按喇叭,甚至還有直升機低空掠過,將他的聲音掩蓋掉……

        他的運氣比踩到狗屎還糟糕,沒一次是順利的。

        竇青青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你真的病了。」

        而且病得不輕,他們之間一向是互喊全名,有時還「竇胖子、謝瘋子」的喊。

        竇青青年少時期是有點胖,肉肉的,但自從被取笑後就不敢多吃,力行節食,還研究了不少健康的輕食吃法,這才瘦回標準體重。

        「我沒病,我是想對妳說……」手心有點冒汗的謝明朗吞了吞口水,準備大膽示愛。

        「咦!你看,那兩個人在幹什麼?」不太對勁。

        手被握住,竇青青有些不自在的連他的手一起抬高,指向對街的小吃店。

        小吃店的隔壁是瓦斯行,一對中年男女正在門口拉拉扯扯,男人拿著打火機狀似要點,好像威脅要燒女人,女人一邊大叫一邊閃避,男人見狀更加激動,對女人又打又罵,女人不甘示弱,還手打了回去,男人憤怒不已,啪的一聲點燃了手上的打火機。

        「青青小心!」

        基於國際刑警察覺危險的本能,謝明朗反身抱住身高只到他肩頭的竇青青,順勢將她壓倒在地。

        同時轟地一聲,地面產生一股劇烈震動,一波強大的氣旋由對街衝出,瞬間的氣爆將瓦斯行連同停在路邊的車輛通通炸毀,爆炸聲和玻璃碎裂聲混雜其中,隨著氣爆衝出的各種碎屑殘骸,讓附近甚至對面的人事物都受到波及。

        先前吵架的男女首當其衝,已經鮮血淋漓的倒在地上,火光衝天,瓦斯行烈火熊熊、濃煙密佈,被炸出的鐵門、傢俱等等滿地都是。

而竇青青和謝明朗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20 05:36 P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成為九歲娃

        唔!好痛!

        頭痛、喉嚨痛、胸口是燒灼的悶痛,這是氣爆造成的後遺症嗎?

        她全身都在痛,而且很熱,熱到快燒起來了……

        呃!不對,謝明朗呢!

        他明明覆在她身上,擋住氣爆造成的衝擊和熱氣還有噴飛的殘骸,他肯定傷得比她更重,她得去瞧瞧他。

        突地,涼涼的東西往額頭一覆,接著擦拭起她發熱的頸子和後背,竇青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她勉強撐開一點點眼縫,以為自己身在醫院的燒燙傷病房,醫護人員正在照顧她。

        可是入目的卻是老舊的紗帳,紗帳上有個雞蛋大小的破洞,被用一塊白布打上補丁。

        然後,她看見頭頂上的房樑,房樑上面是一片疊一片的瓦片,而牆壁是用青磚砌成的,看來有些年月了,有些青磚已出現裂痕又用泥巴糊上,此外還有一扇井字窗,上頭糊著淺紫色的窗紙,窗紙褪了色,有些地方泛著白。

        是她在作夢嗎?

        還是有人在惡作劇?

        這時有人將躺在床上的她半扶起身,餵她喝了好幾口苦到舌頭發澀的中藥,因為家裡是開中藥鋪的,她多少喝得出是藥,很苦很澀,沒加蜂蜜和甘草。

        吃了藥後的竇青青又沉沉睡去了,等她再清醒已是三天後的事,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二哥,大姊會不會死掉?」

        糯糯的童音帶著很濃的鼻音,好似哭過了,又勉強忍住不哭。

         「胡說,大姊吉人天相,你不要亂聽別人說的話,他們都見不得我們好,巴不得我們家倒楣!」

        另一道聲音雖然也是童音,可顯然少了糯氣,多了一些氣憤的軟音。

        「可是大姊睡了好久都沒睜開眼睛,二哥,我好怕!大伯、二伯都說大姊挺不過去,叫我們別白浪費銀子請大夫,賠錢貨一個還救什麼……」

        小一點的男孩嗚嗚地哭起來。

        「別聽大伯、二伯的,他們瞧不起我們又怕我們發達了,大姊只是太累了,多休息幾日便會好了……」其實他也很擔心,所以才寸步不離的守著,就怕大姊真的一覺不起,再也醒不過來。

        「但是……」

        「沒有但是,我們聽馬大夫的,他是鎮上最好的大夫,他說大姊只是撞破了頭,血流得比較多而已。」

        一想到滿地被血染紅的青草,年紀大點的男孩身子顫抖了一下,戰慄不已。

        「嗯!聽大夫的。」較小的男孩重重一點頭。

        手指頭動了一下的竇青青感覺自己的手變小了,她不確定地又動了幾下,發現手真的變小了,據她推測,這應該是七歲到九歲左右的小女孩的手,且這雙手的指腹和手心十分細滑,沒有繭子,應該不曾做過粗活,是被嬌養著的。

        她猜得沒錯,這具身軀的原主便是今年九歲的霍青梅,底下是大弟弟霍青雲,七歲,五歲的二弟弟霍青風,以及一足歲的小妹妹霍青霜,她父親是中了秀才卻反被趕出家門的霍家老三,還被家人嘲諷是窮酸秀才。

        至於為何中了秀才反被分家單過呢?這又是一筆說不清的糊塗帳,只能說利益當前無手足。

         「二哥、二哥,你看大姊,她張開眼睛了!」霍青風很興奮的拉拉哥哥霍青雲的手,指著床上面無血色的大姊。

        「你又在胡說什麼,大姊她……啊!大姊,妳醒了?」驚喜不已的霍青雲咧開嘴叫道,忍不住直接蹦跳上床。

        看著小猴子似跳上床大吼大叫的兩個男童,竇青青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你們……是誰?」

        略帶沙啞的聲音一出,兩兄弟同時一怔,發不出半點聲音,像是嚇到了一般,頓時又跳下床。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不敢大聲地問著:「大姊,妳不記得我們了?」

        「你們是?」她假裝一臉困惑。

        「我是青雲,他是青風,我們是妳弟弟,還有個妹妹叫青霜。」霍青雲急著把家裡的人都介紹一遍,希望大姊趕快想起他們。

        「我發生什麼事了?頭好痛……」撫著頭,她摸到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棉布條,而她兩隻細白的小手有明顯的擦傷。

        霍青風聞言搶話,小拳頭一握,忿忿地揮著。「還不是大伯家的大寶,爹要進城考舉人需要銀兩,拜託祖父從公中出銀子,可是爹光是秀才就考了三回,他們不相信爹會一次中舉,不肯出銀子,讓爹自己想辦法……」

        「然後呢?」

        看了看四周的擺設,再瞧瞧自己養得豆腐般的嫩白小手和一身的傷勢,有擦傷割傷撞傷,卻沒有半點燒傷,竇青青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已非原來的自己,而是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姊姊。

        以前,她很羨慕別人有兄弟姊妹一同玩耍,不論爭吵或歡笑都有人分享,覺得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如今她也有弟弟妹妹了,看起來十分乖巧,她會好好疼他們,讓他們過上好生活,走上對的路。

        只是……她人在這兒,那謝明朗呢?

        霍青雲接著說:「爹氣不過就找大伯、二伯理論,大伯、二伯卻像是早就準備好等著爹娘來鬧似的,開口就說分家,他們說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分田地給他也種不了,不如直接給銀子。」

       「給了多少?」她問。

       「四十兩。」

        說到這,霍青雲、霍青風氣得淚流滿腮,明明均分也該有七十兩的。

        「不分家前咱們總共有多少畝田地?」

        從她這幾天隱約聽到的話語判斷,這四十兩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加上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的花費,那一定是捉襟見肘、不夠花用,更別提還要養活一家六口人。

        「三十二畝。」

        「一畝田可換銀兩幾許?」

        「下等田六兩、中等田九兩、上等田十二兩,而我們有八畝上等田、十畝中等田,四畝下等田,還有十畝沙地……」

        「十畝沙地分了嗎?」

        竇青青想到沙地可以種瓜,她最喜歡果肉紅澄澄的西瓜,汁多又甜,西瓜皮能醃成醃菜,配粥、煮湯都好吃,也能用在蒸魚上,魚肉吃起來會特別鮮美。

        「還沒,沙地太貧瘠了,根本種不出糧食,全是沙子,大伯、二伯一直想推給我們,讓我們吃虧!」

        大伯、二伯真的太壞了,水都留不住的沙地怎麼種植糧食?而且再貧瘠的地,一年也要繳一百文稅金,十畝沙地就是一兩,分明坑人!

        「青雲,你去跟爹說,把那十畝沙地要過來。」只要知道如何種植,變廢為寶,銀子就能滾滾而來。

        為了控管好蔬果的品質,竇青青曾下鄉看農民怎麼種地,同時收購他們的菜蔬,農民們看她如此熱情又善良,還願意免費下地幫他們採收,不怕辛苦不怕累,於是每個人都不吝嗇地教她施肥、翻地、播種、授粉什麼的,想到什麼就教什麼。

        而竇青青也是樂於學習的好學生,她把每個人所教導她的東西都整理成筆記,試著在自家後院將原本曬草藥的空地改成菜園,種起南瓜、黃瓜、哈蜜瓜、西瓜和番茄,還嫁接了兩棵水梨樹和蘋果樹,種了一排葡萄和百香果以及一棵可可樹。

        不過這些植物的主要照顧者是她爺爺,有爺爺的照顧,這些植物長得還不錯,誰讓她忙於餐館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晚上十一、二點了,最多早上起來澆澆水,摘幾片枯葉,看有沒有長蟲,發現有蟲就一把捏死,觀察一下蔬果的生長,除此之外還真沒心力照顧。

        「為什麼?」霍青雲苦著臉,不懂為什麼要沒用的沙地。

        「是呀,為什麼?我的閨女呀!妳受苦了,一醒過來就犯糊塗了,我苦命的閨女呀……」

        嚎啕聲如蠻牛咆哮,震耳欲聾,肉肉的雙臂緊緊抱住瘦了一大圈的女兒。

        「我、我不能……」呼吸。

        她抱太緊了,兩團肉迎面而來,她的頭臉頓時陷入軟肉之中,窒息感讓竇青青差點喘不過氣,她掙扎著將人推開些才能大口喘氣。

        「都是那殺千刀的,居然慫恿大寶那孩子想把銀子搶回去,說是給大寶成親用的聘禮,缺心眼的大寶信以為真,便當銀子是妳拿的,心那麼狠呀!一把將妳推倒在地……」

        原本摔倒頂多擦破皮而已,不會太嚴重,偏偏霍青梅摔倒的地方是個斜坡,又沒什麼草,都是尖銳的石子,她就這麼滾呀滾的滾得遍體鱗傷,直到頭撞到拱出地面的石頭才停下來,血流如柱,昏迷不醒。

        「閨女呀!別擔心,娘為妳討回公道,把妳大寶哥打了一頓,又把妳大伯母、二伯母罵得狗血淋頭,讓她們拿了二兩銀子給妳看大夫,咱們是沒他們膀粗腰壯,可咱們有理呀!有理還怕她們咬人嗎?」周氏頭一抬,氣勢如虹。

        她好崇拜呀!原主的娘親太剽悍了,這才是為母則強的標竿,有這樣兇悍的娘,走到哪都無所畏懼。

        竇青青一雙眼睛澄亮發光,對周氏這張保護網十分滿意,是居家必備的「惡犬」,誰敢使壞心眼就咬住不放,甚至咬下一塊肉來!

        「嗯!娘,那十畝沙地……」

        沒等她說完,一隻肉多的厚掌往她額上一貼,看她有沒有發燒。

        「沒燒著呀!怎麼滿嘴胡話?」那些沙地根本不能種,拿來幹什麼,想到那些廢地不長糧食還得交錢,周氏就想發火。

        「娘,反正不拿白不拿,爹是秀才老爺了,他名下的田地免繳稅,咱們拿了沙地也沒關係,請人種些花生、黃豆也行,花生、黃豆能榨油,黃豆還能做豆漿、豆腐,虧不了……」

        「花生、黃豆真的能榨油?」周氏一臉驚訝。

        看到原主的娘滿臉訝異,竇青青心裡驚了一下,難道沒人知曉花生、黃豆能榨油?

        「真的。」

        「那十畝沙地……呵呵呵!人家不要咱們就撿來用。」周氏一張臉快笑成菊花了,有點貪財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

        「娘,不過我想要種西瓜。」別人無,而我有,那便是商機。

        「可是花生、黃豆能榨油呀!」多好用。

        「種西瓜剩下來的邊角就夠用了,我們家才幾口人呀!用不著那麼多的油。」西瓜採收後還能種黃豆、花生,秋天再收一次,只要下夠肥便能豐收。

        「好,娘聽妳的,不過妳怎麼變伶俐了?張口一來連娘都說不過妳。」

        周氏一喜一憂,喜的是女兒聰明了,腦子變靈光,憂的是女兒突生異變,會不會對她的身子不好,畢竟都說什麼太聰明會出事,丈夫說過那啥慧極必傷的。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天下父母心呀!總是多擔心,始終放不下心,憂這煩那的難以心寬。

        「這一撞,撞開竅了,把女兒的慧心、智巧全撞歸位了,還能不聰明過人嗎?」她自吹自擂,把自己捧上天。

        周氏聞言得意地仰起臉。「說的對,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妳父親是秀才,當女兒的能差到哪去?偏有那些短視的,認為妳爹考不上舉人,鬧說什麼一年一年的供著不知要花多少銀兩,甚至索性撕破臉皮把咱們三房分出來,省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娘,別氣了,以後銀子我來掙,養爹和娘,以及弟弟妹妹。」她會先賺第一桶金,把她的秀才爹推向仕途。

        之後,三十二歲的竇青青成為年方九歲的霍青梅,一名窮秀才的女兒,而原主的娘比她還小上幾歲,她內心萬馬奔騰,最後還是克難地跨過那道坎,認了這個娘。

*             *             *

        「賣西瓜了,又香又甜的大西瓜,不僅肉多汁甜,還是你們前所未見的西瓜!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人生第一回大開眼界,擦亮你的眼睛仔細瞧,看看我們秀才老爺獨樹一格的西瓜!快來買喔!手腳慢了就買不到—— 」

        霍青梅想要種的西瓜真的種出來了,打一開春就全家大動員的忙活,一直忙到瓜熟。

        要種這些西瓜可真不容易,先是老爹想辦法託人買來西瓜種子,催芽後還得鋪上稻草保暖,等長出了三四片葉子,才能往沙地上種。

        此外還得授粉、追肥、注意沙地的溫度和排水,還要瞞著老家那群人,簡直把一家人折騰到不行。

        而且她種出的西瓜還和別人不同,圓的西瓜不稀奇,眾人早就見慣了,可正方形西瓜、長方形西瓜、三角形西瓜,還有心形西瓜,有誰見過?

        她讓人做了木匣子,當西瓜長到一定的大小後便將西瓜放入木匣子內,讓西瓜貼著木匣子生長,如此就能長成她要的西瓜樣子,不只新鮮有趣,運輸上也比圓的西瓜方便,能載的量更多。

         因此當霍家載滿西瓜的牛車一往集市上最熱鬧的一角停放,搭配霍青梅的吆喝,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指指點點地往前靠攏。

        「這……這是什麼東西?」長得奇奇怪怪的,像西瓜又不像西瓜。

        「這是西瓜呀!嬸子。」

        問話的嬸子不信的哼了一聲。「丫頭片子不可以騙人,西瓜哪會長成這樣,我們縣城裡的人可不好騙!」

        西瓜在村裡、鎮上是賣不了大錢的,畢竟肯為此花銀子的人不多,見識又不高,因此西瓜一熟,霍青梅便說服爹娘往縣城拉,一大清早天沒亮就趕緊先摘成熟的西瓜,摘完後再搬往租來的幾輛牛車上,西瓜又大又沉,加上形狀方便堆疊,一車能放近百顆。

        鎮上和縣城差不多距離,只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的差別,不過進入縣城一人要繳兩文錢的入城費,擺攤也要收費。

        這對幾乎快把分家的銀兩花光、還處處要用錢的霍家夫婦而言,小小肉疼了一下,畢竟能省一點是一點,可是一會兒一錠一錠的銀子往錢兜裡放時,哪還記得那幾十文錢?他們根本收錢收得目瞪口呆,嘴角一直往上揚,不曾放下過,笑得嘴都闔不攏。

        「嬸子,別說妳不相信,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姊姊也一定一頭霧水,這真是西瓜嗎?」個頭小小又腿短的霍青梅,手腳伶俐地往其中一輛牛車上一翻,「青雲,拿把刀來,咱們不能騙人,西瓜就是西瓜,咱不能賣南瓜!」

        一聽到她說的俏皮話,圍在牛車周圍的百姓都笑了,看著小丫頭的眼神充滿好奇和興趣。

        「成,刀來了。」霍青雲是向隔壁賣大餅的借的刀,一張大餅比臉盤大,即便橫切四片還是餅比臉大,用來切瓜最合適了。

        霍青梅挑了一顆賣相較差,形狀不夠明顯的西瓜從中剖開,西瓜的鮮甜香味立即飄出,而後是紅得喜人的果肉,叫人一看就嘴饞,口齒生津,恨不得咬上一口。

        「來來來,一人一小片,免費嚐嚐,不甜不要錢,我們一家從一大早出門忙到日落黃昏,天都暗了看不見路,也要為大家種出好看又好吃的西瓜!

        「看看我爹,老實的讀書人,再瞅瞅我娘,那個瘦呀!都是辛苦工作流汗瘦的,你們嚐嚐,不買不打緊,西瓜不要錢送你們吃!」

        被點名的秀才老爺沒想到女兒也把他算上了,一臉靦腆的紅著臉,看來就是個老實樣。

        周氏則是不好意思的直笑,不自覺的拉著衣裙希望讓自己看著顯瘦。

        兩夫妻的模樣在城裡人眼中便是純樸的鄉下人,不被人騙就好了,哪來的心思騙人。

        「給我一片,我嚐嚐。」

        「我也一片,看著就好吃……」

        「我也要,來一片!」

        霍青梅刀功還算不錯,一片約三口的大小,吃完就沒了,但見者有分,人人吃得到,一吃就把饞意勾出來。

         「哎呀!真甜,這瓜怎麼賣?」

         「大的三兩、小的一兩,不二價。」

        「什麼,這麼貴?」不少人一聽價格打了退堂鼓。

        「不貴、不貴,你再仔細瞧一瞧,上面有字的,那位哥哥,你識字不?幫妹妹我唸唸。」

         一位十三、四歲穿著直裰儒服的少年走了過來,看著西瓜上寫的字唸出聲,「富貴吉祥、平平安安、順風順水、吉祥如意、花好月圓、蟾宮折桂……」

        「還有一對的喔!這可是秀才老爺親筆寫的吉祥西瓜,開門見財、日日來錢,掌櫃的,要不要來一對,擺在櫃檯上多喜慶,不吃的話可以擺上一個半月,客似雲集、日進斗金……」

        被霍青梅這麼推薦,真有掌櫃的靠近來買瓜。

        開門紅便是十顆大西瓜,三十兩進帳,其他人見狀也趕緊下手搶購,一時間吆喝聲大起,人人瘋搶。

       「爹算帳,青雲和娘收銀子,青風看好青霜!」

        霍青梅忙而不亂的指揮著家人,也不忘招呼來買西瓜的客人。

        而這幾牛車的西瓜真是不夠賣,有大戶人家聞風而來,一口氣買了四、五十顆大西瓜,小西瓜也有二、三十顆,不到兩個時辰,所有載出來賣的西瓜全賣完了,一顆也沒剩下。

        晚到的人家怨聲載道,說他們不厚道,就載這點西瓜來,故意饞人。

        霍青梅便說了,地裡還有,看他們要幾顆瓜,先付訂金,下回再來直接給訂西瓜的人留好數量,保證買得到。

        「賣……賣光了?」霍三老爺還在震驚中,無法回神。

        「是呀,賣光了。」周氏無意識地回答,整個人也傻了,還在恍神,這城裡的人都瘋了嗎?不把銀子當銀子看,隨手灑。

        大西瓜三兩、小西瓜一兩……這得多少銀子呀!她已經數不清了,滿腦子都是銀兩,銀子彷彿長翅膀了到處飛。

        「爹呀!娘呀!我們才賣出四百顆西瓜,別忘了地裡還有幾千顆的西瓜沒採,你們別高興過頭了,大頭還在後頭。」

        特殊形狀的西瓜是稀罕物,要種出瓜大汁甜的更難,霍青梅一開始也種得戰戰兢兢,想著一畝能有一百顆西瓜就滿意了。

        誰知十餘年未種植的沙地肥足,瓜苗一種下去長得又快又好,枝蔓粗大,再加上他們悉心的照顧,一顆顆長得又大又肥,沙地上滿滿的都是綠皮大西瓜,有的西瓜熟了,有的還在長,一畝約莫有幾百顆。

        不過霍青梅曉得,這批西瓜之後,明年的西瓜不可能再長得這麼好,因為地裡的養分在這一季後都薄了,除非再鋪上一層厚肥養過一冬,開春先種點豆子再種瓜養回來,不然連現在一半的收成都不到。

       「我們賣了四百顆瓜……天呀!相公,你數過賺了多少嗎?」周氏喜得咧開嘴露出牙齒,想大笑又怕人家知道他們有錢會來搶而不敢笑。

        「我……我的兜袋太沉了,放在青雲、青風那邊。」霍三老爺能寫會算,略微一加減便算出大概數目,但他不相信,以為算錯了,怎麼可能只靠賣西瓜就能賺這麼多錢?

        其實是因為種西瓜的人少,又很難種出汁甜水多的大西瓜,更何況霍青梅又是弄特殊形狀又是寫字的噱頭,城裡人銀子多,他們不怕花錢,就怕買不到合心意的心頭好。

        然而霍青梅開口就喊出高價,自個兒也心虛得很,心想沒人買就降到一兩、半兩,或是整批賣到酒樓,她教他們做出好喝又清涼的西瓜汁,賣得便宜點也不虧本,況且她爹買的西瓜種子一斤二十文,買了三十斤也不過六百文。

        花不到一兩的種子錢,沙地又是白得來,請人整地花了一兩,摘瓜二兩,木框以及施肥還有租用牛車那些林林總總的花費,前後也就十兩銀子。

        若是一顆大西瓜賣一兩,十顆就回本了,何況她還有四輛牛車的西瓜,絕對賠不了本。

        誰知縣城方圓十里內沒人種瓜,霍家的瓜一枝獨秀,賣相好又好吃,一推出就大受歡迎,貴了一點也買得下手。

        「爹,您先數出兩百兩當日常家用,其餘的存進錢莊,免得宵小上門,偷光了您之後考舉人的銀兩。」她決定上縣城賣瓜真是明智之舉,雖然路途遠了些,可收穫是超乎想像的豐厚。

        「對對對,要小心旁人的覬覦,你們擋著點,我先取出兩百兩,其他的放進錢莊就不怕賊兒偷。」

        霍三老爺沒想著獨佔,他覺得幾個兒女人人有分,如今有錢了,兒子送進學堂讀書、女兒嬌養,這些銀子夠他們一家花上很久了。

        樂昏頭的霍三老爺忘了地裡尚未採收的西瓜,快要千兩的銀子就讓他樂得找不到北了,腳下彷彿浮著踩不著地。  

        「爹,我們還要在縣城找間宅子,宜快不宜遲,最好靠近縣衙附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賺大錢的事肯定瞞不了多久。

       「我們要搬家?」霍三老爺一怔。

       「是的,越快越好。」她爹是讀書人,盡信聖賢言,不會使心眼的書生最吃虧,打不過人家,罵不過人家,只能被人往頭上踩。

        「為什麼?」他們在現在的宅子住得好好的,屋頂不漏雨,牆壁不漏風,一間正屋、兩間偏屋,夠住人了。

        站起來還不如霍三老爺胸口高的霍青梅臉色慎重的說道:「如果讓大伯、二伯他們知道我們賣西瓜賺了錢,會不會三天兩頭的上門打秋風,借個十兩、八兩的……」

       「這……」會。

        「要是曉得沙地裡的西瓜能賣出高價,您想我們還留得住嗎?」早被偷摘一空,連瓜藤都拿去餵豬。

        霍三老爺一聽,整個人像浸在膽汁中苦不堪言,他那些兄弟太不要臉了,他考上秀才後的銀兩和米糧哪一次沒拿回家,他也不是光吃白飯多少有點貢獻,可分給他的卻是區區四十兩,以及現在住的屋子,那十畝沙地還是他們嫌棄才能要過來的。

        「爹,我們五天後再賣一次西瓜,之後就開放城裡人採摘,一樣大西瓜一顆三兩,小西瓜就不算錢,當個添頭,買十顆大西瓜送一顆小西瓜,買越多送越多,省得雇工採西瓜,讓人家知道種西瓜會賺大錢就來搶……」

        一次、兩次知曉的人不多,次數多了總會有人問起,若有城裡回來的一說,西瓜高價賣出的事便眾所皆知,霍家大房、二房豈會不起貪心,想著把剩下的西瓜佔為己有。

        所以霍青梅想了個最妥當的法子,先下手為強,寧可損失幾百兩也不便宜心懷不軌的人。

        「好,聽妳的,爹的閨女出息了。」霍三老爺是苦中作樂,人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兄弟卻只想吸他的血、看他落魄,讓他一文不名,只能抄書寫信賺點小錢。

        「不是我出息了,是爹教得好,凡事要腳踏實地,老天爺都看得見。」原本不信神的霍青梅在這次的穿越後,對所謂的神明生出些許敬畏。

        「說得好,是當爹的成器才養得出蕙質蘭心的閨女,以後咱們有福了,有閨女孝順。」喜孜孜的周氏是笑得見牙不見眼,那份得意溢於言表,撿到寶般發著光。

       「娘!我們也孝順。」霍青雲連忙出聲,不想落於人後,抱著娘的胳臂直撒嬌。

       「娘,我也孝順。」霍青風有樣學樣,抱著娘的另一隻手磨蹭,把小小的臉都蹭紅了也不放手。

        「好、好,都孝順,都是好孩子,娘就等著享福。」周氏寵孩子,每一個皆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哪能厚此薄彼。

        以一般平民百姓而言,周氏的出身並不差,她爹是中過秀才的教書先生,霍三老爺是他的學生之一,周氏跟著她爹也識了些字、讀了幾年書,和丈夫算是一見鍾情、兩小無猜,當年的嫁妝也相當可觀,居三個媳婦之冠。

        因此她剛進霍家時,公婆對她甚為疼愛,也不讓她做家務,當成菩薩供著,只要她陪著老三讀書就好。

        那時的霍三老爺正在讀書,開銷頗大,書籍、筆墨是一大負擔,霍家拿不太出銀子,再者大房、二房也有微詞,不停從旁挑撥,表示不願養個不事生產的閒人,因此周氏動用嫁妝助夫求學。

        其實自從周氏嫁進來後,丈夫學問上的開銷全是她自掏腰包,很少用到公中的銀子,丈夫也明白她的維護和自家人貪婪無情的嘴臉,所以事事縱容妻子,不和她紅臉。

        外傳的妻管嚴名聲也是他心甘情願,若沒有人人傳言的母老虎妻子,他今日的秀才名頭連邊都摸不著。

        只是眼見周氏的嫁妝越花越薄了,手頭也越來越緊,得不到好處的大房、二房就打起壞主意,硬要將三房分出去。

        秀才的名頭說來好聽,但對莊稼人來說,除了少繳田稅外真的是一無是處,當大房、二房的人在田裡幹活時,三房的人卻在屋子裡看書、習字,鍋不洗、地不掃,閒著等人煮好飯上桌,連手腳都乾淨細緻得不像話。

        說實在,一個屋簷下兩種待遇,任誰都有不甘,一樣是兄弟、一樣是妯娌,為什麼有人不用幹活坐享其成,有人是累死累活在地裡辛苦,一口熱茶也沒得喝,只能喝井裡沒煮過的涼水。

        太不公平了,這口氣誰嚥得下去?

        正好大寶十二歲了,他底下幾個弟弟妹妹也不小,過個兩、三年也要說親了,這些嫁妝、聘禮總要先準備好,還有新房,於是大房、二房同時盯上三房,最終目的是要房子也要銀子,讓三房淨身出戶。

        霍三老爺是讀書人,又是最小的弟弟,不善言詞又不懂得和自家兄長爭執,因而吃了不少虧。

        幸好他娶了個剽悍的妻子,能言善道又能豁出臉面,就算得了個潑婦名聲也要據理力爭,找來里正和村長以及霍家族老,這才保住一家人住的屋子和四十兩分家銀子。

        在女兒的要求下,她又弄來十畝沙地,這些地記在秀才丈夫名下是不用繳田稅的,本想著不能種糧食,照女兒所說種些雜糧也好,先不說能否榨油什麼的,至少省下一筆買菜錢,種出的雜糧也能養幾隻雞,下了蛋好給丈夫和孩子補補身子。

        周氏一心撲在丈夫孩子身上,她的兇悍從不擺在自己的小家上頭,護犢子護得狠又全身心支持丈夫,不管兩房人如何酸言酸語、刻薄對待,她都會一一反擊回去。

        只是分家後,大寶卻聽到自家娘親和二嬸口沫橫飛的說著他娶媳婦的銀子被三房拿走了,三、五年內別想娶媳婦,他一聽就冒火了,不分青紅皂白的上三叔家要銀子。

        誰知他先碰上的是霍青梅,兩人發生口角後,他憤而推了她一把。

        也是霍青梅倒楣,不過也因為這一推,才有竇青青的到來。

        「爹,您要儘快找到宅子,最好在十日內,西瓜一賣完就搬家,不要讓人有機會找上門。」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一旦有銀子,什麼牛鬼蛇神都會蹦出來。

         「那我們的沙地呢?」周氏捨不得讓他們賺大錢的沙地,想著明年再賺一筆,那她以後就真的高枕無憂,有銀子在手還擔心什麼。

        「娘,那塊沙地種過一茬就不會像現在這麼肥了,十幾年累積一次用光,若您想將沙地再利用,那就種些黃豆、花生,這些不需要太照顧,請人隔三差五的除除草,也不用施肥,幾個月就能收成了。」

        「啊!不能再種西瓜呀?」周氏悵然若失。

        「娘,您別想著少賺多少,有了咱們今年賣出的高價,想必明年種西瓜的人家會多很多,穀賤傷農,瓜多價低,想再賣出高價是不可能的事,能有幾百文就差不多了。」

        這些道理採購食材多年的她再清楚不過,有時只相隔十天半個月,菜價卻是天差地別,搶先上市的菜價如黃金,再貴也人人搶著要,一旦蔬果大量上市後價錢就一路下滑,甚至跌到賤價拋售也無人要。

        「怎麼差那麼多?」她訝異。

        「您說黃瓜一斤賣幾文?」她舉例。

        「嘖!黃瓜三文錢就能買到一斤了,家家戶戶多多少少都會種上幾棵,誰會花銀子買黃瓜?」家裡沒種的就向鄰里要兩根,自家沒種菜也照樣不缺白菜、蔥薑蒜,鄰居們會送來互相交換。

        「同樣的,東西多了就不值錢,若西瓜多到像黃瓜一樣滿地長,你有我也有,這價錢賣得高嗎?」她穿來的年代人人都買得起西瓜,甚至一年四季都有,溫室種植,只是季節不對口感差了些。

        周氏想了想,微微嘆了口氣。「說得也對,就是有點可惜,看到滿地的西瓜我心裡也跟著滿足。」

        「娘要是喜歡種田,改明兒我們搬到縣城後就在城外買個莊子、置幾十畝地,看您要種什麼就種什麼,養鴨、養雞、養豬都行。」霍青梅畫個大餅讓娘分心。

        「可以嗎?」周氏樂得像朵花。

        「有什麼不可以,別忘了我們剛剛賺了多少銀子,後頭還有銀子山等著您,您要想想我們現在是有錢人了,有錢就要任性,我們花自己賺的銀子誰管得著?」財大氣粗,有錢是一座大山,能壓死人。

        「什麼任性,妳這閨女呀!娘是沾了妳的福。」周氏欣慰不已,憐惜的摸著女兒養得烏亮的黑髮。

        她這輩子最得意的就是嫁對丈夫,生了四個乖巧的孩子,他們鮮少讓她操心,一家融洽。

        「不過呀,娘,那十畝沙地您真的別惦記了,咱們賣西瓜賺錢的事遲早會傳得沸沸揚揚,若是傳到大伯、二伯耳中,他們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嗎?肯定死磨活纏『借』回去一用。」借了就不還,佔為己有。

        將來西瓜大賤賣,看他們欲哭無淚,就是最好的報復。霍青梅覺得自己挺陰損,算計人不手軟。

        一說到那群貪得無厭的人,周氏臉上的表情變得難看。「好在我們就要搬家了,不用再看他們令人作嘔的嘴臉。」

        「嗯!有了銀子,我們就能把爹送進最好的書院,讓他專心讀書,三年後就能考舉人,有好夫子不怕上不了榜,只是爹的個性不適合當官,就弄個縣丞的小官當當,不升官也不怕有太大的作為,有個官位護住我們一家人就好……」她想得遠,官場難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一帆風順,沒有大靠山撐著,說什麼都白談。

        「好,聽閨女的。」周氏寵女兒寵到沒邊。

        霍青梅若有所思的往懷裡一摸,她想著有錢了,莫名跟著她的這雙銀箸也能面世了,她不曉得為何筷子會跟著她穿越,但終究是另一世的念想,留著也好,她怕有一天遺忘了那邊的人、事、物,以及……那個人。

        很快的,十畝沙地的西瓜在一個月內全賣光了,霍家大房、二房得到消息想上門蹭點油水,討回沙地,一敲三房的門才發現早就人去樓空,而採收完的沙地已種上那些賤價的雜糧作物,頓時氣得跳腳。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4 03:12 PM 編輯

【第二章】 相逢不相識

        京城。

        「謝痞子,你是怎麼回事,摔壞了腦子嗎?自從你摔馬昏迷了醒來之後,整個人完全都變了,跟從前判若兩人!」要不是還一副吊兒郎當樣,真當他換了個人,眼神、語氣都有些變了。

        「我靈智開了不行?想做一番大事。」

        謝明朗……不,定遠侯府世子謝漪竹一挑眉,十三歲的他微露一絲不學無術的邪氣。

        「就憑你?」陳靜文聞言哈哈大笑。

        「瞧不起我?」

        他一腳往前一踢,坐在椅子上的友人笑聲一止往後一倒,差點連人帶椅飛出去。

        「天呀!你哪來的神力,分明軟腳蝦一隻,前陣子十斤重的酒罈子都抬不起來,這會兒竟力大無窮!」真是嚇了他好大一跳,魂兒都要飛了,謝漪竹換了雙牛腿不成。

        「我真人不露相,略耍兩招就讓你驚豔。」

        他輕輕一握拳,往四角方几一捶,四角方几頓時少了一角,把友人看得目瞪口呆,指著他直喊—— 

        「你……你不是謝痞子,太剽悍了!」那是雞翅木不是豆腐,讓他一捶就碎,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不是定遠侯府世子,那你說我是誰?」

        他已經有點混亂,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該扮演什麼角色。

        他的腦子裡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是穿著奇怪衣物的成年男子,一個是年紀小卻縱慾過度的猖狂少年,兩個人都是他卻也不是他,他分不清該做哪個好。

        可是在記憶深處卻不時蹦出一張女子秀婉的面容,他應該記得她,可又想不起她是誰,只是午夜夢迴時特別想見到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再也不放開,對她傾訴愛意。

        對,他愛著她。

        一定很愛、很愛吧,不然也不會犧牲自己拚命救她……

        她……她叫什麼名字?竇……竇什麼呢?

        啊!想起來了—— 竇青青,他懷裡的人兒。

        「……謝痞子、謝痞子……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得找大師招魂了。

        一隻手在眼前揮動,謝漪竹一把拍開。「手賤嗎?我不介意幫你剁了。」

        「哎喲!回魂了,我以為都要飛到九霄雲外了,你這些日子常常走神,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瞧瞧?」他這是病,得治,明明說著話卻忽然恍神,時而擰眉、時而嘴角上揚,怪嚇人的。

        「我沒事。」他自己的情形他最清楚,恍惚的記憶一點一滴回來了,他是謝漪竹,卻也不是謝漪竹。

        看著自己瘦弱體虛的少年體形,他十分不滿意的抿緊唇瓣,一副好身子白白被糟蹋掉,他看了是惱怒在心。好的出身、好的身分,背靠皇后姑姑這棵大樹,他不成材都很難,他是老天爺的寵兒,富貴榮華唾手可得。

        偏偏原主卻文不成、武不就,好高騖遠又眼高於頂,自視甚高瞧不起非勳貴之家子弟,恥與之往來,酒色財氣全沾,沒一樣漏掉,身邊的丫頭和稍具姿色的下人他幾乎都沾過。

        幸好自己來了,否則這具身體拖不過三年,早晚搞壞掉,還有,定遠侯和定遠侯夫人從不管兒子嗎?竟放任他如此墮落。

        「你還敢說沒事,我來探望你的傷勢,你一開口竟然問『你是誰』,太叫人傷心了。」

        他們好歹是認識多年的狐群狗黨,他偷定遠侯爺的銀子,自己在門外把風;他大搖大擺的玩女人,自己得替他收尾。

        朋友做到這地步沒得嫌了,他是他豬朋狗友中少數算較正派的,其他人跟著謝漪竹是因為銀子多,一擲千金,跟著他有肉吃,誰還不靠過來?聞香而來的二流子多如牛毛,誰都想分一杯羹。

        「我剛醒過來,神智不清。」

        那時的記憶是混亂的,不知身在何處。

        「是哦!真是好藉口。」陳靜文嘴一撇,像是不屑,隨即又一副「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的神情。「你後院那些女人想怎麼辦?好歹都跟過你,始亂終棄可不好……」

        「你收了銀子?」

        陳靜文笑臉一滯。「哪兒話,我憐香惜玉。」

        「看來還是不安分,我說了送走仍有人陽奉陰違,我這個世子爺也當得太不稱頭了,這侯府沒人把我當一回事。」是該整頓整頓了,把這些個藏汙納垢之人一併清出去。

        陳靜文乾笑。「你說的哪兒話,哪有人敢不聽你的?把你的皇后姑姑搬出來,所有人都得趴下。」假意擦擦額頭的冷汗,他笑得十分僵硬。

        最難消受美人恩,千嬌百媚、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朝他靠近,淚眼婆娑、媚態橫生、柔若無骨的小手往他手心一放,送上金銀首飾和銀兩,色不迷人人自迷,一陣脂粉香傳來,人就茫了。

        再回神,他不禁苦笑,手上塞滿美人們的賄賂,他替誰說話都不對,只能說服腦子灌水的好友。

        他大概是目前少數還能登門的一個吧,世子爺摔了馬後再清醒,性子是天差地別,以往勾肩搭背混吃混喝、一同做壞事的紈褲子弟全都被拒於門外,不見任何人。

        對外的說法是—— 養病,禁止打擾。

        實際上謝漪竹好得不能再好,居然在庭院裡打拳,全身是汗還不停手,拉著他打上半個時辰的拳,把他累得像條狗。

        「你捨不得就全部帶走,送你。」

         謝漪竹是個混帳,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光是後院那些就二十來個,而且個個才十二、三歲,最大不超過十五,真是作孽。

        陳靜文一聽,冷笑了一聲。「養不起。」

        「你會養不起?」謝漪竹跟著冷嗤。

        陳靜文振振有詞。「當然養不起,我娘雖然是公主,可卻是不得寵的公主,御賜的公主府還沒四品官員府邸大,我爹尚了公主不能在朝廷領實職,只在宗人府掛個虛職,我呢!國子監學生,你說我哪來的閒錢養女人?」

        他要是敢養,他娘第一個打斷他雙腿,而且他家的家訓是不許納妾。

        「白送也不要?」不是還心繫佳人嗎?怎麼又嫌棄美人難養,當他是冤大頭不成。

        陳靜文頭一搖。「要了也沒法養,胭脂水粉、衣服首飾,日常的花用和月銀,我阮囊羞澀。」

        「跟我哭窮?」什麼人呀!這人品。

        「和你比起來,我敢炫富嗎?每年皇上、皇后和各宮嬪妃給你的賞賜多到好幾個庫房都裝不下,加上你身為世子爺可以任意取用的銀兩,你是大金山,我是你腳下的小金磚。」人和人是不能比較的,丟人呀!

        謝漪竹剛出生時身體狀況非常差,幾乎養不活,當時天隱寺的一元大師為他批命,說他一生有三劫,出生是一劫,十三歲那年又一劫,另一劫數則絕口不提,僅隱約透露會有另一人為其化解,在二十歲過後。

        剛入宮的皇后捨不得第一個小侄子受苦,便抱他入宮撫養,為他取名漪竹,命令太醫日日為其看診。

        謝漪竹深受皇上、皇后的喜愛,定遠侯未請旨前,皇上便主動封他為世子。也許是龍氣護佑,小謝漪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好,逐漸的康健,和小他兩歲的太子玩成一片,一直到六歲大才出宮,在皇上、皇后心中,他便是另一個沒上玉牒的皇子,因此他和親生父母並不親近,僅維持表面的和睦。

        定遠侯夫人偏愛的是排行老三的小兒謝見瑟,定遠侯則習慣把妾室所生的二兒子謝見錦帶在身邊,有意讓他接侯府的庶務,不過定遠侯夫人反對,此事還懸著,最後會如何還有待商榷。

        「那就送到莊子,或是賣了,別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像哭喪似的,以為掉幾滴馬尿便能無往不利。」他生平最厭惡的便是女人的眼淚,仗著幾滴淚水予取予求,不像某人……

        驀地,他又想到燈光下那道挺直的孤寂背影,她每天走同一條路回家,夜深人靜,微風吹動她綁起的髮,她既堅毅又果決,臉上充滿自信,彷彿什麼事也難不倒她。

        唯一看她垂下雙肩,露出受傷神情,好像全世界都負了她,是他外公牽著他的手,當眾宣佈他是新任總經理、是未來「福記餐館」的接班人,表示餐館交到外孫手中他很放心。

        他很放心?

        這話真的很傷人,雖然是無心之語,但外公太高興餐館由自己的外孫接手,因而大肆吹捧,希望店內員工能更快接納他,沒想到造成反效果,彷彿在說旁人不值得信任,做了幾十年的老員工都心懷不軌,對餐館不懷好心。

        尤其對竇青青而言是極大的傷害,明明手到擒來的位置卻被人空降奪走,她日日夜夜這麼多年的付出彷彿被視為無物,還被一向尊敬的老東家暗示不放心,這叫人情何以堪。

        一想起竇青青,謝漪竹眼中一閃,模糊的記憶如潮水般一波波湧進大腦,逐漸變得清晰而明瞭。

        他是謝明朗,亦是謝漪竹,兩者終於合而為一。

        陳靜文皺眉,「什麼,賣了?」他真狠心,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兒,苦日子要來了。

        「不然留下來浪費糧食嗎?」他不養閒人。

        「又不是養不起……」陳靜文小聲的嘀咕。

        「你說什麼?」他聲音一冷。

        「沒什麼、沒什麼,你做得很好,見亂當斬、當斷則斷、不拖泥帶水,果然有世子爺風範。」陳靜文識時務的戴高帽。

        「先不說這個,咳咳……我問你,國子監好進嗎?」說完,謝漪竹的耳根微紅,他的心智是三十三歲的男人,卻要和一堆毛頭小子湊一塊重新當學生。

        靠祖蔭混吃等死的世子爺不是他想要成為的人,他想飛得更高、看得更遠,到京城以外的地方溜達溜達,天子腳下的皇城太小了,困不住他想飛的心,他必須為未來的路做打算,所以他得當官,而且是外放官。

        「你在說笑話嗎?國子監好不好進你不知情,換成是你,直接走進去都不成問題,沒人敢攔……」突地,陳靜文兩眼睜大,露出難以置信又認為自己想多了的表情。「你……你不會想去吧!」

        「嗯,我明天就去看看。」原來特權可以這麼用,有個皇后姑姑當靠山,萬事如意、順風順水。

        陳靜文翻了翻白眼,氣笑了。「你是讀書的料嗎?你連一本《三字經》都背不了,《百家姓》只背到趙錢孫李。」

        「不試怎麼知道行不行,以後說不定你要反過來請教我,相識一場我會幫你通通竅。」他是學霸,還沒他想學卻學不會的東西,任何事到他手上都是手到擒來。

        「瘋了、瘋了,真的瘋了,快找個太醫瞧瞧,瘋病要趁早治,遲了就來不及……」

        但是學霸就是學霸,謝漪竹一入國子監便成了風雲人物,不論琴棋書畫或是君子六藝,他全都名列前茅、高居榜首,把不看好他的人驚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一臉瞠目結舌。

*             *             *

        六年後。

        「勁報、勁報!新的縣令來了,我們有新的青天大老爺了,勁報、勁報,快來買一份勁報,一份只要二十文。來喔!勁報,讓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在家裡坐能知縣裡大小事,快來買,數量有限,賣完就沒有了,還要等下一期……」

        街頭巷尾滿是報童的高喊聲,背上揹著一筐,手上抱著一疊,四下向人兜售,聲音宏亮、笑臉親切。

        勁報是從兩年前才開始發行,負責人是一間書肆的東家,每五天發報一次,由年約十二歲到十五歲的青衣少年沿街叫賣,每賣一份報童便能抽成一文,一見穿著打扮得體的人便上前招呼,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讓人買下勁報。

        雖然很辛苦,汗流浹背,可收穫卻是豐厚的,一天跑下來最少能賣五百份勁報,有的還能賣出近千份,算下來最少有五百文的進帳,比在外打工幹活划算多了。

        而且五天賣一次,一個月起碼有五、六回,換算下來起碼有二兩銀子,上哪找這麼好的差事?所以報童成了全縣最搶手的行業,人人搶破頭都想擠進去,可惜僧多粥少,只能望而興嘆。

        這渡江縣難道只有一間勁報嗎?

        沒錯,只有一間,沒有競爭對手。

        原因很簡單,這是「官報」,由前任縣令推行,他也因為唯一的「活字印刷」而獲得擢升,從縣令直接升至知府,連跳多級,還得到朝廷的嘉獎,賞千兩黃金,既得名又得利。

        但真正幕後的推手是誰呢?

        素手一伸,接過剛出爐的勁報,柳眉如畫,輕輕一蹙。

        「新任縣令要上任了?」

        勁報內容包羅萬象,有某某新店要開幕了,或是哪間鋪子打折販售,或是房屋買賣、聘請辦事的,雇傭下人、買人賣人等……刊登這些內容是要付費的,得在勁報一角刊登。

        另外縣裡大小事的消息則用銀子買,看事大事小給錢,譬如豬肉榮和老婆打架,動起刀子,東街的王婆又說了誰的小話,誰家娶新娘納小妾等等都叫小事,而殺人放火、滅門慘案、攸關生死的就叫大事,提供一條消息一兩銀子。

        還有文人雅士發表的詩文小品也能上報,經採用也有銀子拿,累積到一定數目還能編列成冊,在書肆上販售,擺放這些讀書人的大作,讓人收藏。

        「大小姐還不知道這件事嗎?您沒瞧見老爺一大早就穿上新做的官袍,很騷包的出門去。」簡直像要上場打仗的將士,雄糾糾、氣昂昂,精神抖擻,把大小姐給他打的金腰佩也戴上了,貴氣十足。

        「騷包」這話兒是學來的,她服侍的主子常口出奇語,在縣裡風行一時,沒人不會說上幾句。

        「我爹沒告訴我,他肯定又忘了。」她這個爹呀!真是官當得越久記性越差,人家一喊他霍大人,什麼正經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聞言,丫頭掩口一笑。「老爺性子急嘛!我們渡江縣快半年沒縣令,縣衙的事兒又多,忙得暈頭轉向的老爺叫苦連天,巴不得趕快來個上官,他好甩手做他的縣丞。」

        四年前,霍三老爺中舉了,他花了一千兩走動,總算得了個縣丞的官兒,樂呵呵地穿上八品的官服上衙,每日笑著出門又笑著回家,漸漸地有點發福,百姓見了彎腰尊稱一聲霍大人。

        而霍三老爺能順利當好縣丞,他女兒霍青梅是一大助力,之前又遇上一個不好不壞只是有點小貪財的縣令,兩人一拍即合,就這麼把渡江縣打理得平平順順,沒什麼大案子發生,頂多是偷雞摸狗、夫妻吵架的小事,縣尉、主簿便能擺平,不用兩大頭出面。

        平常縣令、縣丞哥倆好的在縣衙喝茶、下棋,遇到要升堂的時候才露一下面,閒著沒事就到城外逛逛、爬個山、烤個肉,順便視察民情,日子過得妙不可言。

        而且兩人帶著隨從出遊不用花一文錢,全都有人支付,三百兩、五百兩的給,把縣令樂得直稱讚縣丞會養女兒,會賺錢又懂事,完全是當爹的心頭上的小棉襖。

        「朝廷派官真要攤上大事,這個鍋要誰揹?」她爹就是個悶葫蘆,別人都趁機躲得遠遠的,就他一個傻不隆咚的埋頭苦幹。

        縣令升官後,順便也帶走不少所謂的自己人,縣尉、主簿都跟著走了,只留下偷奸耍滑的李典史。

        這人最奸狡了,能躲著偷懶就絕對不出頭,不該他做的事甩頭就走人,可有好處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攔都攔不住,臉皮厚得刀子都切不開。

        好在除了人懶之外不算難相處,家裡的妻子做了糕點也會拿來縣衙與眾人分享,做人方面還算上道。

        「大小姐,不是還有您嗎?」丫頭海棠笑著回答,如今霍府裡的事大多由大小姐處理,兩位少爺只管讀書。

        已經十三歲的霍青雲正準備考秀才,十一歲的霍青風在青山書院就讀,霍青霜七歲了,整天皮得像個男孩,學人爬樹、掏鳥蛋,玩得一身泥巴,被她娘打了幾回仍不改其性,就只怕她大姊一人。

        一聽這話,霍青梅輕扶額頭,只覺頭痛。「我總有嫁人的一天,不能管他們一輩子。」

        一到了年歲,打扮得花枝招展、頭上插了一朵大紅花的媒人就上門,舌粲蓮花、天花亂墜,把某某公子說得像天上絕無、人間僅有的翩翩少年,僅此一人,錯過可惜,郎才女貌配成雙。

        那個誇呀!聽得她耳朵快長繭,如果真的舉世無雙,哪還輪得到她?早被一群識貨的人給搶走了。只要看準金龜婿,女人一狠起來可是萬夫莫敵,手段百出,目標除了乖乖投降別無他法。

        對霍青梅而言,十五歲嫁人還是太早了,在她看來發育尚未成熟,嫁什麼嫁,在現代律法來說就是個未成年。

        可是時代不同,婚嫁制度不可等同論之,她想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真要逼急了買個順眼的男人當上門女婿,相信娘會更認同,女兒控的雙親真的把女兒當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女兒的話永遠是對的。

        思及此,霍青梅只覺滿心的幸福,另一世的父母死得太早,由爺爺奶奶撫養長大的她對於那份來自爸媽的疼愛感受太少,爺爺奶奶是愛她的,但總歸和爸媽不同,何況她早早就出來打工賺錢,甚至幫著照顧年長的爺爺奶奶。

        她的心總覺得有缺憾,少了一角,怎麼填補也填不滿,空蕩蕩的,少了母親的笑話、父親的叮囑,缺乏歡聲笑語的屋子恍若一座空墳,她將自己埋在裡面。

        來到這裡以後,有了看似懦弱卻始終為他們遮風蔽雨的秀才爹,嗓門大又嘮叨的剽悍娘,叫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的弟弟們,淘氣又可愛的妹妹,她一顆破碎的心終於圓滿了。

        想到家人,她下意識往頭上一撫,被她偽裝成銀簪的銀箸就插在髮上,穿越過來後她很少使用它們,畢竟銀子鑄成的筷子太顯眼,容易引人注目。

        手指輕觸銀箸,她免不了又想到那人,不知他是否還活著,身在何處,過得可好?

        還有……她欠了他一條命。

        「大小姐,您今日要出府嗎?」另一個丫頭木棉聲音溫柔的問著,她得讓人先備好馬車。

        「要吧,得去酒樓瞧瞧。」好些天沒去看了,底下那些人不知道有沒有出亂子?

        霍青梅是勁報的幕後創辦人,同時也是福來酒樓的東家,前者是辦著好玩的,日子太無聊想聽些八卦,沒想到獲到熱烈迴響,出乎她的意料,也賺得缽滿盆溢。

        而後者她是沿襲「福記餐館」的菜色,她說得一口好菜,可惜能說卻不會煮,廚藝爛到令人唾棄,但她眼光銳利,挑了幾名好廚子,只要說出菜譜和做法他們便能照樣做出一道道好菜,稍加訓練後個個是廚中好手。

        在餐飲業工作了那麼多年,總算有一丁點成績,她腦子裡有上千道菜譜,加上她對食材的認識再稍做變化,夠用十餘年了,因此福來酒樓開業後馬上就成為為渡江縣第一酒樓。

        「奴婢讓老趙在前門候著……」

        木棉話還沒說完,細柔的軟音打斷她—— 

        「後門。」

        「後門?」她不解。

        「還不是咱們那位老爺太糊塗,把宅子買得和縣衙相鄰,連大門都朝縣衙開,妳們說說有多少次別人走錯門的,把縣丞老爺的宅子當縣衙鑽?」霍青梅說得又好氣又好笑,當初是讓她爹買在縣衙附近,好就近保護他們,哪知她這爹呀!竟直接買在隔壁,結果就是連縣令都常常走錯,甚至特意叫人在相連的圍牆開一扇門,方便他來往。

        然而這卻苦了府裡的女眷,一出府,外頭來來往往都是衙役和上門報案的事主,不打招呼嘛過意不去,畢竟都是鄉親,可男女有別,怎好隨便湊上前說話,一個弄不好就聲名有損了。

        鬧了幾次笑話和尷尬後,女眷們能不走正門就儘量不走正門,另外開了個側門,只是側門離外面的路較遠,馬車不好轉向,得往外走一段路才連接大街。

        而後門一開就直接連上街道,這裡龍蛇混雜,常有混子、閒漢鬧事,因為出了街道就是集市,非常熱鬧,所以人多事也多,一互看不順眼便互相拉扯住空曠處鑽,宅子後面的巷子最安靜,打死了也沒人知道。

        不過被守門的家丁趕了幾回,宵小惡霸們也收斂了不少,知曉有官眷走動便不敢胡來,民不與官鬥,注定吃虧。

        「嘻嘻,老爺也是貪圖方便吧,一早從自家上衙,不用再繞到外頭。」丫頭們取笑道。

        「貧嘴。」霍青梅理了理衣裙便往外走,福來酒樓她投注了不少心血,就盼著它好,生意蒸蒸日上。

        「大小姐慢走,小心地上滑。」打著傘的木棉不忘提醒。

        前兩天下過雨,地面濕滑,但她遮的不是雨絲而是日頭,雨一停,太陽就出來了,照得人皮肉發燙。

         「奴婢替小姐開門。」海棠拉開後門。

        霍青梅是主子,理所當然走在前頭,她撫著髮,蓮足輕輕一跨,低著頭邊思考下個月要推出什麼新菜色。

        突地,眼前一黑,似有龐然大物擋路,抬頭一看,她訝然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

        「妳是誰?」

        幾乎同時出聲,男的低沉、女的清柔。

        可互視一眼,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一種見到宿敵的感覺,像貓瞬間炸毛,弓起背張牙舞爪。但他們都確定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以前從沒見過彼此,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曾經非常熟稔。

        這可怪了,為什麼有這種感覺?

        霍青梅眉頭微皺的望著冒失闖入的男子,男子也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想把她整個人看透。

        「這裡可是縣衙後門?」

        「你走錯路了。」

        又是一個巧合,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而後又一起笑出聲。

        「縣衙在隔壁。」霍青梅蔥指一指。

        「這裡是?」不是縣衙的一部分嗎?

        「我家。」

        「府上離縣衙可真近。」

        「對,我爹是縣丞,他這人太老實,想著離縣衙近就能少走幾步路,便買下這宅子,沒想到真是近在咫尺。」這是後來找的理由,總不好解釋起初是為了避禍防身,不過少走幾步路也是事實,她爹可樂著呢。她自嘲說著,也有些無可奈何,父親做了傻事,一家人承擔。

        「原來是縣丞家的小姐,倒是我冒昧了。」不知為何,一看到她,他的心口就躁動得厲害,好似見著了那人。

        她搖頭一笑。「無妨,常有的事,你不是第一人,看來真要在邊上掛個牌子,寫上『此地非縣衙後門,請繞路而行』。」

        「好主意。」有了牌子,他也不會為避開迎接的仕紳而自做聰明,抄近路反而抄到人家的後門。

        「你是新來的縣令?」看他的穿著打扮不像是一般人,隱隱透露出尊貴姿態和不俗氣質。

        「妳看我像嗎?」他露齒笑著,神態溫和。

        不過這溫和的模樣卻把他身後的隨從嚇得寒毛直豎,他們這位爺可不是好相處的善茬,他一笑通常表示有人要倒楣了,看起來一本正經的他心最黑了,陰人是他的長項。

        幾人不免擔心起眼前的小姑娘,怕她是下一個受害者,這位爺從頭壞到腳了,沒一根好骨。

        「像。」她俏皮的勾起唇。

        霍青梅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在他面前似乎可以肆意直言,像老朋友一般的打趣,他看似一臉嚴謹,實則是開得起玩笑的人,表裡不一,與某個人的個性十分相近。

        咦,怎麼又想起那個人?然而隔著時空,想見也見不到了吧……

        思及此,她眼神隨即黯然,心口悶悶的抽疼。

        「怎麼了,臉色不是很好。」男子善於察顏觀色。

        螓首一搖。「沒什麼,想起一位朋友。」

        「和我很像?」嘴上這麼說,他卻認為自己獨一無二,少拿別人和他比較。

        「不,一點也不像,你沉穩從容、目光清正,那人是徹頭徹尾的浪子,沒人留得住他……」只是兩人偏著頭睥睨的角度也太神似了,都有種「我看你是你的榮幸」並略帶取笑的神態。

        驟地,男子身子一震。

        徹頭徹尾的浪子,沒人留得住他……這句話竇青青也曾說過,她是對著他外公說的,正好被他聽見。

        新任縣令謝漪竹眸光一閃,對眼前雙眼清澈的女子多看了一眼,在她眼中,他看見自己的倒影。

        「不說了,縣令大人若要進縣衙可由此借道,直走左彎到底再右轉,你會看到一堵牆,上頭開了一扇門,門的另一邊便是你要去的地方。」她再退一步,讓人通行。

        「一堵牆?」那人也習慣這麼說。

        「老家的說法,一時改不過來,是一面牆,很近的。」她也很努力在改變,可是一些習慣用語老是不經意的脫口而出。

        「妳叫什麼名字?」謝漪竹走過她身邊時忽然問道,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小女子姓霍,閨名不便告知。」她跟他又不熟。

        「現在不說我也查得出來,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們早晚會認識,不如大方點,對我大方點。」俊逸惑人的面容溫柔似水,可是說出的話卻有些調戲味道。

        霍青梅一聽,杏眸中火苗跳動,稍稍動怒。「大人是個官吧!少做市井紈褲流裡流氣之舉,與你身分不符。」

        「我姓謝,名漪竹,妳可以叫我謝大哥或漪竹哥哥。」沒來由地,逗弄她讓他心情非常愉快,孟浪話語脫口而出,一如前世。

        「不敢高攀大人,慢走不送。」她已經在磨牙,忍著氣送瘟神。

        「妳是個頭矮了些,不過本官向來愛民如子,讓妳攀著也無妨,妳要是手太短搆不著,本官還能彎下腰。」他做勢要低下半個身子,一副樂於助人的樣子。

        「你、你……無賴!」什麼官嘛!根本是地痞流氓,臉面都不要。

        他輕搖修長食指,笑得有如春風蕩漾。「非也,我是清廉好官,為了百姓甘願肝腦塗地。」

        「請大人讓讓,小女子要出去。」再和他說下去,不是她吐血,便是他被她摳下一塊肉。

        「妳要去哪裡,我送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先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風俗與民情。

        「不用。」她抬手拒絕。

        「自己人不用客套,本官愛民如子……」謝漪竹逗她逗上癮了,欲罷不能,很少有人能引起他這麼大興趣。

        「你沒別的話好說嗎?小女子不需要大人『愛民如子』,我是官家子女,不是民。」誰跟他自己人,他不怕風大閃到舌頭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也好意思亂攀扯。

        「那更好,官官相護,本官更應該保護下屬的家眷,不能讓妳受到一點驚擾。」她的表情真好玩,明明氣得牙癢癢,偏偏有氣不能發,只能隱忍,用眼神砍人一千刀。

        啊!無趣的人生終於找到出口,有個不會迷戀他到非君不嫁的有趣姑娘,他又滿血復活了,又有可以鬥嘴的對象,老天實在太厚愛他,替他原本死氣沉沉的第二次人生注入活水。

        「你……你能不能說人話,大人的胡言亂語小女子聽不懂!」說完,她大跨步的走上了停放在一旁的馬車。

        「聽不懂我好好跟妳解說解說。」他隨即跟著上車。

        「你……」這人也太沒臉沒皮了!

        「走。」

        「是的,爺。」車夫吆喝一聲。

        「等一下,這不是我家的馬車?」她坐錯馬車了!

        滿臉錯愕的霍青梅雙頰飛紅,既氣惱又懊悔,她被氣暈了頭,糊里糊塗上了別人的馬車。

        「妳要去哪裡?我送妳。」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4 03:49 PM 編輯

【第三章】 不請自來的傢伙

        「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和人說人話,跟鬼……半句不通,這是哪來的鬼,陰魂不散。

        「霍小姐,本官初來乍到,對渡江縣不熟,勞煩妳帶路。」

        眼下的謝漪竹又變得彬彬有禮,恍若謙謙君子,一咬牙,她忍氣吞聲。「本縣的百姓十之八九都很熱心,只要不遇到拐子,大多會好心的指點你如何回縣衙。」

        「要是遇到拐子呢?」他虛心請教。

        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番。「瞧你細皮嫩肉,很適合小倌樓,如果你不當官了大可倚門賣笑。」

        「專侍候妳一人?」他倒是樂意,她時嗔時怒的模樣太逗了,像隻被激怒的河豚,總是鼓起腮幫子。

        「我不需要。」霍青梅始終冷顏以待,希望他知難而退,不要像個登徒子一樣糾纏她。

        「我不必花銀子,就能把妳服侍得有如身在仙宮。」他亦步亦趨,步伐不緊不慢,似在賞花看景,尾隨其後。

        「別跟著我!」她低喝。

        謝漪竹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摺扇,故作風流的打開後輕輕搖扇,「才子佳人春日遊,欲上陌頭訴情衷,濛濛寒霜西窗霧,再見寒鴉枝頭棲,嗯,我真是高才,吟了一首好詩。」

        「大人,你不用回縣衙嗎?」他這樣寸步不離讓她做事很是不便,更別說引起不少百姓的側目。   

        「多謝霍小姐的關心,本官是好官,要好好看看轄下的百姓們是否安分守己,安居樂業。」他說得冠冕堂皇,可做的卻是小人行徑。

        「自個兒身不正如何治民,梁歪了是蓋不好屋子的。」

        霍青梅本以為下了馬車就能擺脫他,沒想到這人比想像中更無恥,她前腳一落地,他後腳馬上跟上,維持一步的距離,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正在對她死纏爛打。

        「妳是指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嗎?這般的讚揚令人深感惶恐。」他倒想做一根撐不住的朽木,可是有人對他期望甚高,讓他狠不下心腐朽,無奈繼續當個中流砥柱。

        「你真是縣令大人?」不會是她認錯人了吧?

        「妳很懷疑?」他笑著說。

        「是懷疑。」沒有這麼不知羞恥的父母官。

        「要看我的任命書嗎?」以茲證明。

        「有可能做假。」古人的面部描述太不真實,若有人喬裝打扮又偽造文書,還是能夠瞞天過海。

        天高皇帝遠,誰有閒心一一核實是否本人,一旦就任了便是三年,三年內可以做很多事,不然怎麼會有那句話,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不管來者是真貨假貨,只要心不正,身處高位即可隨手搜括民脂民膏,用百姓身上刮下的油來點燈。

        「說得也是,有空我寫封奏摺給皇上,讓皇上選拔官吏時要看清楚新任官員的長相,免得張冠李戴,兒子變孫子。」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調侃,說起皇上時的口氣不太正經。

        這是只有熟人才有的隨興,一般的臣子不敢尊卑不分,提起皇帝只會戰戰兢兢的垂手恭立、目不斜視。

        「你一向都這樣口無遮攔嗎?科舉考試沒找人代筆?」她暗指有黑幕,他是走後門進的官場。

        聞言,他低聲笑道:「高官厚祿我唾手可得,只要我開口,一品、兩品的官位任我挑選,妳信嗎?」

        霍青梅暗暗一驚,暗忖他話中虛實,但是對於他的無賴行徑,她真的有點忍無可忍了,不再細想,直接道:「信不信無關緊要,你我各行其道,恕不奉陪。」

        話一說完,她迅速地鑽進一條小巷,九彎十八拐、穿巷過街,行動敏捷地快步走進一間布莊,繞過後堂走入一處小院子,小院子右手邊有道矮門,她迅速穿門而出,又繼續個三拐八彎,眼看四下無人,她推開福來酒樓送菜的後門,熟門熟路的穿過廚房上了二樓。

        「東家,您來了。」

        霍青梅微喘的看了一眼福來酒樓的掌櫃。「嗯,店裡沒什麼事吧?」

        「一如往常,生意好到一桌難求。」

        鄭掌櫃堆滿肥肉的臉笑起來非常有喜感,讓人忍不住回他一笑。

        「那就好,下個月初三我再出一道新菜,頭一個月先一天只出十盤,限量供給,第二個月加倍出菜,到了第三個月隨點隨有,不用限制。」先要讓人嚐嚐鮮,吊足胃口,而後才有人聞香而至,品嚐美味,名氣一打開就不用藏著掖著,包君滿意。

        「那正好,已有客人問有沒有新菜,嘴饞得很呢!」他可以向客人交代了,讓客人酒足飯飽的離開。

        她勾唇一笑。「看來識貨的人真不少,咱們福來酒樓可要更用心,你叫師傅們多開發一些新菜色,只要得到我的認同,一道菜十兩銀子,每上一盤菜取一成分紅。」

        有獎勵才有動力,底下幹活的人要實惠,而非空口說白話,他們也要養家活口,賺取銀兩孝敬父母。

        鄭掌櫃一聽笑得開心。「多謝東家了,大廚一聽到這事準會笑歪嘴,卯起勁做出新菜色。」

        「若你督促他們做出更好的菜餚,一樣一道菜賞一兩,十道菜便是十兩,菜色越多你手中的銀子便越沉,鄭掌櫃,我可不會厚此薄彼。」該出手時就出手,有時銀子比疾言厲色好用。

        「什麼,我也有?」鄭掌櫃笑得眼睛都瞇了,看得出比剛才更開懷,是真心的打心底笑出來。

        「你是我最看重的掌櫃,怎麼可能少了你,我忘了別人也不會忘了你的勞苦功高。」適時的稱讚讓聽的人更歡喜。

        聽著東家的讚許,鄭掌櫃眉飛色舞,好不快樂。「東家,您放心,我老鄭一定盡心盡力管好酒樓,絕不會讓『煙雨閣』、『百香軒』搶了我們的風頭,福來酒樓的酒菜無人能及。」

        「好,我信你。」不信他怎麼會將酒樓交給他掌理呢!開了這些年也回本了,再有虧損也傷不了底。

        霍青梅是比照「福記餐館」的菜色來安排,除了擺設全然不同外,其他照本宣科,那些老菜譜她牢記腦海中,信手便能寫出一份,再用美食家的舌頭試菜,務必要達到她的要求。

        若是在「福記餐館」做上十年的老員工一嚐味道,定會吃出這是出自張東福的老菜譜,但沒人看過菜譜,只有她。

        不過她還是有依照古人的口味稍做調整,不一定全是原先的味道,大致來說相差無幾,唯有吃過的人才能吃出其中的不同,淡淡的鹹香、微微的嗆辣、少許的酸、一點的甜。

        「東家,您真是好人。」雖然年紀不大,可行事果斷、為人爽快、成熟世故得不下經商十數年的老手。

        她故作惱怒的板起臉。「不用誇我,帳還是要查,快把帳簿取來,若有一筆差錯,小心我切你一塊肉下鍋油炸。」

        「別呀!別,好不容易養出的一身肥油,東家別打它的主意,這就給您取帳簿來。」鄭掌櫃也陪她起鬨,假意害怕,他就胖臉,身體倒是不胖,顫了兩下臉肉表示害怕。

        一會兒,厚厚的帳簿取至,鄭掌櫃退下,只留霍青梅核帳。

        她算得又快又準確,不一會兒功夫已算到最後一頁,就只剩下抄寫了,她習慣先用阿拉伯數字,再填上國字。

        她有兩本帳,一本自己存檔,用著自己看得懂的文字,以防他人仿冒,另一本是對外的帳簿,書寫著最標準的正楷,識字的人都能一目瞭然。

        「原來妳的字挺好看的。」

        突然冒出的男音近在耳畔,讓換了一本帳簿書寫的霍青梅差點把膽嚇破,斗大的墨汁滴在帳簿上,暈開一片,把寫好的數字全染黑了,連著數頁都被墨沁透。

        快做好的帳簿完了。

        但她另一隻手緊緊壓著底下的另一本帳簿,不讓人瞧見,她略微心慌,以怒氣做為掩飾,不假辭色。

        「大人是否真的很閒,拿平頭百姓的生計當樂子,你一時的心血來潮卻毀了我一個月的收支記錄!」可惡,她不是擺脫他了嗎?怎麼又出現了,難道他還能踩著她影子而來。

        「妳生氣了?」看到被墨汁暈透的帳簿,謝漪竹乾笑的摸摸鼻子,有些愧疚。

        「換成是你氣不氣,這本帳簿上不只記載著這個月的帳目,還有前半年已結算的出入帳,你說我還能回復原狀?」她儘量做出氣憤不已的樣子,轉移他的目光。

        「這……要不,我幫妳重做一本?」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她的字似曾相識,好像在哪看過。

        毛筆字和硬筆字的字跡不盡相同,霍青梅下了一番功夫練字才寫出一番別有風骨的柳體,但是人的習慣很難更改,她有些字體還是有硬筆字的痕跡。

        謝漪竹一時認不出來,可讓他再多看幾眼,以他當過國際刑警的敏銳,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蹺,進而發現這是竇青青的筆跡。

        畢竟兩人相識十餘年,說不了解對方那絕對是騙人的,他們親近卻也疏離,比朋友更親近,無限趨近於情人,卻偏偏不是,就差一層薄膜未掀開,看不見彼此跳動的真心,才會時遠時近,始終無法靠在一起。

        「你認為可能嗎?」她指著完全看不見的墨字,不是一頁,而是十數張糊在一起,一掀開紙就破了。

        他乾笑連連,畢竟只能笑了,對於自己的無心之過還真是沒法彌補。「我把我的馬車送給妳以做補償。」

        「你的馬車?」看著是不錯。

        「對,宮廷工匠特意打造的,天底下僅此一輛,再顛簸的路也不會感覺到上下起伏的震動。」他受夠忽高忽低的馬車,路面一不平就彈來彈去,因此逼著工部尚書那老頭領著底下人打造出他自個兒設計的馬車。

        「裝了避震器?」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驀地,謝漪竹的眸光閃過一絲光采。「什麼避震器?」

        「避震器是一種……呃!我說了什麼,最近腦子進水了,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說到一半忽地打住,她看到他的黑眸亮如星辰,心裡一咯噔,想著還是說多了,不該說的話要三緘其口。

        「霍小姐,青梅妹妹,妳腦子進不進水我不曉得,不過妳的確隱瞞了一些事,要不要跟大哥哥聊一聊?」避震器不是這時代的產物,她卻能隨口說出……

        她,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真的怒了。

        謝漪竹露出八顆白牙,標準的笑容。「這有什麼難的,青梅妹妹也是縣裡的名人,我只要向人一問剛剛鑽進酒樓後門的姑娘是誰,自有人熱情的向我大說特說,還把妳的生平說個大半。」

        「你跟蹤我?」原來她鬧了個大笑話,自以為已把人甩開,其實仍在他眼皮底下做著可笑的舉動。

        「我以為妳在玩躲貓貓,妳跑、我找,妳看,我不是找到妳了?」他一臉無辜,好似真在玩遊戲。

        「你!」霍青梅氣到失控,抓起桌上的硯臺往他身上一砸……

*             *             *

        月兒彎彎掛天上。

        微涼的風帶來一絲濕氣,傍晚時分下了一場小雨,不大,像是霧,濕不了身卻髮絲染露。

        到了夜裡,雨歇雲散,微微的暈黃照耀大地,也照出窗櫺內夜未眠的人兒,正望著窗外的月牙興嘆。

        憑著十畝沙地的西瓜,霍家因此徹底翻身,她先用賺來的銀兩幫已有功名的父親找了個好學堂及好先生,順利中舉後又用銀子開道,運作一番讓他當上縣丞,有了官身庇蔭全家。

        銀子很好用,不管在何處都是敲門磚,為了讓一家人過得更好,她沒有半絲吝惜的撒出去,這世道本就靠銀子做人,有錢沒什麼好難為情,只要用在對的地方,它便是開路功臣。

        父親當上縣丞後成了縣衙的二把手,又與前任縣令交好,有了這兩座穩妥的靠山,霍青梅才決定開間像「福記餐館」一般的福來酒樓,那畢竟是她擅長的部分,十幾年的經驗對她而言得心應手。

        酒樓一開,果然如預料中熱火朝天、一位難求,在銀錢如潮水湧進的同時也替她賺來名聲,成為縣裡的名人。

        可是人怕出名豬怕肥,一旦有了名氣也多了不少困擾,讓她不勝其擾,去酒樓裡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除了每個月固定去看帳,她已經不出門,待在府裡當個大家閨秀,學學女紅、刺刺繡……才怪,她耐不住性子,又弄起城外的莊子,兩百畝的土地,她又養雞又種菜,還讓人養了上百頭羊,專供酒樓飯菜所需。

        自產自銷,不讓人從她手中賺一文錢,要不是殺牛犯法,她還打算養幾十頭肉牛宰殺做牛肉料理,光是使用牛肉的食譜她就能順口說出上百道,卻英雄無用武之地。

        不過目前最讓她煩心的不是酒樓,而是新來的縣令大人,他的語氣、神態和言行舉止太像她認識的某人,若非身形、長相沒一點相似,她都要以為他也來了。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事,比被雷劈中的機率還低,一個她已是不可思議了,哪有一次來兩個,老天爺又不是瘋了。

        其實另一世的事她已漸漸淡忘了,爺爺奶奶的面貌也有些模糊了,成了回憶,要不是突然冒出個狗皮膏藥般的謝大人,她也不會想起過往的種種,忽然很想念前世對她好的人。

        「唉!做人難、難做人。」

        她另一個苦惱是婚事,不論她說了幾回不想太早嫁人、過兩年再說,她娘表面敷衍,背地裡卻十分積極的物色,連人選都有了,只等著和她「不期而遇」。

        煩,真煩。

        事兒一樁一樁的來,煩得她輾轉難眠。

        「睡不著?」

        「是呀!睡不……」

        見鬼了,深更半夜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她還順口回話!

        霍青梅背上一涼,真當自己遇到不乾淨的東西。

        「我也睡不著,我們是同病相憐,不妨來聊聊。」明月當前,少了花兒陪襯。

        「聊什麼?」她最想做的是關上窗,然後跳上床用棉被蒙頭,當做什麼都沒聽見,強迫自己入睡。

        因為擁有來自現代的靈魂,所以她不讓人值夜,海棠、木棉一入夜便回自個兒的屋子休息,隔天早上再來服侍送水、淨面、梳妝和送早膳,重複日復一日的瑣事。

        「聊聊妳為何失眠,以及準備如何道歉,賠我一件雲錦做的衣服。」低低的嗓音中帶了絲絲笑意。

        「道歉?」她蛾眉一顰,感覺不對勁,這鬼在說什麼?

        「是呀,妳潑了我一身墨不用感到愧疚嗎?一寸錦來一寸金,這可是江南織造局的貢品,宮裡的妃子都不見得有一匹,妳的手一滑就毀了,洗了也沒法救了。」他也不穿髒衣服,直接叫人給扔了。

        潑了他一身墨,潑了……「你是縣令大人!」

        她先是鬆了口氣,只因是人不是鬼,但隨即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夜半時分,他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窗口,難道是要偷香竊玉,行不軌之事?

        「叫我謝大哥。」他輕笑。

        隱隱約約的身影來到窗前,將半關的窗推開,他將手肘倚靠在窗口,一張無害的笑臉顯得誠懇非常,像是走訪親戚、來串門子的,大方自然的態度彷彿幾個閒來無事的婆子搬了凳子準備談談是非。

        如果不看外面的夜色深沉以及他的不請自來,他與她之間還真有幾分鄰里間閒話家常的樣子,隨興而不拘小節,彷彿天南地北都能聊。

        「你好像走錯地方了吧!要不要順著原路回去?」她言下之意是送客,請他懂得男女大防,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有誰會夜半三更去爬鄰居的牆,還找到人家姑娘的閨房,旁若無人的聊起來,彷彿在自個兒府中般愜意。

        謝漪竹笑著伸手擋住她打算關上的窗,臉皮厚得當聽不懂她的話。「想到身為縣令的任重道遠,必須時刻為百姓謀福祉,責任重大的我沒法安心入眠,便上了屋頂賞月,理理我腦中的千頭萬絮,不巧看到隔壁還有燈光,我以為霍縣丞也跟我一樣憂心縣裡事務,故而拎了一罈酒準備和他秉燭夜談,沒想到竟是青梅妹妹。」

        鬼話連篇,他說得自己都要相信了,似乎他真與縣丞大人一見如故,交情好到把酒言歡的地步。

        睡不著是真,縣衙的床鋪太硬,這些年的養尊處優都把他養嬌了,不夠柔軟的褥子磕著骨頭,他睡到一半想叫人換床,趕路中就算了,到達目的地後他實在難以忍受,還是想到深夜沒鋪子開門做生意才作罷。

        他翻來覆去沒睡意,索性起身打打拳、練練武,讓身體疲憊了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很虛弱,為了把這具身軀養壯,成了謝漪竹的他送走原主所有的女人,從此不近女色,專心調養,還請來宮中高手教他武功,他一邊食療一邊練武,把篩子似的破爛身體補好。

        等他確定一切無礙後,才靠著去國子監就學的關係,刻意考了個不上不下的進士排名,然後直接找皇上「談判」,給他一個不好不壞的縣城窩著,讓他從小縣令做起。

        國子監的學生不再經過秀才、舉人的層層應試,只要平日成績及格,又有夫子的推薦,便可直接考進士。

        謝漪竹便是走了這路子,考了個三甲同進士出身,原本他可以考得更好,名次再往前挪,當個狀元、探花郎綽綽有餘,偏偏他不想留京做官,便故意考差,連閱卷官員都幫不了,只好讓他外放。

        為此皇上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哼了好幾聲,他早就安排好朝堂的位置要重用定遠侯世子,可他沒出息,前途似錦的京官等著他卻要屈就小縣令,還大言不慚說這是磨練,讓皇上都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只好順著他的性子。

        不過謝漪竹這一路行來也不太平靜,遭遇好幾波的刺殺和下毒,幸好身邊有護衛保護,他這些年為了強身健體練的武功也幫了他不少,可說是千辛萬苦才來到任職地。

        到了地頭反而風平浪靜,想殺他的人一瞬間全消失,雖說只是第一晚,卻也難得清閒,沒人過招又睡不好的謝漪竹著實煩悶,所以打完拳後仍然了無睡意,便拎了一罈酒,輕功一施躍上屋頂與清風明月為伴。

        不料酒還沒喝就看見霍縣丞的府中還亮著燈,他腦海中忽然浮現霍青梅剽悍的樣子,鬼迷心竅的下了屋頂、翻牆而入,循著亮光找到一臉愁容的嬌姑娘。

        看著他手中拎高的酒罈子,霍青梅眼角一抽。「我爹睡了,你的好意他消受不了。」

        老實人沒有睡眠困擾吧,她爹一向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失眠對他而言像遙遠的天際,搆不著,永遠也不會發生。

        她娘常抱怨她爹像頭豬,一躺下就呼呼大睡,打雷閃電都驚不醒他,即便潑他一臉水也是翻身繼續睡。

        所以秉燭夜談什麼的說說罷了,她爹已經不是當年懸梁刺股的讀書人,為求取功名夙夜匪懈,當上縣丞後他整個人放鬆了,沒什麼野心的他當個八品小官就滿足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既然令尊沒了那福氣,不如妳我對飲,良辰美景莫辜負了。」他連酒杯都備上了,兩只夜光杯。

        霍青梅一聽臉黑了一半。「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他想喝酒是他的事,憑什麼當她也是酒鬼一個?更何況半夜孤男寡女相對飲酒,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霍青梅不飲酒,飲酒誤事,她最多在天寒時喝兩口青梅酒活絡活絡血脈,暖暖身子。

        「妳別當我是男的,我是妳的閨中密友。」簡稱閨蜜。

        她眼皮連抽三下,臉皮都僵硬了。「我不需要像謝大人你這樣的閨中密友,太受寵若驚了。」

        她的意思是—— 謝大人,請你行行好,別造成我太大的陰影,你的話驚嚇到我了,我怕作惡夢。

        「不驚、不驚,其實我內心是女的,妳看我長得也挺嫵媚。」他勾起蓮花指,拋了個媚眼。

        一陣反胃的霍青梅差點吐了,他的嬌態……好驚悚。「你饒過我吧!」

        看她臉色一變,謝漪竹收起戲謔神色,正色道:「不捉弄妳了,喝一杯吧!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不喝。」什麼緣,孽緣吧!她在心裡回道。

        「妳不覺得我們之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嗎?」京裡矯揉造作、搔首弄姿的女子他一見就生厭,不許她們靠近自己,可是一遇見她便有著活過來的感覺,不自覺想多看她幾眼。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自從他成為謝漪竹之後,七情六慾像是被封住了,心如古井水,波瀾不生。

        但她彷彿湧出的泉水攪亂他平靜的心,讓他心口起了陣陣波瀾,彷彿那一年的夏天,他看見站在盛開的鳳凰花樹下那長髮披肩的白衣少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的模樣。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怦然心動。

        經他一說,霍青梅也心有戚戚焉,但她不會說出口。「大人想多了,我們素不相識。」

        「真的嗎?難道不是妳口是心非。」越和她相處,他心裡的疑惑就越深,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可能「她」也遭遇了嗎?

        他所指的「她」是心儀已久的竇青青,未能及時告白是他心底的遺憾,她自始至終不曉得有個人深愛她多年,默默守候在她身後,等著她回過頭發現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躊躇不決讓他錯失機會,一次又一次任由她從眼前溜過,害怕被拒絕而猶豫再三,更是用插科打諢、毒舌鬥嘴掩蓋真心、最後他才明白自己不夠勇敢,犯了以為還有「以後」的錯,然而還來不及改變,卻沒料到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他們再也沒有以後。

        同樣的錯他不想再有第二回,如今又有一個人令他內心悸動,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否是他遺落的缺角,他好找齊了成全自己的圓滿,不再有悵然若失的抑鬱。

        「不是。」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不敢直視他的眼。

        說實話,打她穿過來之後,她身邊接觸的人並不多,寥寥可數,男子更是不多,也就勁報的負責人和酒樓掌櫃,以及歲數大她好幾倍的大廚,年輕男子幾乎是無。

        所以她真的是心如止水,感受不到任何波動,也因為這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她很少出門,去的地方也不多,過著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日子,家、酒樓、莊子,三個點,頂多陪娘去廟裡燒香。

        謝漪竹的出現叫人措手不及,她竟有些慌張,感覺遇上天敵,他會一步步進逼,佔據她的領地。

        她咬緊牙根不願承認初見他第一眼時,腦中彷彿有一道白光閃過,令她微微震動,似乎是見到「老鄉」的磁場波動,滋地連成一條線,讓她心裡七上八下。

        「真不喝一杯嗎?」他再度提起酒罈子左右搖晃,罈子裡發出酒液流動的聲響。

        「不喝。」她又搖頭。

        「很可惜,宮裡出的梨花白,一般人喝不到。」

        這是專門為皇后釀的,用的是百年生的梨樹開的梨花花瓣釀製而成,酒味醇厚、不辛辣、微甜,後勁十足,小飲一杯養神益氣,不過喝多了也會傷身,過與不及皆不宜。

        「聽你左一句宮裡,右一句宮中,謝大人莫非是朝中勳貴?」唯有得了爵位的人家才與皇室中人來往密切,進宮如同家常便飯,想去就去。

        謝漪竹黑眸一閃,面色如常的勾唇。「是認識幾個貴人,但走得不近,不過人情走動倒是不少。」

        他沒直接坦白,仍有保留,他想好好做一方縣令,不想因他的身分而造成其他人的胡亂攀扯,送銀子、送女人,連女兒也自薦枕席,想從他身上撈點好處盼著一朝翻身。

        在京城,這種情形時有所見,就算他人在府中坐,才離開屋子一會兒,再回屋,床上就多了一名衣衫半褪、媚態橫生的妖嬈女子,半遮半掩的撩腿挑逗,勾引手段盡出。

        而這還不是揚州瘦馬、煙花女子,有的是某府的庶女或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嫡女,買通下人以仰慕為名欲成就好事,再藉著雲雨之情論及婚嫁,牢牢地攀住他這個高門。

        她們要的真是他這人嗎?若無世子頭銜,只怕一個個躲得老遠,避之唯恐不及,畢竟他在京裡的風評不佳,有紈褲世子爺之稱,連他母親都對外宣稱他若非是嫡長子,世子之位不會落在他頭上。

        謝漪竹也看得出原主生母的偏心,原主和父親也不親,幸好他不是真正的謝漪竹,不會因他們的冷漠而自我厭惡,他反而慶幸這兩人的不重視,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當初他進國子監時,這對夫婦以為他只是做做樣子鬧著玩,故而也不以為意,只告誡他別闖出大禍,若是事情大到他們壓不下來,他只好自求多福,定遠侯府不能毀在他一人手中。

        但是放榜之後,他榜上有名,兩人都驚呆了,不敢相信碌碌無為的長子竟然也能寫一手錦繡文章,他們當是主考官放水,讓皇上高興高興,他的功名是造假的。

        若是皇上允許,他們更想讓排行老三的嫡子繼承爵位吧,在兩人眼中他那個三弟才是謙和有禮的貴公子典範,三弟肯上進、有前途,在權貴中名聲頗佳,偏偏晚生了幾年。

        「謝大人,你是貴人,就別戲弄小縣丞家的閨女,我奉陪不起。」霍青梅聽出他的出身不凡,對人情往來有著上位者的傲慢和不屑,應該有人常常送禮,擾得他十分不痛快。

        她猜中十之八九,送禮的人的確多不勝數,他這次不收,下次送更貴重的,一次又一次不肯死心,可收了又嫌煩,還得找地方擱著,什麼都不缺的他快被這些自以為是的人煩死了,唯有遠遠的避開才省心。

        所以他來了,當個七品小官,遠離京城的紛爭。

        「貴人不貴人的,還不都是人,青梅妹妹,妳別和我有隔閡,咱們可要相處好些年呢!」他眉一挑,意味深遠,好像他們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靜待來日方長。

        她一惱。「好好說話,什麼叫要相處好些年?你是縣令,我是縣丞家眷,我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你少胡亂攀關係,我和你是涇渭兩河,離得分明。」不在同一條河道上。

        聞言,他擠眉弄眼的揚揚下巴,毫無當官的樣子。「那扇門連著縣衙,不就是讓人來去方便嗎?我孤身一人在外很淒涼,聞著府上的飯菜香,說不定就來討飯吃了。」

       他說得眼帶笑意,看不出一點可憐樣,倒是霍青梅被他無上限的厚臉皮驚到全身無力。

       「你還來蹭飯?」

        「大家圍著一桌吃飯才吃得香,一個人孤零零用膳多悲慘。」他仰頭喝了一口酒,眸底多了一抹落寞,獨在異鄉,他忍不住懷念起過去有同袍與家人相陪伴的熱鬧。

        六年來,內芯換了的他幾乎都是一個人,雖然有陳靜文,但做不到交心、生死託付,最多只能算酒肉朋友中好一點的,偶爾鬥雞走狗、打發時間,談不上什麼肝膽相照,而他的壞名聲也是因為老跟紈褲們廝混而得來的。

        不過他平常就是一副我行我素、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人的眼神猶帶幾分睥睨,和小霸王原主的個性十分相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遇到看不順眼的事便直接開打,把人打得鼻青臉腫,頂著一張豬頭臉大口吐血。

        除了不好女色和仗勢欺人外,他和原主的性子幾乎是一模一樣,都無法無天、沒規沒矩,視禮教於無物,不把高官大戶當一回事,目空一切的神態如出一轍。

        謝明朗、謝漪竹如同一人,連身邊人都沒察覺異樣,只是奇怪他為什麼不玩女人了,還改用小廝、隨從服侍左右,乾乾淨淨的院子只留幾名容貌一般的粗使丫頭灑掃裡外,且他的屋子和書房閒人莫進,更看不到紅袖添香。

        尤其在幾次遭人擅闖自薦枕席,他的屋子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大家不包括你,大人,你姓謝,我們姓霍,家小不待客,我想縣裡會有不少人樂於邀請你上門做客,有歌有舞,還有美女相伴,相信會令你賓至如歸、樂不思蜀。」有人好色、有人好財,投其所好,是人都難免有弱點。

        不管如何,她不歡迎他。

        「狠心的青梅妹妹,心硬如鐵。」她眼中的鄙視太有趣了,如果他不是縣令大人,她大概馬上就用几上的剪子往他胸口一插,叫他知道什麼叫最毒女人心。

        「若是落個浸豬籠的下場,我會更鐵石心腸。」霍青梅明白的指出名節重於性命,請他別害人,知法犯法。

        聽著她的話,看到她面上不急不躁的漠然,謝漪竹心裡笑嘆,是該走了。「夜深了,好好安歇,姑娘家夜裡不睡對身子不好。」

        「不勞費心。」要不是他一直不走,她會站在窗邊吹冷風嗎?始作俑者毫無自覺。

        他一笑,轉身就走,輕功一躍上了牆頭,略一頓往後一看,明亮的燈火已經熄滅,一片黑暗。

        霍青梅,他記住了。

        一任三年的縣令呀!看來不會無聊了,接下來他會很忙,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

        想到這裡,他目光一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20 11:19 PM 編輯

【第四章】  高手身邊繞

        「世子……」

        「嗯。」沉著。

        「公子……」

        「嗯……」輕聲。

        「公子,你酒別喝太多,明天還要接見縣里的大戶人家及下屬。」這一身的酒氣不宜見客。

        「我還要應付那些人?」謝漪竹一臉的不耐煩,比起剛才的和顏悅色,此時就像進入冰天雪地,面色冷然,微帶譏誚。

        這才是真正的他,冷峻傲慢、張狂邪肆,唯有他才是真理,其他人是一坨……堆肥,又稱屎。

        「初來乍到總要打聲招呼,不然對您日後的行事會有所阻礙。」安撫地頭蛇得先懷柔,不把他們掘平了,他們暗中使絆子,縣衙的運作便會有困難,好些政策無法執行。

        「我會怕他們扯後腿?」謝漪竹冷哼。

        「不是怕,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他話留一半,下面的話不用說公子也了然於心,心知肚明,何必多言。

        謝漪竹鼻子一哼,發出冷笑。「是我得罪人,還是有人不識相招惹我?我已經手下留情給他們留點顏面,要是自個兒找死就別怪我痛下狠手,以為我是吃素的嗎?」

        果然第一天的風平浪靜只是假象,上任十多日,接連幾回的刺殺他會不知曉是誰出的手嗎?

        他只是懶得理會,由著他們蹦,看誰會先跳出來受死。

        「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趕盡殺絕,你身上的戾氣太重了。」這次的殺手無一人生還,就地喂了野狗,死無全屍。

        「嚴亮,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人,皇后娘娘把你給了我是幫我出主意,用你的腦子辦事,不是讓我洗淨脖子等人橫抹,讓我饒人,你怎麼不跟那個人講道理,叫他別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我這人非常和善,從不與人一爭長短。」

        「你和善?」

        宮裡出來的嚴亮兩眼一瞪,他不是太監,而是飽讀詩書、任職皇宮書庫管理的三品官員,卻因一時疏忽打翻燈油,致使書庫內的藏書被燒毀百餘本而遭貶職。

        他是皇后的親信,皇后惜才,不忍心他被貶至底層看人臉色,故而讓他隨謝漪竹外放,充當他的師爺。

        雖然謝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可是跟對人和跟錯人有極大的差別,謝漪竹明顯有皇上、皇后護著,往後定會越爬越高,跟著他的人也會步步高陞,甚至成為皇上近臣。

        目前謝漪竹的職位是讓他歷練、累積功績,好不落人口實,否則一名小縣令怎敢指使知府上司,給了人家一腳對方卻有苦難言,挨踹的人還得反過來哈腰諂媚、低聲下氣。

        「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打斷你的腿,你看我是多麼良善。」他能忍受一路上的嘮叨都要佩服自己了,這個家伙最擅長的是念經,宏揚敵人的好,強調自己人的壞。

        換言之,吃裡扒外。

        嚴亮眸光一縮,微有顫意。「公子……不,大人,你已是為官之人,不該再有昔日的狂妄之氣,今日治理一方百姓當以朝廷律令為主,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省得危及社稷。」

        「廢話太多。」他做了什麼不當的事嗎?也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人知道他還有一拳打死老虎的本事。

        「大人……」他太輕忽潛在的危險。

        嚴亮的出發點是好的,當今太子是皇后所出,自是受萬民愛戴,他的民間聲望也很高。

        可是太子是二皇子,上面還有個大皇子,大皇子是劉妃之子,雖然劉妃使了手段入宮並不受皇上寵愛,但人家有個權傾半邊天的宰相父親,在劉相的操縱下,大皇子也有一爭天下的能力。

        於是大皇子和太子之間便各有擁立者,每個人都想要從龍之功,因此朝廷上分成兩派,一是立長一是立嫡,官員們紛紛選慣站隊,唯恐遲了會落於人後。

         謝漪竹不用說定是太子一派,皇后是他姑母,太子是他親表弟,就算他說不偏頗也無人相信。

        不過定遠侯府內也不如外人所想的和平,光一個世子之位就風波不斷,府中有人因此投向大皇子那方,想藉由劉相和大皇子的勢力扭轉乾坤,將劣勢改為利己的優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擔心我殺戮太多反而招來更多的敵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要保留更多的實力好應對日後的變故。」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無人能預料,做好萬全的準備以防萬一。

       嚴亮欣慰的一頷首。「大人還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孺子可教,我們剛到渡江縣,對縣里的情形還不甚明了,因此不宜太張狂,盡量低調些,讓人感受到我們的善意。」

        「你是說一旦站穩腳步了就能開宰?」謝漪竹目光森森,透著一絲嗜血的冷意。

        嚴亮一噎,連咳了好幾聲。「是嚴謹治縣,讓百姓過更好的日子,毋枉毋縱,用心育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育人比育樹難。

        「如果有人擋了我的路呢?」他出了一題。

        「循循善誘,加以教化……」人性本善,引導回正途便是大善,沒人天生善惡不分。

        「嚴亮,你是師爺,本官的左右手,不是教書先生,請記好你的位置,要是你無法勝任,別說我不看皇后的情面,照樣送你回京。」他不需要之乎者也,向他教訓大道理,只要聽話辦事的下屬。

        「……是。」嚴亮面上一訕。如果被送回去了,他往後真的無顏繼續在朝為官,連個京中小霸王都不肯用他,他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還有,你不用勸我寬以待人,人家將劍架在我的脖子上時,我會做的事便是將手中的匕首插入他心窩,別跟我說什麼仁不仁善,沒有誰的命比我還重要,我不會為了仁義賠上自己。」那所謂的仁慈只是笑話,助長敵人的氣焰。

        謝漪竹口中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至親的二弟、三弟,一庶一嫡雖未聯手,但都有意讓他走上黃泉路,尤其是庶出的老二謝見錦,他暗中使陰招讓嫡親兄弟反目成仇,他再漁翁得利,坐享其成。

        謝見錦的母親原本是定遠侯老夫人娘家庶弟的女兒,也就是定遠侯的表妹,深得定遠侯老夫人的喜愛,表兄妹有著青梅竹馬的感情,本來想兩家聯姻,喜上加喜,撮合這對小倆口。

        可是定遠侯早已定有娃娃親,是唐大學士之女,因為不能悔婚,唐氏為正妻,表妹只得為良妾,相隔半年入門。

        而後嫡長子出生,接著是庶二子,嫡庶之間只差三個月,又隔了兩年,嫡三子也來了,三人年紀相差不多。

        世子之位只有一個,差三個月和隔兩年都一樣,嫡長繼之,其他人再有不滿也不能改變既定的事實。

        但是謝漪竹若不在了,那這位置落在誰手中還有待商榷,不一定嫡子就有優勢,謝見錦的背後是大皇子,謝見瑟卻不受太子和皇后待見,因為皇后和唐氏向來姑嫂不睦,唐氏養大的嫡子自然也不入皇后的眼。

       「大人,我一葉障目了。」既然他跟了大人就該事事以他為主,為他設想,不應有婦人之仁,同情對方。

       「嗯,想清楚了就好,不要糊裡糊涂犯傻,我好你才好,我有事,你肯定出事。」一條船上的人,船一沉,所有的人都得淹死,沒人可以逃出生天,別想幸免於難。

        聞言,嚴亮露出苦笑,他也明白世子爺的話不是空口威脅,而是提醒他一榮榮、一損損,勿要有僥幸心態,權勢之爭一不小心就是血流成河,就看死的人是誰。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謝漪竹揮手讓人回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不急於一時。

        「大人,你的酒……」不宜酒。

        酒壇子一拋,落地前一道玄色身影倏現,伸臂一勾,一斤重的酒壇子穩穩落於窗旁的案几。

        見到此人的出現,嚴亮目光又是一縮,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倒著往外走,出了門,再行一禮,這才離開。

        「黑劍。」

        謝漪竹剛一喊,平空又出現一名身著紅衣的男子,他與玄衣男子並立,兩人年歲相當,二十四、五歲左右,一黑一紅,殺氣銳利。

        「後面都收拾乾淨了?」

        「是的,主子。」

        「一個不留。」

        「好,做得好。」這才是斬草不留根,焦土一片,讓對方的人馬有去無回。

        「孟良堂呢?」他的縣尉。

        「還在後頭慢慢走。」玄衣人回話。

        「慢慢走?」謝漪竹挑眉。

        身著紅衣的黑劍身背一把厚重長劍,劍重百斤,開口道︰「趙子清被突如其來的刺客嚇到腿軟,請了大夫開了安神藥,不能走快。」

        「真沒用,小小的陣仗便嚇破膽。」還好只是主簿,弱不禁風一些尚可忍受,何況這老頭膽小如鼠,沒被嚇死算他命大。

        前任縣令將他看重的親信都帶走了,因此新任縣令謝漪竹便自己帶人來了,這是他拼湊出來的雜牌軍,有落第秀才趙子清,五十多歲了還在考舉人;皇家禁衛軍出身的孟良堂,他是忠信伯之子,可惜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身為嫡長子的他居然被趕出自家的大門,只好另尋出路。

        這些人湊在一塊也是有模有樣,各有所長,都準備來到渡江縣重新開始,為博一個功名。

        「主子,他差點被人一劍斃命。」手持寬身紅刀的玄衣人說了公道話。

        「沒死成不是嗎?」謝漪竹冷心冷肺的說道。

        「是,屬下多言。」主簿大人的苦日子要來了。

        「紅刀、黑劍。」

        「是。」

        一紅一黑同時拱手一揖。

        「以後你們就由暗轉明,充做我的貼身侍衛和隨從。」他還是需要有人代他出手,堂堂縣令當街打人太難看。

        「是,主子。」

        面無表情的兩人看不出在想什麼,但由暗處走向明處,對於常年遊走刀尖上的他們等於是過了明路,不再是只有代號的暗衛,死了也沒人知曉,曝屍荒野,因此不難看出眼底都隱有喜色。

        「改口叫大人,別讓人知曉你們出自暗衛營。」他自己挑的人,送進暗衛營訓練了三年。

        「是,大人。」

        「將刀痕、劍霸、細刀他們三人也叫上,守在暗處待命,未經傳喚不得現身。」他還備有後手,一明一暗相互配合。

        「是,大人,他們正在來的路上。」正當用人之際,缺一不可,主子的安危由他們守護。

        「隔壁的縣丞府邸也稍做留心,別讓宵小搗亂。」

        隔壁也要留心宵小?主子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是區區縣丞,也需要特別關照嗎?這對他們根本是大材小用。

        不過主子既然這麼叮囑,他們也只好多分點心,把霍府當縣衙的一部分,夜裡巡邏多晃一圈。

        一名叫「紅刀」卻穿玄衣,大名「黑劍」則穿著紅衣,兩人的行為也夠怪了,名不符實,恰恰相反。可他們的武功絕對排得上江湖人士前幾名,紅刀一出,斬人近百,黑劍奪魂,死傷無數,光是這兩個人就能橫掃千軍,將敵人斬殺,不讓人有機會靠近。

        謝漪竹出京後一共遭遇三次的刺殺,每次不下百人,而他一滴血也未沾身,坐在馬車內看渡江縣縣誌,一邊由小廝搧涼、一邊飲著菊花酒,一腳抬一腳放斜,倚在榻上,神態慵懶間看馬車外頭的刀起刀落。

        只是謝漪竹身邊這些暗藏的刀光劍影影響不到一牆之隔的霍府,一大清早,廚房燒起柴火,一鍋白米被往灶上放,添了水,水滾後抽柴小火慢燉,等燉得軟嫩再加入雞絲和細蔥,打幾個蛋更添香味,最後灑上切碎的芫荽。

        綠油油,看起來就美味,引人食指大動,此外還有醬菜、腐乳、腌荀、小魚乾、炒馬鈴薯絲和小蔥拌豆腐,加上一點皮蛋碎……鹹、酸、辣一應全。

        這是霍家的早膳,他們習慣一早喝粥,有時是魚片粥,有時是皮蛋瘦肉粥,今天吃的是雞茸粥。

        「大姊,我們過幾天去莊子玩好不好,聽說我們種的東西都長得不錯,可以採收了。」老二霍青雲十三歲了,看來略微沉穩些,但眼中仍有一絲稚氣。

        「你們不用上課嗎?」整天讀書,一個個悶得像倭瓜,呆頭呆腦,沒什麼生氣。

        十一歲的霍青風搶著說話。「我們放春假,過半個月才收假。」

        「咦?到這時候了?」日子過得好快。

        「你呀!就光忙著酒樓的事,完全忘了時間,又是春天的季節呢。」周氏瞇眼笑著看向她的兒女們,一手拿著針線,一邊縫著女兒的衣裳。

        日子好過了,霍府也添了不少下人,廚娘劉嬸和她女兒小草、車夫兼門房的老趙、灑掃婆子張大娘、和幫著做些雜事的小丫頭兜兒,但縫縫補補的事周氏還是不願假手他人,她自個兒做得來。

        至於海棠和木棉則是霍青梅的貼身丫頭,她的年歲大了也該有人服侍,加上她是一間酒樓的東家和勁報的幕後創辦人,和人談生意或出門在外也要有人跟著,獨自一人難免引人非議。

        霍青霜還小,原本要給她配個小丫頭看著她,可她不要,嫌煩,小小年紀已有自己的主見,不肯讓人安排。

        「娘,我也不是只忙酒樓的事,城東上個月又開了間賣吃食的鋪子,我去看了一下,飯食還算不錯,雖然不會影響到酒樓的生意,可還是要做好準備,多添一兩樣新菜色。」她打算上鍋子,試賣酸菜白肉鍋。

        莊子上種了二十多畝的白菜,她想酒樓用不了那麼多,便請人將剩下的白菜全腌了,整整一百個大缸每口缸五十斤,她上次去看了已有酸味,再過十天半個月便熟成了。

        這麼多的酸白菜夠吃上三年,可明年還會繼續長,霍青梅想了想決定弄酸菜白肉鍋,她也饞了,由酒樓來賣,當是另一道新菜,天熱吃鍋發發汗,促進新陳代謝,冷天吃鍋更好,暖了身子熱了心。

        「我看你又瘦了,是不是又錯過了飯點?咱們不缺銀子,你別把自己累壞了,早跟你說過錢夠用就好,你爹每個月也會拿幾錢回來當家用,咱們不窮。」心疼女兒的周氏輕撫她的臉龐,在她看來不胖便是瘦,嫌棄女兒不夠豐腴,沒什麼肉。

        「哪裡瘦了,娘眼花,我腰都粗了。」她以手量腰身,捏出個小贅肉,纖纖細腰,也難為她硬擠出一塊肉交差。

        「這叫粗?那娘的不就是水桶腰。」這些年吃得太好,她身子一天天的發福,腰腹全是肉。

        周氏這話一出,全家人都笑了,當了幾年官的縣丞大人也不老實了,拍著大腿取笑妻子。

        「水桶腰也是腰,放心,我不嫌棄……哎呀呀!我的耳朵,你別揪呀!快掉了……」痛痛痛,他家的母老虎十數年如一日,剽悍無人及。

        「你還敢嫌棄,怎麼,是想去外面拱小白菜啊?」她手指用力一轉,聽到丈夫的哀嚎聲才收手。

        「才不拱什麼小白菜,就吃你這老菜脯。」少年夫妻老來伴,到老還是兩老為伴,他這糟糠妻在他心中比什麼小白菜都水靈。

        周氏一聽臉都紅了,推了丈夫一下。「死相,說什麼胡話,沒瞧見兒子女兒都在嗎?真是老不修!」

        縣丞大人呵呵直笑,沒說話。

        「去莊子、去莊子,我要捉螃蟹、撈蝦子、網魚來烤……」一道脆生生的甜嗓高喊著。

        「別跳了,你再跳也不會長個子,明明記得我生的是丫頭,怎麼蹦出個整天只想玩的野小子?」周氏撫著頭,一臉頭疼的看著上躥下跳的小女兒,她十分懷疑生錯了性別。

        「娘,我是閨女,不是渾身髒兮兮的臭小子。」一心只想快快長大的霍青霜踮著腳尖往上跳,表示她不小了。

        「你哪裡像閨女了,分明是臭小子。」她兩個哥哥都沒她這般胡鬧,坐不住,沒一刻安分。

        「娘……」她不高興的噘起嘴,裝出可憐相,眼中還有淚光閃動,真是小戲精。

        「娘鬧你的,耍什麼小脾氣,想去莊子就去,還攔得住你這隻小皮猴?」纖指一伸,霍青梅朝妹妹眉心一戳。

        「大姊,我不是小皮猴,我很乖,最乖了,我是乖巧聽話的霜兒。」古靈精怪的霍青霜開始賣萌,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幾分。

        霍青梅笑著嚷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臉皮比樹皮還厚,拿把尺來量量有多厚。」

        「你們家的。」她抱著大姊的腿咯咯笑著。

        「我們家的?沒搞錯吧!」霍青梅故作驚訝。

        霍青霜笑得很開心,又蹦又跳。「沒錯、沒錯,我是大姊家的……」

        「還大姊家的,等你大姊嫁了,我看你還是不是一家。」看小女兒又在蹦跳,一個頭兩個大的周氏連忙將她抱起,省得她像個小瘋子似的鬧她大姊。

        「不嫁、不嫁,不讓大姊嫁,大姊是我們家的。」

        小腦袋瓜子像波浪鼓一樣搖著,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把小頸子搖斷。

        「你說不嫁就不嫁呀!小沒良心的,以後你們都有了自個兒的小家,難道讓你大姊孤零零的一個人,沒人噓寒問暖,也無人送飯送菜,啃著玉米餅子配涼水?」周氏橫了長女一眼,話中有話的暗示她別太挑了,趕緊嫁人,要不然今日所說的話便是她的晚景。

        霍青梅翻了翻白眼,把她娘的話當耳邊風,讓她這年紀嫁人,還不如殺了她比較快。

        「娘,我把我的銀子都給大姊,她就不會那麼可憐了。」聽得快哭了的霍青霜皺著臉,鼻子一抽一抽的。

        「就你那幾個銅板?」吃碗麵都不夠。

        「娘,我以後都不花錢了,全給大姊。」大姊對她最好最好了,她不能讓大姊餓肚子。

        「真能做到?」孩子沒變壞,都是乖小孩。

        「可以。」她重重點頭。

        周氏好笑的撓她胳肢窩。「你大姊還是得嫁人,不然她老了誰來照顧她?」

        「娘,大家都餓了,趕緊上桌吃飯了,青雲、青風一會兒還要出門呢!別耽誤他們。」看娘又要嘮叨她的婚事,霍青梅一使眼神,讓兩個弟弟轉移注意力。

        「娘,我餓了。」

        「娘,吃飯了,我快餓扁了……」

        在大姊的淫威下,霍家兩兄弟不敢不屈服,趕緊開口喊餓,一人一邊拉著母親的手,猶如嗷嗷待哺的小獸。

        「好、好,別拉了,就知道護著你們大姊,哪天她真嫁不出去了,你們就得養她一輩子。」真是不懂事。

        「養、養、養,我們養。」養大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他們就是大姊養大的呀!

        「對,養大姊,娘,您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大姊,不會餓她一頓。」嘻嘻!大姊明明賺很多銀子,為什麼還要人養,她自個兒就能買很多下人,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

        霍青雲、霍青風是向著他們大姊的,嘴甜得像抹了蜜,把人說得舒坦,連想多嘀咕幾句的周氏都莫可奈何。

        「你們呀!就盡說著好話,往後就知道苦了,姑娘家長大了怎麼能不嫁人,外頭的人嘴巴多毒……」

        「好了,嬌娘,別念叨了,快上桌,粥都要變涼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想再多也無用,姻緣到了擋也擋不住。

        嬌娘是周氏的名字,她未嫁前也是村裡的一朵嬌花,是嫁入霍家後才變了性子,為了守護她的小家越發的潑辣。

        「死老頭,讓我念上兩句又怎麼……」眼看一家人都上桌,就等她一人,周氏心裡再有埋怨也不能餓著兒子女兒們,她大杓子一舀給丈夫添粥。「吃、吃、吃,趕緊吃,吃完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別耽擱了。」

        周氏手一動,其他人就笑了,這事過去了,終於能喂腹中的饞蟲了。

        「哎呀!本官趕上了,這肚子不爭氣,就饞你們家的醬菜、酸筍、小魚乾,瞧這稀飯煮得多濃稠,叫人一聞就饑腸轆轆,你們吃呀!快吃,別看本官,一會兒被本官吃光了……」

        不請自來的謝漪竹像回自個兒家似的,毫不客氣,當自己是一家之主招呼霍家人吃飯,然後端起盛滿粥的大碗,自動自發夾菜配粥,神色自若毫不生疏,一切恍若行雲流水,再自在不過了。

        他優雅的吃相叫人看傻眼,錯愕中又帶點傾慕,幾乎把他的舉止當成一幅美人圖欣賞,眾人碗捧在手上都忘了吃,難以回神。

        可是這位縣令大人會不會太隨興,說來就來,不把自己當外人,這合適嗎?

        「吃呀!看著本官做什麼,本官雖然生就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可讓人看久了也會臉紅,看殺衛玠這種事千萬不要發生在本官身上,本官年輕有為,還想為朝廷多辦幾年差事。」

        人長得太好看也是造孽,這副皮相招蜂引蝶。

        「大人你……」霍三老爺欲言又止,一臉糾結。

        「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把門鎖上了,還寫著『禁止狗與縣令通行』。」霍青梅惱得只想搶走縣令大人的碗,叫他哪來滾哪,他們家又不是縣衙後院,任他隨意來去。

        「閨女,不可對大人無禮。」當爹的怕女兒得罪縣衙第一把交椅,新官上任三把火,慎之、慎之。

        「爹,咱們開的是酒樓不是早食鋪子,更何況這裡也不是酒樓,他這樣每天過來用膳實在太過分了,那邊又不是沒飯吃。」就怕他真來蹭飯,她還給他弄了個廚子老徐,手藝好得足以開館子了。

        「別胡說,大人能來我們家是我們的榮幸,要好生招待著,讓人賓至如歸。」

        頂頭上司來了,霍三老爺就矮了一截,身為下屬的敬畏顯而易見,不敢有一絲怠慢。

        「爹……」你看他幹什麼,不過是一個厚臉皮的無賴,難不成還有三頭六臂,腦門長出第三隻眼?

        「丫頭,聽你爹的。」看到貴客到,周氏笑得闔不攏嘴,手在桌下掐了女兒一下,讓她少作怪。

        「娘……」怎麼她也倒戈了,沒把混吃混喝的人趕走,反而樂呵呵的再添碗粥,朝碗上夾了一堆配菜。娘那小眼神……太詭異了,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呃!等等,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霍青梅一下子看向滿臉笑容的母親,一下子瞧邊喝粥邊向她挑眉的縣令大人,忽然覺得心塞,一口氣堵在胸口,什麼食慾全沒了。

        「民以食為天,吃飯是一件大事,大家別當本官……嗯!得改改口,別當我是個官,你們就是我叔嬸,自家人圍著吃飯,大口吃著才香……」

        自來熟的謝漪竹真的不見外,吃著香還不忘給「叔嬸」夾菜,連著幾個小的也碗中堆成小山。

        當然,霍青梅也有,半塊腐乳,這是要鹹死她嗎?一碗粥配幾小口腐乳也就夠了,吃多了還得了。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是縣令大人……」霍三老爺哪敢讓上司喊他一聲叔,這不是折他的壽嗎?承受不起、承受不起呀!

        「什麼使不得,大人一看就是愛民如子的好官,他肯把我們當自己人看待是我們的福氣,要聽大人的話。」

        對於縣令大人沒架子的親民作風,周氏樂得眼睛都在笑,對他的滿意度直衝最高的山頂。

        一聽到「愛民如子」這四個字,霍青梅真吃不下了,那口吞不下去的氣都堵在喉嚨口了,那一夜的事她記憶猶新。

        「霍嬸說得是,本官……我這人最隨和了,沒什麼脾氣,和誰都處得來,霍叔也別當我是外人,我們都是為百姓做事的人,不用拘泥在稱謂這點小事上。」他表現得謙遜有禮、溫文儒雅,讓人看不出一絲他骨子裡的凶性。

        「呵呵……吃呀!別跟我們客氣,我家老頭子……是我相公性子直、死腦筋,一根腸子通到底,他就只會聖人言,往後就勞煩大人多提點他,讓他也能開開竅。」

        能和縣令大人處得好,渡江縣內還不橫著走,沒人敢再說他們是泥腿子出身,只會土裡刨食。

        「霍叔很好了,我剛接手時以為會手忙腳亂,要過一段日子才能上手,可霍叔把縣務整理得清清楚楚,沒半點馬虎,我一看就明了了,能立即上手。」

        他真的很意外,一個偏遠小縣也出人才,各項事務整理得有條不紊。

        聞言,霍三老爺十分心虛,不時往大女兒的方向瞟去,因為有新的縣令要來,他急得滿頭大汗,擔心沒法交差,大女兒才連夜為他整理亂得無法入目的縣務,一點一點理開了再重寫,務必要釐清重點,讓看的人一目了然。

        她的字太秀氣,不像男子的字體,於是又讓自家帳房重寫一份,放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好讓紙張看來比較陳舊。

        「沒……沒什麼,分內之事……」受之有愧的縣丞大人臉上燙得都可以煎蛋了。

        「要是人人都能如霍叔這般做好分內之事,我朝何愁不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偏有人好日子不想過,非要攪得風雲變色,生靈塗炭,令百姓苦不堪言。

        謝漪竹墨黑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陰鬱,快到令人察覺不到。

        「是是是,大人說得對,下官敬你一杯……」

        當官多年,習慣與人應酬的縣丞大人沒多想的脫口而出,高舉雙手,當看到手裡拿的是筷子,羞臊得想打個地洞鑽進去,沒臉見人。

        「是一碗,我們同歡。」端起碗,謝漪竹打圓場,讓人順階而下,少了尷尬。

        「是碗、是碗,我說錯了……」霍三老爺呵呵直笑,一口把半碗粥「乾了」,差點嗆著了。

        多了個外人真有點彆扭,可是在縣令大人的插科打諢下,眾人很快地打成一片,笑語不斷,都忘了先前的不自在,只除了一個人。

    「大姊,你為什麼一直瞪著謝哥哥,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不憧事的霍青霜好奇的一問。

        小孩子的天真話語一出,好幾雙眼睛同時看向正在用眼神殺人的霍青梅,被逮個正著的她在心裡腹誹——家裡出了小叛徒,胳臂肘往外拐。

        「閨女,冷靜,來者是客。」女兒這神情太嚇人了,他得提醒提醒她,在外人面前別露出本性。

        「你那是什麼表情呀!我是這麼教你的嗎?明明是溫婉賢淑的性子,怎麼家中一來客就亂了套……」周氏訓女,雷聲大、雨點小,說來說去拐個彎,還是女兒好。

        聽她不吝嗇的贊起女兒,忍俊不禁的謝漪竹悶聲一笑,這一家人太有趣了,護短護到沒邊。

        一聽他笑,一旁的霍青梅就不樂意了,蹭飯的人沒臉沒皮就算了,還敢嘲笑她,實在是太可惡!

        因此她抬起腳往桌子底下一踹……

        「啊!誰踢我?」

        大叫的是霍三老爺,他一臉痛色的揉腳。

        踢錯人了?怎麼可能,她相準了才下腳……驀地,看見陰險小人嘴角的得意笑弧,她恍然大悟,他縮腿了。

        「爹、娘,你們慢吃,我有事到酒樓一趟。」

        霍青霜頓時急得抓耳撓腮,瞬間跳下桌,兩條小胳臂抱著她不放。

        「大姊,我們去不去莊子玩?」她就怕沒得玩。

        莊子?謝漪竹雙眼一亮。

        「不想去……」

        她才一出聲,三隻小的齊聲哀嚎,又多了兩隻樹懶抱住她的左臂右膀。

        「大姊、大姊……」

        「去嘛!去嘛!」

        「我們要去莊子。」

        三張小嘴異口同聲,然後旁邊多了道男子的低聲——

        「你們的莊子在天鶴山的山腳下嗎?我是京城人,沒見過這麼遼闊的大山,不如我也一起去,咱們上山打些獵物,然後回莊子烤肉,這時節的兔子很肥,山雞也不少,再烤隻獐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20 11:27 PM 編輯

【第五章】  老鄉的告白

        天鶴山上有座天鶴寺,天鶴寺裡有個天鶴老和尚,老和尚帶著十數個和尚在天鶴山養白鶴……

        這是眾所皆知的順口溜,而天鶴山上真的有座廟宇,不過寺廟住持不叫天鶴,他叫了悟大師,裡頭也住著一群自給自足的和尚,他們在寺廟後面開闢出幾畝菜地,種蘿蔔也種蔥,一畦畦的菜地種上十來種常吃的蔬菜,供給寺裡的膳食,若香客們想要吃就自個兒下地採,只要添點香油錢。

        在寺裡左側有座池子,長年水位不降,沒有乾涸過,冬日下雪也不結凍,水質甘甜且清澈。

    不知哪一年飛來一對白鶴夫妻,在池子邊上築巢下蛋,沒多久多了幾隻羽色雪白的小缸鶴,愣頭愣腦的不怕人,拍拍小翅膀飛到香客身邊討要吃食。

        因為有人喂食,白鶴的數量變多了,又有其他白鶴來築巢,因此天鶴寺寺如其名,白鶴滿天飛,蔚為奇景。

        「娘呀!你別拉我,天鶴寺我又不是沒來過,我認得路,不會走丟。」這麼拉著走多難看,若加個枷鎖就成了犯人,讓人看了笑話。

        「不拉著你,你肯來嗎?每次讓你來上個香都像要挖你一塊肉似的,拖著腳後跟不肯走。」

        沒瞧過這麼拖拉的,走一步路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一樣,慢得讓急性子的周氏都快中風了。

        周氏性子急,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馬上讓她做就會急得冒汗,嘴角生燎泡,一整天都口焦慮上火,難以平復。

        可是她嫁的丈夫卻是慢郎中,什麼事都慢慢來,連分家產都比人慢,還沒開口人家已經分好了,差點就讓他們淨身出戶了。

        好在周氏會吵、會鬧、會撒潑,這才有了遮風蔽雨的屋子和四十兩分家銀子,以及最後討來的讓一家人徹底翻身的十畝沙地,光那一年賣的西瓜就讓他們擠身富戶行列,又買宅子又置地,鋪子也買了好幾間租人,收租金收到手軟。

        不過也如霍青梅所言,因為見他們賣西瓜賺了大錢,十里八鄉的百姓卯起勁來種西瓜,只要有田有地,都會種上幾畝瓜苗,西瓜種子甚至賣到斷貨。

        只是這些跟風種西瓜的人並不曉得如何培育出好西瓜,什麼授粉、壓蔓、摘除多餘的花朵、控制土壤濕度等技術全然不懂,只是盲目的栽種,以為花越開越多越好,長出的小西瓜一顆不摘留著長大賣錢。

        可想而知,這些西瓜怎麼可能長得又大又甜,完全比不上霍青梅家賣的西瓜沙甜多汁,讓人一口接一口吃得欲罷不能。

        何況這些還是普通西瓜,雖然也有人學著弄些怪形狀的瓜,但賣相差了許多,更別說少了上頭的吉祥話,客人都不太想買。

        物以稀為貴,如今家家戶戶都在賣西瓜,誰還花大錢買西瓜,別說一顆三兩銀子了,一斤五文錢也乏人問津。

        這一年的西瓜慘賠,賠得大家叫苦連天,甚至有人因此錯過一季的農作,到了年底都苦哈哈,窮得沒米下鍋。

        而霍家大房、二房也賠了不少,他們厚顏無恥地拔光原本種在沙地上的作物,改種上西瓜苗,自家的地也種了二十畝西瓜,他們想一次賺夠本,翻身做地主。

        誰知最後血本無歸,倒賠了幾十兩銀子,好在還留了十二畝地種糧食,不然就得勒緊褲帶餓肚皮過年了。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去找霍家三房打秋風,但霍家三房早就搬去縣城的縣衙旁住,每日衙役在旁邊進進出出,大房二房找不到機會,之後霍三老爺又當了官,和縣令稱兄道弟,周氏又剽悍潑辣,他們只得熄了這心思。

        而過上好日子後,周氏沒事就喜歡上山拜佛燒個香,加上自家莊子就在天鶴山,更是方便。

        於是吃完飯後,霍家三房一行人就往天鶴山行去,也才有了周氏和霍青梅的對話。

        「菩薩端坐在神壇上又不會長腳跑了,您早去晚去祂都在那裡等著,慈眉善目笑看眾生。」神佛若有靈,便不會有那麼多做奸犯科的人得不到應有的制裁,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周氏往女兒額側一戳。「還敢頂撞我,也不瞧瞧自個兒都幾歲了,人家李典史的女兒和你同歲都當娘了,前兒個娘還去喝滿月酒,白白胖胖的小子多惹人愛。」

        她是去送禮的,卻受了一肚子氣回來。

        李典史的夫人很刻薄,手抱大胖外孫嘲笑她養個會賺錢的女兒又如何,人太能幹只會嫁不出去。

        這是嫉妒,自個兒沒本事穿金戴銀就用言語諷刺,以為口頭上威風就是贏了,周氏一火大把原本要送出去的小金佛掛鏈收回去,當著李夫人的面換成米粒大小的銀豆子,還挑釁的說——

        「沒錯,我女兒會賺錢,你既然如此清高不屑金銀,那就打賞你一顆銀豆兒意思意思吧!」

        為了這件事,李典史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可周氏擺顯,誰也拿她沒轍,典史官小大不過縣丞,周氏肯給人面子就該燒高香了,泥腿子出身又怎樣,官大一級壓死人,除了縣令大人,整個渡江縣就數縣丞大人最大,你啞巴吃黃連吧!

        周氏慶幸當年聽了女兒的話,就算花銀子打點也要為丈夫弄來官位,不然哪來自己今日的風光。

        不過一碼歸一碼,人家女兒確實結婚生子了,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最重要,她拚著老臉不要也要女兒挑個順心順意的如意郎君。

        「什麼,十五歲當娘?」這是不要命了嗎?拿四塊棺材板換一個孩子,是怕活太長了不成?

        霍青梅完全忘了這年代的女子大多十四、五歲就出閣,對她來說這年紀還是靠父母養的國中生,半大不小的小女生成什麼親、生什麼子!

        「你哇哇大叫個什麼勁,想嚇死誰呀!佛門聖地要噤聲,你娘在你這年紀都手裡抱娃了。」

        周氏叫女兒小聲點,別大驚小怪,自個兒嗓門卻十分嘹亮,嚇得樹上的鳥雀全飛走了。

        臂上被一掐的霍青梅欲哭無淚,心想,難怪這裡的人都短壽,年過半百已是高壽,七十古來稀,在她前世,七八十歲的老先生、老太太還很健朗,跳起國標舞比年輕人還帶勁,百歲老人亦不在少數。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年近六十的住持了悟大師一副笑臉模樣,行了個禮,善意滿滿的眼透著睿智。

        「大師,你在這兒呀!正好,我要找你問一問我女兒的婚事,前兩年你跟我說時機未到,讓我耐心等候,現在你再瞧瞧,到了沒,再不說人家就晚了。」一遇到了悟大師,周氏就像見到親人一般說個不停,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次傾倒。

        「施主稍安勿躁,不急、不急。」天命自有定數,真的不急,該來的時候就會來。

        看了悟大師慢條斯理的雙手合掌,急得上火的周氏眼睛都紅了,嘴上也沒把門。「你不急,我急呀!你們和尚頭上無毛,六根清淨,可我有三千煩惱絲,為了一家子討債鬼都快愁白了髮!」

        「施主勿急躁,靜下心,令千金鴻福齊天,是大富大貴的命,你用不著心急。」了悟大師笑看一旁面容端麗的女子,手中的檀香佛珠串緩緩撥動了三顆。

        「真的?」大富大貴的命!

        「出家人不打誑語,何況令千金已紅鸞星動。」不出一年必會定下婚事,此女有雙命,是福是禍難預料。

        一聽「紅鸞星動」四個字,周氏整個人都樂了,喜上眉梢。「你再幫她看看何時緣分到,我們要往東還是往西才能碰到命中的那個人,本來我看好一個人,不知合不合得來……」

        「娘!」沒有的事卻老愛信口開河,她娘就這毛病,一到了年紀,看誰都像她女婿,非要湊上去問兩句不可。

        「你閉嘴,讓我和大師好好聊一聊。大師,你看我女兒的良緣在何方?」可憐天下父母心,只為兒女操心。

        了悟大師好笑地看了一翻白眼的小姑娘,頗為同情她身在紅塵中的無奈。「前世姻緣今生定,想必小施主心中也有那個人在,老衲一提便知真意。」

        謝明朗。

        這個名字忽然從腦海中跳了出來,她暗驚,卻嘴硬道︰「大師,前世姻緣早就作古了,你讓我來個人鬼戀……哎喲!」

        這是親娘嗎?掐得這麼用力!

        「臭丫頭,胡說八道什麼,不會說話就別說話,省得氣死你娘。」養兒養女都是債,得還一輩子。

        「聽娘說話中氣十足,您活到一百二也死不了,等著我這百歲老太太給您送壽麵。」想到齒牙動搖、滿頭白髮拄著拐杖送壽麵的自己,霍青梅暗笑在心。

        「呸!就你那嘴。」周氏好氣又好笑,看著女兒氣不起來,只有疼惜。「大師,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你也別說天機不可洩露這話,我呢,日前看中一個小輩,他是個當官的,和我們也算門當戶對,你就說這事能不能成?」

        「娘!」娘怎麼敢這麼想,什麼門當戶對,和宮裡扯上關係的會是一般人家嗎?只怕沒端出來的出身會嚇死人。

        不想和高門扯上關系的霍青梅臉色微青的拉拉她娘的衣袖,周氏卻嫌煩的將其甩開。

        「大師,不用理她,一說到婚事就害羞,這事我做主,你讓我心裡有個底。」安安她的心。

        了悟大師念了幾聲佛號,慢捻手上佛珠。「說是天作之合是老衲妄言了,不過確實是天生……」

        「霍嬸、青梅妹妹,你們上完香了嗎?莊子那邊正架柴生火,等著你們過去烤肉呢……」嘖,又是和尚!

        一看到和尚,謝漪竹兩道濃眉打了個結,不待見所謂的高僧,他在京城也被一位和尚批過命,說他命犯桃花,命中有三劫,兩劫已過,尚餘一劫,謹之、慎之,當遠離女禍。

        這是叫他一輩子都別娶老婆,孤寡一生嗎?

        周氏抿著嘴笑。「大師,我剛說的就是他,你認為如何?」

        檀香味忽地變濃重,了悟大師雙眼微閉。「好重的血腥味。」

        他說的不是狩獵後的獸血,而是……
   
        「山上野獸多,剛獵了兩頭羊和一頭鹿,十數隻野兔和山雞,住持莫怪,我殺生了。」他也不說破,點到為止。

        眸光一沉的謝漪竹語氣溫和,眼中卻透著厲色。「山上畜生太多總要殺掉一些,若是任其為禍山林,等山裡的吃食都吃光了,牠們便會成群結隊下山吃百姓的莊稼,這也是為民除害。」

        以暴治暴、以殺止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

        「是善呀!我做的可是好事,世上少了只吃不做事的禽獸,百姓不是多幾個人能活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沒有生,哪來的死,有死便有生,住持比我還想不開。」生死由命,不由他決定。

        又是生又是死的,周氏完全聽不懂他們在打什麼憚鋒,她只知道有肉吃了,雖然在佛門中想這些有些對不起菩薩,可不吃肉她心裡難受,叫她茹素斷無可能,可見她與佛門無緣,最多就燒燒香安安自己的心。

        一旁的霍青梅倒是聽出一些端倪,心裡更堅定要遠離是非的想法,他們只是普通人家而已,一無勢、二無權、三不想攀高枝,真要攪和進去了還不夠玩弄權勢的人一根手指,輕輕一輾就輾成肉泥。

        「少造殺孽多行善,善惡僅在一念間。」了悟大師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離開,面色一如往常。

        少了和尚,壓抑的氣氛又活絡起來。

        「霍嬸,吃肉了,等等我們來烤肥嫩多汁的羊,刷上油和蜂蜜,再灑上孜然、辛香料……肯定美味極了!」他說著勾人味蕾的描述,手還一刷一刷的做著刷油的動作,好似面前就架了一頭烤得金黃的羊。

        「可是我還沒上香……」

        都站在正殿門口了,周氏與正殿中菩薩垂視的雙目遙遙相望。

        「吃完了再來上香,菩薩不會怪罪,總要先填飽肚子才有氣力,神明是慈悲為懷的,哪能讓信眾挨餓?」

        謝漪竹說得頭頭是道,不著痕跡的將人帶出寺廟,往山下的莊子走去。

        霍家的莊子就在天鶴山的山腳下,莊子的地形呈現東高西低的葫蘆形狀,莊子後有兩塊地,一塊七十畝,一塊一百三十畝,兩塊地由一條從山上流下的小溪貫穿。

        一共兩百畝田地在莊子後頭,還有零星幾畝地分布在莊子四周,三畝、兩畝的星狀散布,都被霍青梅一並買下,有的用來種瓜果,有的開闢成魚塘,還有的蓋成小木屋或歇腳的草亭、作坊,或住人或做些加工。

        他們家早餐的配菜腐乳便是在自己的作坊加工製成的,因為沒有強而有力的靠山,所以霍青梅不敢大量生產,拍招來禍端,只少量製作,有人問就宣稱是自家做來自己吃的小菜,量少沒得多做。

        因此作坊大多數是用來養蚊子,也就霍青梅一時興起會讓人做兩樣小食,其他時間都空置著。

        不避有備無患,誰曉得她什麼時候要弄些新鮮吃食,有了這作坊就不怕別人偷學了,她時不時的讓人打理整齊,保持通風良好和乾淨,等到要用時就不必再清潔打掃。

        一開始她買地真的只是種些糧食和酒樓要的菜蔬,沒別的想法,能省一些是一些。

        後來酒樓的生意太好了,肉類就有點供應不過來,她才又買了二十畝坡地雇人養雞、養鴨,再養上三十頭豬和百來隻羊,魚塘除了放魚苗還都種上了藕,多少添點新菜色。

        種葡萄真的是意外,她想都沒想過,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她某天看到有一戶人家愁眉苦臉地在路邊賣葡萄秧子,她想起妹妹嚷著要吃葡萄,便把葡萄秧子全買下,種在莊子的圍牆邊,繞上一大圈。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老等著別人賣要碰運氣,還不一定好吃,乾脆自己種省得嘴饞,她順便也種上幾十棵果樹。

        她買下這莊子也就四年多,頭年種下的葡萄隔年生,掛果不多,又酸又澀沒人想吃。

        到了第三年,果子是多了,但不夠甜,自家採了一些,其餘就留給鳥兒了,這麼多葡萄也吃不完。

        到了第四年,也就是今年,葡萄又大又圓,黑不溜丟,口感比去年好,甜度適中,霍青梅想起前世常吃的葡萄乾,便想一半曬了做果乾當零嘴,一半釀成酒,自用送人兩相宜。

        她沒想過要賣,太惹眼了,何況以酒樓和勁報的收入來說,她已經荷包滿滿了,無須再開一條財路。

        而且目前葡萄的產量也不夠賣,加上人手不足以及需要保密等等,她就不在此多費心,自家享用就好,別把牛鬼蛇神勾來。

        「大姊,肉好了沒?我好餓。」

        玩出一身汗的霍青霜往大姊身邊一靠,口水直咽地看著被一根木棍串著放在火上轉著烤的羊,烤得黃澄澄,散發出肉的香氣。

        「還要再等一會兒,肉沒熟透。」霍青梅就只會燒烤一樣,真讓她下鍋炒菜掌杓,不是太鹹便是太油,要不太老,咬都咬不動。

        「可是我好餓,餓扁了,你看我肚子都陷下去了,餓成皮包骨,大姊,你都不心疼我……」她扁著嘴,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霍青梅好笑地戳戳她腦門。「戲精,你剛不是吃了一大盤葡萄,還吃了兩顆石榴,小肚子能裝多少東西?」

        「那是水果,不能止饑,我有兩個胃……不,三個胃,吃再多也不飽。」她當自己是牛,要整天吃吃吃。

        「就算你有十個胃也不行,肉沒烤熟前不能下肚,盡量吃熟食才不會肚子痛。」何況小孩子的抵抗力不如大人,稍有不潔便會生病。

        「我餓、好餓、好餓……」肚子在叫了。

        霍青霜長到能自己走路時,家裡缺錢的情形便大為改善,她沒吃過兄姊曾吃過的苦,又因為富裕起來了,所有人都怕她吃苦,寵著她,故而寵出一點苦也吃不得的嬌氣。

        「你就忍耐一下,快好了。」哪裡是真餓了,分明是鬧。

        「忍不了、忍不了,餓……」

        「你……」真是熊孩子,真想開扁。

        霍青霜搖著頭,把手伸向已烤出焦糖色的羊腿,想偷撕下一塊肉先嘗為快。

        「不可以喔!小青霜,小心燙手。」

        一隻男人的大手拉開小丫頭白嫩的小手,將她拉離火堆。

        看到來者,她一臉委屈,眼眶泛紅。「謝哥哥,我餓了。」

        謝漪竹坐在充當椅子的樹墩子上,將她抱坐在大腿上。「你大姊不是說了還沒熟,要再等一會兒,你要乖,聽話,謝哥哥這裡有糖,你先含著。」

        他拿出用油紙包著的糖塊,捏出一小塊往她小嘴一放。

        「可是我想吃肉。」含著糖的霍青霜更想吃肉,她口水都流出來了,兩眼盯著香味四溢的烤羊。

        這頭羊是公羊,塊頭挺大的,不好烤熟,因此先上架轉著烤,待烤到半熟時才涂蜂蜜上色,最後才是孜然等等的辛香料。

        周氏和她兩個兒子在處理溪裡抓起的魚蝦、螃蟹,以及個頭很大的河蚌,或烤、或炒、或煮湯,滋味都十分鮮美。

        幾隻野雞用荷葉包著裹上泥,扔進燒紅的土窯裡悶熟,大肥羊已經夠他們吃了,其他兔子之類的野味便用鹽腌著,做成燻肉,等哪天饞了再取來吃。

        霍三老爺沒來莊子,他得留守,縣令不在縣衙自是由他頂上,總不好兩個人都不上衙,讓衙門唱空城計。

        「想吃肉……」聞著烤肉味,謝漪竹也餓了。

        「那我們就吃一小口。」

        我們?

        轉著烤羊的霍青梅輕哼一聲,眼角餘光斜睨這個不見外的男子,不料他也正在看她,戲謔地朝她眨眼一笑。

        通常男人這樣眨眼只讓人覺得有些做作,可謝漪竹的眨眼帶點玩笑意味,不讓人討厭,還有點可愛,讓霍青梅沒法發火,只覺得他童心未泯,年紀不小了還有赤子之心。

        原想下定決心與他保持距離的霍青梅心頭漏跳一拍,羞惱地轉回頭,專心烤羊,再也不看無賴男一眼。

        「好好,吃一小口,大姊,拜托,我就吃小小一口,一口就好。」霍青霜雙手合十,眼帶渴望的懇求。

        「拜託,青梅妹妹,我們只吃皮,你切小小一塊就夠了。」

        不要臉的謝漪竹有樣學樣把霍青霜的小手包在他的大掌中,做出拜託的動作,大手包小手前後擺動,逗得霍青霜咯咯笑,小牙八顆齊露。

        「你……你們,你們兩個加起來五歲嗎?」這兩隻還賣萌,眨巴眨巴著眼睛,好似學步走的娃兒。

        謝漪竹指著自己。「我叫謝三歲,她是霍兩歲,三加二等於五,青梅妹妹真聰明,不用屈指數就能數出正確的數兒。」

        「對,大姊,我兩歲,兩歲喔!」覺得這說法挺好玩的霍青霜配合的比出兩根手指頭,完全不顧自己已經七歲的年紀,往後倒向謝漪竹的懷裡笑個不停,淘氣又活潑。

        「是、是,你兩歲,本來就臉皮厚,遇上某人就更不要臉,學好不易學壞快,都被帶歪了。」以前只是調皮愛玩,這會兒都無法無天了,順著竿子就往上爬。

        「某人」聞言更是充分發揮厚顏無恥的本性。「青梅妹妹,我們要吃肉,你別動嘴不動手,謝三歲和霍兩歲餓了。」

        「餓。」軟糯的聲音嬌嬌配合著。

        看著一大一小兩張等待喂食的臉,霍青梅真的很頭痛,她真的很想把整頭羊往他們臉上拋去。「沒刀子。」切肉。

        「我……」有。

        謝漪竹還沒說出口,他腿上的霍青霜就先一馬當先往下跳,噠噠跑到大姊身邊,伸手指著她插在頭上的銀箸。

        「刀。」

        小孩子的記憶力很好,她看大姊用過一次就記住了,知道那是偽裝成銀簪的筷子,裡面還藏著刀和叉。

        「就你機伶,大姊藏點好東西你都一清二楚。」

        她順手解下銀箸,扭開後頭,用裡頭的小刀朝著快熟的羊腰肉切下一口大小的肉片銀給妹妹。

        皮脆肉嫩,焦香焦香,一劃開皮肉便滴出油來。

        「好吃、好吃、真好吃,再來一口。」她意猶未盡,剛嚐到味便咕嚕一口吞下去,反而更餓。

        「就光你一個人吃,你的謝三歲哥哥呢?」雖然她不想讓他稱心如意,可在妹妹面前她盡量做到公平對待,身教重於言教,由己做起。

        「嗯!有福同享,不能忘了謝哥哥……」

        霍青霜回過頭要找她的謝哥哥,卻看見他一臉震驚的盯著大姊……呃,手中的銀箸,不發一語,她被他不笑的表情嚇住了,趕忙回身抱住大姊。

        「大……大姊,謝哥哥是不是病了?」好可怕,他整張臉都白了,一動也不動,連眼珠子都直直的。

        霍青梅微有訝色,心裡納悶不已,臉皮厚到無法丈量的縣令大人是怎麼回事,又想耍著人玩嗎?

        她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手,謝漪竹發直的眼睛也跟著動了一下,她又動,他再動,眼神似乎隨著她的手移動。

        當她不解的看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他狠狠盯著的是她手上的銀箸,往左移,他的眼便左飄,銀箸再上挪,幽深似潭的目光跟著往上抬高。

        他看的是銀箸?

        為什麼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霍青梅再切下一塊羊肉,比剛才那塊大了些,她用叉子叉住羊肉送到妹妹嘴邊,省得她又喊餓。

        「大姊,謝哥哥是不是中邪了?」怪可憐地,有好東西吃卻吃不了。

        霍青霜也算大膽,嚇過後又吃起烤得香噴噴的羊肉,小牙咬呀咬的,有如吃著松果的小松鼠。

        是有點奇怪,但是……「不像中邪,應該是恍神吧?他……不太對勁。」離他遠點比較好。

        忽生不安的霍青梅皺著眉,但旁邊的妹妹又嚷著要吃肉,於是她暫且將謝漪竹扔到一邊,又切了幾片烤熟的羊肉放在盤子上頭,然後取出帕子將刀叉上的油漬拭淨,又將筷頭轉回去。

       當她剛要將銀箸插回頭上時,謝漪竹動了,他飛快的箝住她拿銀箸的手,將她拉往人少的樹叢後頭。

        「你……你幹什麼,快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你別太過分了!」他的手好有力,完全掙脫不了。

        「閉嘴。」他臉色難看的低吼。

        舉止莫名其妙的人是他,他居然還吼她!

        他瘋了嗎?還是捉羊時被羊角頂了腦袋,現在開始發作神智不清?

        「天龍蓋地虎。」他突地冒出一句。

        霍青梅一怔。「你不會讓我接什麼寶塔鎮河妖吧?」

        「穿越?」

        她嘴一抽,往後退了一步,想著不會那麼湊巧吧!這裡還能遇到「老鄉」。「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否認,否認到底,她才不要跟另一個穿越者扯上關係,尤其這個穿越者和皇宮關係密切,根據她看的那些穿越劇和小說歸納出的穿越者守則,十之八九很麻煩,還可能和皇子鬥爭有關,她不想名留千古或是滿門抄斬。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只有兩種下場。

        「你的銀箸哪來的?」他捉起她的手,厲聲逼問。

        手一痛的霍青梅朝他腿骨一踢,一報還一報。「為什麼要告訴你,這筷子是我的。」

        她以為他想搶,握得死緊,這是她對另一世僅有的念想,藉著它記住自己不是真正的霍青梅,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誰來搶都不給。

        「我看過一模一樣的筷子。」謝漪竹仔細地看著她如秋水般的眸子,觀察其中的微表情,他當過國際刑警,擅於捕捉別人的細微神情。

        「怎麼可能……」她聞言驚愕,這雙筷子是特意打造的,獨一無二,除了她手上這一雙再無第二雙。

        「福記餐館。」他再度試探。

        霍青梅先是一愕,一時沒想起「福記餐館」,但隨即抽了口氣。「你、你是……」

        他是去過「福記餐館」的客人?

       「竇、青、青。」他壓抑的語氣隱含著亢奮。

        聞言,她瞬間滿臉發白,一手摀著胸口,感覺心跳快速的怦怦怦跳著,眼晴為之瞪大。

        她嚇到了,真的心驚膽顫。

        六年了,長達六年沒聽見過自己原來的名字,聽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她劇烈跳動的心口微微的抽痛,眼眶發熱。

        她是竇青青,也是霍青梅,在這幾年內已經分不開兩者了,雖然她很想念另一個時空,很想再見一次養大她的爺爺奶奶,但是她更喜歡新的家人。

        看似怕老婆其實是疼老婆的爹,嗓門大到能震暈人,一心在兒女身上的娘,故作老成的大弟和想快點長大的二弟,性子像男孩一樣調皮的妹妹。

        他們已經和她密不可分,融入她的骨子裡,在她心中他們就是她的至親,她可以付出一切只為守護這個家。

        「謝明朗。」謝漪竹放鬆力道,但仍輕輕握住她的手,心頭像飛來一百隻蝴蝶,拍動著蝶翼。

        「謝……謝明朗?」她再次臉色一變,喘不過氣,睜大眼。

        「我就是。」

        一天能受到的驚嚇有多少,由一到十的指數,霍青梅相信已經破表到十二,她滿臉難以置信。「你是謝明朗?」

        「我是。」他咧開嘴一笑。

        「不可能。」太離譜了,老天爺這玩笑開大了,她不能接受。

        「既然有你,為什麼不會有我,我記得氣爆的那一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等我恢復意識,已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一下子少了二十歲,變成十三歲的少年,還有令人又妒又羨的身分。

         「啊!不要告訴我,我不要聽,你是誰,我不認識,我什麼都沒聽到!」可惡,他為何要說給她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黑色幽默嗎?想拖她下水。

        看她慌亂的捂耳想拒聽,謝漪竹嘴角一勾,露出「有福同享」的賊笑。「我姑姑是皇后。」

        「……」她驚到失聲。

        別吧!這麼玩她,她好不容易過上有爹有娘有弟妹的平穩日子,偏生飛來橫禍,打碎了她的美好未來。

        「當今太子是我表哥。」掛著笑的臉龐春風無限。

        讓她死了吧!她感覺無數的飛刀往她身上插。「太子不會有個想跟他爭位的兄弟,加上奸妃、奸相吧……」

        「大皇子、劉妃、劉相,三代人。」

        聽他一說「三代人」她就明白了,外祖劉相、生母劉妃,父女之下是大皇子。

        霍青梅都想哭了。「你離我遠一點,不許靠近我,不管你們要怎麼明爭暗鬥,我和你是山隔山,海隔著海,毫無交集。」

        「辦不到。」一句話。

        「很簡單的事為什麼辦不到?」他沒瘋,她先瘋了。

        明明是兩個世界的天人永隔,怎麼會重疊在一塊,他們居然穿越在同一朝代、同一時間線。

        「因為我喜歡你。」他終於說出放在心中多年的話。

        「嗄?」她傻眼。

        她……她……她耳朵出現問題嗎?產生幻聽。

        「你沒聽錯,竇青青,我喜歡你,從小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在我外公的餐館打工時我總是忍不住想一直看著你,但我不知道那是喜歡,只會鬧你好讓你注意到我,直到我受傷瀕死,我忽然明白了,原來我深深愛著你。」

        誰也無法替代,唯有她。

        聽著他的告白,霍青梅心裡沒有感動,只有驚悚,漲紅的雙頰不知是氣的還是羞惱。

        「謝明朗,你太卑劣了,都到這裡了還不放過我,別以為你說喜歡我我就會欣喜若狂!」

        此時的她心很亂,沒法冷靜的思考,糊成一團的腦子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該往哪裡去。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她措手不及,她有如坐在暴風雨中的小船,在海面上忽高忽低的掙扎,他的告白像是一道十丈高的巨浪朝她打來,船翻了,她在海水中載浮載沉,頭暈目眩、無法思考。

        「你不是說你不認識我?」他笑著調侃。

        她臉一撇,重重一哼。「是不認識,你是新來的縣令,我是縣丞之女,僅此而已。」

        「可我不想僅此而已,前一世,我沒追到你,這一次,我要你做我的妻。」他有了前進的目標,娶到她是他最終目的。

        她一聽,臉都綠了。「欺人太甚!」

        「我不信你對我毫無感覺,畢竟我們來自相同的地方,有共同的語言,又是舊相識,一起打打鬧鬧這麼多年,只不過我現在的出身嚇到你了,你就是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從以前到現在,她的行事都太謹慎了,深怕走錯一步始終小心翼翼。

        「我不是膽小鬼。」她只是不做不確定的事。

        「你是。」他雙目如炬,照出她的膽怯。

        「謝明朗,你……」

        忽地面上一熱,她驚得忘了要說什麼,他……居然、居然……

        成功偷香的謝漪竹一咂舌,回味馨香馥郁的女兒香。「和我交往吧!我會護你一生一世,絕不讓你掉一根頭髮。」

        「不要。」她還有些失神,不敢相信他竟吻了她。

        「由不得你。」他握緊她的雙手,將人往自己懷中拉,雙唇再度一覆。

        被吻得暈乎乎的霍青梅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簡直要在這片叫做謝明朗的海中滅頂。

        「還有,別再叫我謝明朗,這個名字的主人不存在,我是謝漪竹,你未來的相公……」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4 09:21 PM 編輯

【第六章】    從天而降的傷患

        「咦!那兩個人是怎麼搞的,有點不對勁。」躲在遠處偷看的周氏探出頭來,小聲地壓低嗓門,對跟在一旁的孩子說。

        「是有些怪,大姊的臉很臭,看也不看謝大哥。」可謝大哥卻是神情愉快,像是撿到黃金一般。

        「不會是你大姊使性子,不給人好臉色看吧?」自己也不過說了一句「天造地設」的璧人,她家閨女就擺臉色了,人在面前卻視若無睹。

        另一道聲音訝異出聲。「大姊好像哭了,眼睛很紅。」

        說話的人隨即挨了兩顆粟爆,被推得老遠。

        「胡說什麼,你大姊從來不哭,那一年被大寶推下斜坡也沒掉一滴眼淚,她像我。」剛強,寧可讓別人哭也不委屈自己。

        「對呀!我也沒見大姊哭過……」霍青雲一頓,抓抓後腦勺。「娘,大姊的眼睛真的很紅,像兔眼。」

        「沒看錯?」周氏心口一抽。

        「應該沒錯,除非她眼睛進沙子了。」他眼力極佳,樹上枝椏間小指長的小蟲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縣令大人欺負她?」想到此,周氏的心窩抽著疼,她是護崽的母大蟲,每個兒女都是她的心頭肉。

        「娘,大姊是能吃虧的人嗎?謝大哥敢動她一根寒毛,她肯定撲上去咬他一口。」大姊外表看著端靜,其實是連人肉都敢啃的凶獸,他便是血淋淋的獸口下碩果僅存的俘存者。

        「說得也對。」她太過操心了。

        方才周氏假藉要處理魚蝦、螃蟹而將兩個兒子帶走,她的用意便是讓閨女和她看中的縣令大人培養感情,希望在沒人打擾的情況下兩人會看對眼,進而生情。

        她故意留下小女兒在他們之間跑來跑去是避嫌,並非孤男寡女私下相會,有顆小跳豆在,別人不好編排什麼不堪入耳的閒言閒語,他們清清白白。

        可是這會兒倒是弄巧成拙了,閨女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一張臉拉得老長,苦大仇深,彷彿想把誰弄死。

        相較於自家閨女的反常,縣令大人的神色也不太對,與閨女恰恰相反,眉頭帶笑、兩眼發光、卓爾不群的身形彷彿多了一雙翅膀,感覺走路都快飛起來了,好不快活。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周氏對女兒的婚事很在意,挑挑撿撿想給她配個好夫婿,歡歡喜喜出門子,不過她也關心女兒的心情與喜好,若是不喜歡對方,真讓她嫁了也不安心,省得成怨偶。

        唉!真是讓人煩心,左右為難,渡江縣的適婚男子是不少,但配得上女兒的沒幾人。

        燒心呀!兒女都是債。

        「娘,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萬一他們打起來……」

        霍青雲咽了咽口水,聞著隨風傳來的烤羊香氣,本來不餓,聞到這味就餓了。

        霍青雲端了個鍋子,裡面是洗淨的魚和螃蟹,弟弟則提了個桶,裡頭是三、四十顆吐完沙、有嬰兒手掌大的河蚌,準備拿來烤的。

        「呸!呸!呸!盡說些觸霉頭的話,沒一句好話,你巴不得他們大打出手是不是?」周氏雙手叉腰,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打算好好罵兒子一頓,教他怎麼說話。

        「娘,君子動口不動手。」

        見娘手舉高,要往他腦門拍下去,霍青雲機伶的先跑開,躲過娘的千斤之掌。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娘。」見兒子跑了,一時來氣的周氏也就拔腿追了,當娘的還說不得兒子嗎?

        母子倆你追我跑,後頭跟著提桶的小兒子,因為桶重,走得特別慢,慢吞吞地呼哧呼哧喘氣。

        「娘,吃肉。」看到母親的身影,偷吃了好幾塊羊肉的霍青霜歡喜的喊著,臉上還有沾到的油。

        「喲!烤好了?這麼大頭的羊真不容易,香得我都想趕緊吃一口了。」托女兒的福,她還是第一次吃烤羊,油滋滋又香噴噴的,一定很好吃。

        「我也有幫忙烤哦!剛剛大姊和謝哥哥突然跑掉了,沒人看著火。」霍青霜揉揉發酸的手臂,表示她很辛苦。

        「什麼,『一起』跑掉?」像是天上掉餡餅了,周氏眼睛閃著光,化身三姑六婆,專聽人家的八卦事,追根究柢起來。

        「對啊,一起,剛剛謝哥哥拉著大姊的手,大姊好像氣呼呼的踹他,兩人去了那邊……」

        霍青霜喳喳呼呼的告狀,因為兩人都不在,她怕羊烤焦,只看了一下下就把注意力放到烤羊上,很努力的轉著羊,轉得她滿頭大汗,手酸得不行。

        「咦!踹了人……」看不出縣令大人是性急的人,做法豪邁,直接了當的下手了。

        「閉嘴,不想吃肉了是不是?」霍青梅羞惱的說。小奸細,事兒在她嘴裡留不住。

        一聽到不給她肉吃,霍青霜急了,拉著娘親的袖子用手摀嘴,「如肉、如肉,我要如肉。」

        她說的是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可是摀著嘴巴,聲音模模糊糊,聽起來發音不標準,有些好笑。

        「閨女呀!你……」周氏一臉好奇樣,想打探兩人的進展,心裡百爪撓心的直發急。

        沒等她說完,霍青梅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什麼都別問,吃您的肉。」

        「哎喲!我都沒開口呢,你給你娘甩什麼臉子,我是說這河鮮擱哪兒煮。」看到女兒臉色不對,周氏話題一轉,把大兒子往前推,讓他去背鍋。

        「那邊。」

        霍青梅往旁邊一指,有個石頭疊起的小灶,火正旺著,挽起袖子的男子正用蒲葉搧風。

        「霍嬸,這邊,我火生好了,你把鍋子架上去就好。」神色自若的謝漪竹招著手,好像沒什麼事發生。

        「欸!就來,還是你懂事,這火燒得真好,不像我那閨女呀!都不把我當回事。」她嘴上埋怨著,眼珠子不停轉著,想由他這邊挖出點她不知道的東西。

       「霍嬸說哪的話,青梅妹妹性子好,人長得好看,水靈靈的眼睛會說話似的,她全身上下無一不好。」

        在「丈母娘」跟前,謝漪竹嘴甜得像糖不用錢,拚命往外撒,甜得令人心窩發軟。

        「哼!」。

        某人不領情的一哼,桃腮卻是微微一熱。

        「哼什麼哼,鼻子癢呀!」罵完女兒的周氏又喜笑顏開的看向「準女婿」,滿意到不行。「我閨女就是脾氣硬了些、不會討好人、嘴笨,一門心思在酒樓上,人情世故上不開竅。」

        女兒只能自己嫌棄,到了別人嘴裡便是毀謗,周氏不會一徑的說好話,那是讓人說的。

        「不會,人美心好,有耐性,話少點是矜持,不卑不亢,進退有度,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他往旁邊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那個誰呀也不是無動於衷,豎直耳朵偷聽,還怕人知曉的板著臉,假裝忙碌。

        羊肉烤得不是很均勻,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沒熟,看似神情專注的霍青梅拿著弟弟殺魚的刀一邊削肉一邊添火,把沒熟的肉再烤熟點。

        眼眶泛紅的她不是哭了,而是煙燻的,她一分心讓煙給跑眼睛裡了,不過也有幾分是氣出來的。

        她沒料到謝明朗……不,是謝漪竹比另一世的他更混帳,居然強吻她!

        令她更不快的是,她竟然不排斥他的氣味,莫名其妙被吻了不僅不掙扎還為他找藉口……

        一定是能遇到「老鄉」的機率比被雷打中還低,她免不了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理心,憋得太緊沒法找人宣洩心中的無奈和孤寂,與古人想法不同的他們只能互相適應,所以彼此才會腦袋發暈。

        「那你們聊了什麼呀!我家閨女還踹你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她好歹是官家千金,怎能做出不得體的事。」很可惜沒看見女兒怎麼踢人,不然她也好教上幾招又陰又狠的踢人姿勢……

        咳咳!她不是教女兒踢人,而是自保,這世道壞人多,到處是不懷好意的黑心鬼,她養得如花似玉的女兒,自是要護其周全,也教會她保護自己。

        「霍嬸誤會了,是我看她手髒了想帶她去溪邊洗手,但她實在太害羞,直說男女有別,不讓我拉她,一急就抬腿了。」撓癢癢的力道跟被蚊子叮了沒兩樣,不痛不癢。

       「害羞?」他說的是她閨女嗎?

        有別於周氏的眼露狐疑,霍青梅聽了他的話直接被口水嗆到,連咳了好幾聲,咳得臉上都浮起紅暈。

        她會害羞?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氣著了!

        回過神的她還很後悔沒多踢幾下,對著這種心懷不軌的人不必手下留情,他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哪能由著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嗯!含蓄又羞澀,小缸菊般惹人憐愛,楚楚動人,令人想呵護。」謝漪竹眼底帶著笑,由眼角餘光看見某人倏地握緊的拳頭。

        周氏一聽這話心花怒放。「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說——」令千金不小了,也該提提親事,若是沒有好的人選不妨考慮我。

        打鐵要趁熱,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娘,肉熟了,快過來吃。」

        霍青梅一喊人,謝漪竹準備說下去的話就被打斷了。

        「肉熟了呀!好,娘這就過去,你先切一盤給弟弟妹妹止饑。」這味道可香了,她都饞了……呃!她還有事呢!「大人,先吃肉吧!這魚湯不用顧著,滾了就能喝。」

        「嗯,我跟你過去,霍嬸以後也別喊我大人,顯得生疏,就叫我漪竹吧,當是你的子侄輩。」

        他在布線拉關係,先擺平關鍵人物,打通第一道關卡。

        「那怎麼好,你是縣令大人……」她明明笑得像朵花,開心不已,表面上還要推辭一番。

        「無妨,縣令也是人,也需要親人在身邊,我一任最少三年,這三年就勞霍嬸照顧了。」

        他朝周氏行禮。

        如果能由他自行安排,他打算外放九年,等京裡的事都平靜下來再帶妻小回京。

        瞧瞧,多好的孩子,多會做人,讓人想多疼疼他!「閨女呀!你肉是切好了沒,沒瞧見大人都餓了嗎?」

        他餓了關她什麼事,沒人請他來,是他打著下鄉探訪的大旗硬要跟來!「那兒擱著,自個拿。」

        霍青梅面無表情地指向吃得正歡的三兄妹,草地上鋪了一塊布,幾個人坐在上頭,正在狂吃猛吃。

        「真是不像話,也不知等等人……你也別當自己是外人,一起吃比較熱鬧。」她就不信閨女嫁不出去。

        「霍嬸你先吃,我陪陪青梅妹妹。」他說著便往火堆邊走去,搬了凳子往霍青梅身邊坐下,看得周氏直樂。

        「滾開!」霍青梅一聲低吼。

        謝漪竹笑了。「不夠圓,滾不動。」

        「少跟我打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這人太危險,總有種捉不住他的感覺。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我克制不住想靠近你的衝動,你一槍打死我算了。」分隔兩個世界重新聚首的緣分,擋都擋不住。

         她瞪眼。「這麼不要臉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何況現在哪來的槍?

         他低笑出聲,目光專注。「青青,我們試試吧。」

        感情的事能試試嗎?

*             *             *

        聽了謝漪竹告白後的霍青梅苦惱不已,回府後整夜不能入睡,睜著大眼望著床帳上百花迎春的刺繡,想著自己該怎麼辦。

         如果謝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縣令,一般家境出身,沒有什麼富貴親戚,也許她會點頭,把自己的終身交給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其實是羨慕他的,也被他爽朗的性格吸引,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拘泥一塊小地方,而她則被困住了,謹小慎微,對於想做的事總是考慮再三。

        如謝漪竹所言,她是個膽小鬼,因為顧忌太多而錯過美好的事物。

        她沒去過義大利看比薩斜塔,也沒到過巴黎左岸喝咖啡,連離自家最近的日本也是因公事出差,從沒慢下腳步賞櫻泡湯。

        她很多事都沒做過,也來不及做了。

        如今這一步跨出去,她會不會後悔呢?

        想了又想的霍青梅快把自己逼出病了,她心裡的天枰兩邊拉扯,除去權貴間的鬥爭這點不好外,她實在騙不了自己……

        謝漪竹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

        砰!

        咦,什麼聲音?

        「誰?」

        好像有重物落地聲,就在院子裡,那麼大的聲響應該是有什麼東西掉下來……

        心裡七上八下的霍青梅從床上爬起,穿好衣服打開門就往外走,本想喊人的她終究沒開口,想著一屋子老弱婦孺,真有賊子來光顧他們也應付不了。

        一到了院子,她左顧右盼,除了因風晃動的樹葉發出的沙沙聲外,再無異樣,明月照地,泛著暈黃。

        難道是她聽錯了?

        再一次查看四周的霍青梅並未發現有人潛入的跡象,也沒發現什麼掉下來的東西,於是她打算返回屋子,試著入睡。

        突地,她的足踝被什麼東西捉住……

        她倏地滿臉發白,唇上血色全無,全身僵硬不敢動彈,連看都不敢往下看。

        有……有鬼?

        「青……青青……」

        青青?誰在喊她……

        不對,只有某人知道她的另一個名字。

        深吸了口氣,她平復受到驚嚇的心靈,緩緩彎下身,撥開枝繁葉茂的矮樹叢。

        只見整排開著花的矮樹叢中趴了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有些樹枝已經被壓彎,只是因為樹叢太密且天太黑,所以方才她才沒發現異狀。

        男人面朝下,面貌難辨,頭髮亂成一團。

        「謝漪竹?」她輕聲問,不確定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人。

        「痛……」大意失荊州,陰溝裡翻船。

        「痛?」

        莫非是想攀人房頂還是爬樹,卻失足摔下來?

        霍青梅想到之前他半夜站在她窗外的事,莫名地心裡生起一把火,若是他打算偷香竊玉、偷雞摸狗,摔死也活該。

        不過她的腳踝被捉住也走不掉,只有跟他耗,摔不死是他命大,上天總有好生之德。

        「很痛……」痛到骨肉分離似的。

        「你去做賊了?」半夜不睡覺在外遊蕩,非奸即盜。

        「嗯……做賊。」樑上君子。

        「你真去做賊?」她有些吃驚,他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且身為縣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沉重的呼吸聲響起,他緩了緩,「你先扶我起身……」

        「你哪位?」她不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更何況引「狼」入室,誰知他是不是又在演戲耍她。

        「……竇青青,你真……真想我死……」他身上的氣力一點點流失,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你到底去誰家偷竊,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本縣的青天大老爺?」

        很不想理他的霍青梅還有一點惻隱之心,聽他聲音有氣無力,趴在地上久久不起身,當過女童軍的她還是決定日行一善,使了點勁將石頭般沉重的男子扶起,以肩頂住他快往下滑的身體。

        「金家鐵鋪……」他氣若游絲。

        「什麼,你說什麼?」他在跟她開玩笑嗎?光只聽到喘氣的呼息聲。

        將全身重量一靠,謝漪竹的唇靠在她耳邊,吹氣似的呢喃。「金……金家鐵鋪……」

        「金家鐵鋪?」他去金家鐵鋪做什麼,打農具嗎?

        他虛弱一笑,又痛得吸了口氣,「正確說來是天鶴山,金家鐵鋪的鐵礦在天鶴山最深處一處隱密的山谷。」

        「喔,不過是鐵礦……不對,鐵?」

        在現代社會鐵很普及,到處是鋼筋水泥建成的高樓大廈,然而她身在古代……一長串的朝代在腦海中展開,從夏商周朝、春秋戰國、秦漢魏晉、隋、唐、宋、元、明、清……

        每一個朝代的興衰都需要一樣東西——武器,而刀、槍、劍、戟都需要鐵。

        所以鐵決定了勝負,赤手空拳、拿木刀木槍的人怎麼打得贏裝備精良的兵馬呢?那是以卵擊石的蠢行。

        「呵呵……想通了?」在冷兵器時代,鐵是戰備物資,由朝廷全權掌管,民間百姓、地方官員不得擅自開採。

        想通了,但是……「不要告訴我你正在做什麼,我一概不知。」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鴕鳥心態。」他取笑。

        「沒什麼不好,至少可以多活幾年。」她就是個死老百姓,沒有加官晉爵的野心,何況在古代,以她的女兒身這些事也落不到她頭上。

        既然沒什麼好處為何要跳入這灘渾水,弄得自己一身泥甚至上不了岸,最後淹沒在泥沼之中。

        前一世她的父母死於酒駕肇事,從小失去雙親、為生計奔波勞碌的她始終缺少一份安穩,因此她更向往平靜的生活,不願與危險掛勾。

        而他恰恰相反,他是危險的代名詞,追求刺激,哪裡危機四伏就往哪裡衝,自恃反應靈敏又有強健體魄以及一流的身手,他總是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頭,打擊犯罪不落人後。

        兩人的性情有如雲泥之別,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極端,可是命運已將他們拉在一起,緣分這種事始終叫人無法理解,莫名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點就連上了。

        他想笑,眼前的視線卻逐漸模糊。「你以為……你和我走得那麼近,那些在暗處盯著我的人不會發現你的存在?」

        她已經上了賊船,別想有下船的機會。

        「陰險!」還是一肚子壞水。

        「非也,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同樣的遺憾再有第二次,他便是頭豬。

        「誰要跟你在一起,自做多情,我……唔!這是什麼,濕濕黏黏的……」她的手掌感覺到濕糊糊的黏稠感。

        「是汗……我流很多汗……」

        黑夜中看不到謝漪竹的苦笑,視線逐漸模糊的他只覺得今夜的星子很明亮。

        「是汗嗎?感覺不太像……」霍青梅說到這,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被夜風吹了過來,令她眉頭一皺。「是血。」

        眼見瞞不住了,他避重就輕。「是受了點小傷。」

        「都流這麼多血了這叫小傷?」

        她怒氣往上沖,加快腳步將人扶進屋子,微亮的燈火下照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身上的黑衣被劃開好幾道破損,每一個破洞中都有鮮血泌出。

        因為一身黑衣,所以看不出還有哪裡沾到血,但一進入室內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充滿整個空間,濕透的衣服還不斷往下滴血。

        他笑得苦澀,忍住身上的陣陣痛意和腦中的暈眩感。「是小傷,連隨從加侍衛,我們七個人不到,可對方有七十五個死士、十三個來自大內的高手,我們以少勝多,對方死傷過半,我這傷不算回事……」

        嘴上說得得意,事實卻令他咬牙切齒,他們原本是打算夜探礦區,先打探出礦場有多大、有多少人採礦,是一般百姓還是外地調來的礦工,由誰監工,由誰負責將鐵礦運出,誰又是接頭人?

        但他萬萬沒想到挖礦的人不及百名,鐵礦產量也不多,但護礦的侍衛卻出奇的多,簡直把礦場層層圍住,連一隻鳥也飛不出去,守衛之嚴密出人意料。

        因為守衛太密集了,他們一進去沒多久就被發覺了,像包餃子似的將他們重重包圍,每一刀、每一劍都是不留活口。

        謝漪竹在紅刀、黑劍的掩護下順利脫身,其他人將人引開以免追著他大開殺戒,為了不被一鍋端了,他們分散開來,東南西北繞一甩開追兵,再回縣衙會合。

        他便是借道從霍府屋頂過,越過圍牆再回自己的寢房,誰知中途脫力失足,正好落在霍大小姐的院子。

        「死……死士?」她吸了口氣。

        「劉相一把年紀了還放不下權勢慾望,暗地裡培埴為數不少的死士,他將這些人給了他外孫,讓大皇子用在鏟除異己上。」

       只是京城有五萬禁衛軍守護城中秩序,一天三班巡邏,死士們想要出手並不容易,一不留神便會把劉相和劉妃曝露出來。

        「大內高手呢?」真有其人?那不是戲劇中才有的角色嗎,用來保護皇宮中的貴人。

        他一哼。「不是還有劉妃嗎?雖然她在宮中並不受寵,可是身為妃嬪還是會分配到護衛,加上劉相為她準備了不少眼線在皇宮四處,有人被她收買、有人遭受威脅,她又是大皇子之母,自有人投靠。」

        當年的皇上並無讓劉妃入宮之意,可當時他只是皇子尚未登基,在劉相的威迫下只好納她為側妃。

        原本劉妃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多次暗中加害當時的正妃,而她之所以能生下庶長子,也是因為即便皇后數度有孕,也都被她暗施毒手弄沒了,她又在湯水中下藥與皇上春風一度,這才有了大皇子的出生。

        可惜她機關算盡也無法將兒子推上太子之位,皇后之子才是正統,受百官推崇。

        「你早就知道渡江縣有人盜採鐵礦,所以才來這裡上任?」

        真相大白,要不這個窮縣哪有人自告奮勇要來,上一任縣令都走大半年了。

        「這是其一,為皇上分憂解勞,不過主因是京城待久了有點膩,想到京城外的地頭走一走,來渡江縣當縣令是一個機會,我就來了。」他說著說著又踉蹌了一下,差點把扶著他的霍青梅壓倒。

        「啊!你小心點,太重了,我快扶不動你了……」她是自找罪受,竟然把人扶進自個兒屋裡。

        關心則亂,發現一身是血的謝漪竹,心口一緊的霍青梅先不假思索地將人帶進自己屋裡,想著有傷就得治,見死不救她做不到。

        可是回過神來就後悔了,她應該把人往隔壁他自己的屋子送,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至少有他自己的人照顧和上藥,不用連累她受罪,他的傷也能得到更妥當的醫治。

        何況男女有別,閒話可是會害死人,他們所處的是禮教嚴謹的年代,就算彼此多,說一句話也會被當成私相授受有私情,嚴重點要剃髮做姑子甚至自盡,以表女子貞節。

        「再走兩步路就到了……」唉!太自負了,以為能從容不迫深入敵方,誰知在她面前丟了個大臉。

        「你……你別把身體的重量都往我這邊壓,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挺住……」氣喘吁吁的霍青梅改扶為半拖半拉,漲紅的臉像煮熟的螃蟹。

        「你輕……輕點……嘶!」傷口又出血了。

        「我已經夠輕了,你以為我有多大的氣力可以當牛使。」她拖呀拖,終於將人拖上床榻。

        當謝漪竹躺上床的那刻,兩人都吁了一口氣,大汗淋灕。

        不過問題來了,謝漪竹的傷誰來處理?

        他們互看一眼,有了結論——

        「我沒脫過男人的衣服,你自個兒來吧!」

        說到脫衣,霍青梅還是有點害臊,另一世的她可沒交過男朋友。

        靠著意志強撐的謝漪竹苦著臉。「我要是能動就不會為難你了,此時的我全身乏力。」

        男人都有一份好勝心,不願在心愛女子面前顯露脆弱的一面,他想讓她曉得他無所不能,是屹立不搖的樑柱。

        可是他的傷真的太重了,又失血過多快要失去意識,就算他想逞強也無能為力。

        「你就不能不給我找麻煩嗎?每次一遇上你都沒好事。」不是被調戲便是耍無賴,現在還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一副快駕鶴西歸的模樣。

        然而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對血流不止的冤家,霍青梅還是沒法子置之不理,她嘴上嘀咕了兩句便拿起放在梳妝檯的剪子,一把剪開黑衣,再用木棉為她準備夜裡喝的茶洗淨傷口。

        習慣使然,不管用不用得上,霍青梅都會準備類似現代急救箱的急救包,內有請人特製的退燒藥丸和治風寒的藥粉、止血散、供頭疼腦熱使用的日常用藥,以及充作止血帶的白布條。

        雖然不像一般大夫準備得那麼齊全,不過用來做簡易的傷口處理還是夠的,撒上止血散後,很快血就止住了。

        「青青,能遇到你是我的幸運,我真的發自內心的喜歡你,終此一生,非你不可。」即使看不清她的容顏,眼皮沉重的謝漪竹仍堅持表明心意,讓她知道他想得到她的決心。

        「放手,你別拉著我,不是沒力氣了嗎?」蔥白小手被握住擱放在左胸,霍青梅的雙頰驟地一紅。

        聽到這樣的情話,誰都無法不動容,她只是害怕不能一起走到最後,世上最難醫治的是情傷,無藥可醫。

        「是沒力氣,所以一握就放不開。」捨不得放,他拉著她柔白的手放在胸口,心連著心。

        她一聽,似惱非惱的瞪視。「不要命了嗎?都什麼時候還耍無賴,你的傷口尚未完全處理好,你得讓我騰出手來包紮,真想再死一回?」

         聽著她嗔怒下的關心,他嘴角上揚。「不會死,我還要娶你為妻,用我的一生來愛你、守護你,生一窩小豬崽,圍著我們喊爹娘,你……你給他們糖吃,我教……」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乎無法聽聞。

        「誰家的人會生豬,越說越離譜了,你就沒點正經……」咦!眼睛閉上了,他是太累了還是昏迷了?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被以為昏迷不醒的男人又發出喃喃自語的夢囈,直接衝擊霍青梅的心窩——

        「青,我愛你。」

        我愛你……

        耳邊響起的這一句,讓手一頓的霍青梅紅了眼眶,淚水悄悄的滑下面頰。

        多少年沒聽過有人說愛她了?自從前世的爸媽車禍過世後,再也沒有人跟她說——

        「寶貝,愛你喔!」

        她就是個缺愛的孩子,乾枯的心房渴望愛的滋潤,每個孤單寂寞的夜裡,她用雙手環抱自身,想著有人愛她就好,只要讓她的心不再寒冷,她想要有個擁抱,能分享體溫的懷抱。

        「上一世你為什麼不跟我告白呢!讓我以為我是個不被愛的人,等待不到屬於我的春天……」

        如今寒冬過去了嗎?

        包紮好最後一個傷口,放下剪子的霍青梅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子,濃眉似劍、五官俊美,厚薄適中的唇瓣因失血而有些青白,堅挺的鼻梁表示他性格堅毅,不輕易受人左右。

        這就是她所認識的謝明朗這一世的長相嗎?

        不,他是謝漪竹,不能搞錯了,過去的種種都該拋諸腦後,他倆都有一個新的開始,不再是一碰面就鬥嘴的冤家,如今他們一個是定遠侯世子、一個是小縣丞之女,兩人走向不同的道路。

        「青青……青青……別走……我……保護……你……別……別怕……」

        我不走,一直陪著你。

        拭去眼角淚珠,霍青梅笑得宛若三月桃花開,她輕輕拉高被子蓋住昏睡的男子,雙眼一眨也不眨的凝望著他,似要看清他的模樣好牢記心頭,永生不忘。

        她真的淪陷了,陷在他深情的溫柔中,他讓她無法自拔了,只能一直往下沉。

        如她所料的,一過半夜受傷的人便開始發燒,她花了一整夜用井裡的水冰敷他的額頭,再用廚房做菜用的黃酒為他擦拭腋下、頸肩、腳底等部位,想辦法替他降溫。

        直到東方天空大白,謝漪竹的熱度才降了一些,不再高得嚇人,體力不支的霍青梅這才頭靠著床柱,無意識的睡了過去。

        當她睡著不久,被她以為會昏睡三天三夜的男人睜開眼,在短暫的頭暈目眩後,他看見近在眼前的嬌顏。

        咦!她還在?

        再看到兩人交握的手,沒有血色的俊容露出一絲憐惜和寵溺,他輕輕將柔若無骨的小手包在大掌中,眼中的柔情柔得要溢出眼眶,他能看她一輩子也不膩。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4 10:11 PM 編輯

【 第七章】    池塘邊訴衷情

        「小姐、小姐,近午了,快醒醒,你睡過頭了……快清醒,別再睡了……」

        睡過頭了?

        被搖醒的霍青梅還有些不是很清醒,濃密的睫羽掀了幾次也沒掀開,她輕揉了眼皮才緩緩睜開澄澈似湖水的杏眼,窗外射入的金色陽光讓她一時不知置身何處,眼神茫然。

        一杯清茶送到她嘴邊,她順勢含了一口漱一漱吐掉,清除口中異味,而後再把剩餘的茶水一口氣喝掉,保持口氣清新,不會有怪味道發出。

        茶一下肚,整個人就回神了,耳聰目明、神智清醒,她訝異的看看自己的床,眼中有著迷惑。

        難道是她在作夢?

        「小姐,怎麼了,您在發呆。」小姐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形,太奇怪了,叫不醒不說還一臉呆滯。

        「我發呆?」有嗎?

        霍青梅眨了眨眼,讓自己更清醒,她又喝了杯暖茶後才起身下床,坐在梳妝檯前讓身後的丫鬟為她梳髮,整妝完畢後,她才緩緩走出屋子,一陣炎熱的風迎面而來,她抬頭一看,都正午了。

        「你們怎麼沒叫我,說好了要幫娘綁粽子的。」雖然她手拙,捏不出角來,但捆一捆總還能看,不掉餡就好。

        五月五慶端午,喝雄黃酒,插茱萸,配戴五毒香囊除晦氣。

        這是過來六年的霍青梅準備過的第五個端午節,頭一年他們家太窮,繳了爹的束修和日常開銷以及弄那些種植西瓜的準備就沒錢了,他們連肉都省著吃,更別提包粽子,能聞到別人家的粽香就不錯了。

        後來家計改善才有粽子吃,周氏年年包上幾百個肉粽、甜粽、五穀粽子和花生粽子,自家吃不完就送人,近交摯友人人有分,端午以粽子送禮大家吃了都歡喜。

        現在離端午節還有幾天,周氏和幾個下人已先準備好包粽子的餡料和竹葉,一包好就下鍋蒸,蒸好了馬上給人送去,免得又忘東忘西,東家送了西家沒送,趙家給了,李家的又提回來。

        其實也就是應景,吃上幾個就算有過節了,糯米包的粽子不好消化,從端午節前就一路吃,等過了初五便沒什麼人吃,大概只有家裡窮點的人家會繼續拿來當主食。

        「喊了呀!可是小姐一翻身繼續睡,一揮手讓奴婢們別吵您,奴婢只好讓您睡了。」

        說得無奈的海棠跟在後頭,和木棉互看了一眼,兩人都掩嘴一笑。

        沒看過這麼可愛的小姐,像個孩子似的賴床,怎麼喊都喊不醒,還嘟起小嘴嫌吵。

        不過這模樣她們絕對不敢跟小姐說,因為她不會承認自己有迷糊的一面,還會道是兩人一看錯了,扣半個月月銀。

        霍青梅一臉不信,認為兩個丫頭誇大其詞。「我有這樣做?是不是你們偷懶了,瞎扯出來的?」

        一向作息規律的她哪有可能睡得那麼沉,一到時候就會醒來,讓她再睡也睡不著……

        等等,莫非不是夢?

        怔了怔的霍青梅忽地緩下腳步,微顰的眉頭滿是疑色,她回想著屋裡的擺設,又想著真實無比的血腥味,她應該不會弄錯,昨晚真的有事發生。

        可是她的手一滴血也沒有,乾乾淨淨,宛如泡過牛奶的潔白,屋子裡也沒有昨夜留下的血跡,連藥味也聞不到一絲一毫,彷彿它一直是這樣子,無絲毫改變。

        不對,她的衣服是誰換的,她記得沾上血的那件藕白色繡纏枝蓮灑金上衫,當時她還想著很難洗淨。

        思及此,霍青梅的臉色忽明忽暗,似惱又似怒的抿緊粉嫩香唇,後悔沒在某人臉上寫下一行小字——

        齊天大聖到此一遊。

        「小姐,您的臉色很難看……」要不要上個妝?

        海棠關心的一提,小姐此時的神情有點嚇人。

        「睡太多了,緩緩就好了,沒事。」她都忘了那家伙有多會得寸進尺,她太失策了,怎麼就睡著了呢!應該先把人弄走,免得損及閨譽。

        只是人走了,她心裡還是有一些失落,感覺少了什麼似的,心中牽掛著他的傷勢,不知道有沒有人照顧他。

        「青梅妹妹,早呀!啊!說錯了,是不早了,日頭都爬到頭頂了,你睡得可好?」天高氣爽好睡覺。

        看了看眼前朝她眨眼的男人,霍青梅一怔,以為是幻覺,大白天也會作夢,還夢到他嘻皮笑臉的樣子。

        「你……你怎麼在這裡?」她訝然。

        該躺在床上養傷的家伙是怎麼一回事,吃了仙丹妙藥嗎?一夕傷勢痊癒,沒有傷口,生龍活虎的出來蹦。

        難不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見鬼了?

        「我不在這裡在哪裡,瞧你的語氣好像見到我很意外,人是鐵、飯是鋼,我餓了,而你家的粽子太香了,我忍不住就過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剝開粽葉,往尖角的地方大口一咬,肉汁的香味溢了出來。

        聞言,她只想啐一句,豬來投胎。「我家又不是飯館,你每天來蹭飯是什麼意思,縣令老爺的俸祿養不起你嗎?」

        「府上飯菜好吃,叫人吃了意猶未盡。」還有秀色可餐的她,看著她能多吃兩碗飯,他的笑眸中如是說。

        「你……」又羞又臊的霍青梅臉發紅,只想塞顆橘子堵住他的嘴,叫他少開尊口。

        「你什麼你,人家來吃個飯也看不順眼,是不是真當自己是一家之主了,不把爹娘放在眼裡。」一張嘴沒把門,說的全是廢話。

        「娘……」誰才是外人,她老糊塗了不成?

        「別喊娘,我就樂意大人天天上門吃飯,看他吃得香我就高興,比起你們幾個,他可有禮多了,還連連贊我的手藝好,不輸酒樓裡的大師傅。」讓人聽了都舒坦,巴不得把拿手好菜都端上桌。

        虛偽。霍青梅狠瞪著謝漪竹一眼,他回以揚唇一笑。

        「娘才是當家主事者,您想讓誰捧著飯桶吃飯就讓誰捧著飯桶,咱們家的米夠吃,多養一張嘴也有剩餘。」霍青梅討好地說。

        笑什麼笑,牙齒白拍牙膏廣告呀!再笑也否認不了他是頭豬的事實,整天吃吃吃也不怕撐死。

        「霍嬸,我吃得不多,真的,你不用為我太費心,能吃飽就很滿足了,我家裡人從不關心我吃了沒。」他打悲情牌,說得讓人心頭發酸。

        定遠侯本就是個不求上進、好逸惡勞的老紈褲,才會養出謝漪竹這個小紈褲,他有一妻二妾,數個姨娘和若干通房丫頭,子女六名,他在女人堆裡就忙得不亦樂乎了,哪有空閒管教被他養歪的兒子。

        而定遠侯夫人向來偏愛小兒子,拿他當眼珠子看待,對長子她不是不聞不問,就是少了幾分耐性,一見他不學無術的樣子就冒火,又打又罵地把他嚇得不敢靠近,更加的放浪形骸,母子之情薄如紙。

        雖然後來內裡換了個人,也不再胡搞鬧事,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曾有的裂縫一直都在,沒法填補。

        原本皇后的娘家應該封為國公,可老定遠侯認為不肖子都太不成器,因此不讓皇上賜封,等太子登基後再封賞,一來顯示他的仁德之心,二來是孝道,讓外祖家門楣增光。

        其實老定遠侯是用心良苦,老一輩的想法還是認為該由長房長孫繼承家業,即使再不爭氣也是自個兒子孫,光是一個侯爵位置就讓底下人不安分了,若是再封個國公,他的長孫還能活到快二十歲?早被自相殘殺的兄弟取而代之。

        「你這孩子呀!霍嬸都不忍心了,你能吃盡量吃,霍嬸不缺這口吃的。」周氏的口氣溫柔得像個慈母,百般關懷,可是一看向女兒時畫風全變了,母老虎上身。「你幾時變得小氣巴拉的,人家肯來做客是看得起我們,你還怕人吃呀!人家吃你幾口飯你心疼個什麼勁,飯是拿來吃的,不是擺著用眼睛看的……」

        周氏一開罵是沒完沒了、口沫橫飛,中途還停下來喝兩次水潤喉,幹勁滿滿的教導閨女一件事——

        好男人難找,看準了就捉在手中,別讓他逃了。

        「霍嬸,別為了我而讓你們母女鬥氣,青梅妹妹是不想你累著了,看你忙進忙出的她也會捨不得。」盡說好話的謝漪竹朝霍青梅一揚眉,手裡的粽子快被他吃完了。

        馬後炮。

        杏眸一豎,她轉移話題。「娘,爹是縣丞,女兒也會賺錢了,等明年青雲給您拿個秀才回來,咱們也算是書香門第了,您就坐著享福,不要從早到晚有操不完的心,您是官家夫人、富太太,等著別人上門來巴結您,給您磕頭請安就好。」

        一聽到官家夫人、富太太,周氏就被糊弄了,笑呵呵地想著大戶人家的派頭,她也是有身分的人了,不用再為五斗米折腰,管著家長理短的瑣事,多少人羨慕她的福氣。

        等她樂完了之後,一回神,咦!人呢?怎麼憑空消失了,明明方才還在跟前晃,兩個活生生的人。

        沒等她氣急敗壞的跳腳,一頎長,一明麗的兩道身影已出現在假山下的池塘旁,池塘不大,中間架了五尺寬士一尺長的小橋,池裡養魚七、八條,還有一隻烏龜爬上露出水面的石頭,懶洋洋的曬太陽。

        縣裡的宅子不便宜,一套三進院約要三、四千兩銀子,當初的縣城大人人傻錢多,被中人給騙了,花了五千兩買下縣衙隔壁的宅邸,他還沾沾自喜佔了便宜,有了衙役在門口站崗,他們省下護院的支出。

        等真正進來後才發現虧大了,這座宅子從外面看是很大,富麗堂皇,有當官者的氣派,可一入內才知逼仄得很,是前寬後窄的規模,前面做了正堂、側廳、宴客室後,後面根本住不了幾人,更別提養僕置婢了。

        後來霍青梅親自出面和貪財的縣令打了商量,把原本劃給縣衙中人居住的官舍給買了,劃入霍府私宅,這才有了方正格局,再加蓋幾間屋子便有三進院的規格。

        「你不是受傷了,還逞什麼能,不怕傷口裂開嗎?」他的傷有多重她再清楚不過,因為是她上的傷藥。

        以為又是一頓劈頭痛罵,沒想到竟是對他身體的關懷,幸福來得太快的謝漪竹悶聲一笑。

        「好很多了,別太劇烈拉扯就不會有大礙,我自個兒的身體不會讓它有事。」

        即使全身都有痛,有了她的關懷痛感就減緩了許多。

        「為什麼不留在縣衙休養,沒有什麼事是非做不可,死過一次的人就該更珍惜生命,而不是……」

        一隻手往她面頰一撫,深幽的黑眸透著情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想你了。」

        「……少用花言巧語哄人……」一句「想你」打得霍青梅潰不成軍,竟露出小姑娘的羞意。

        「不騙人,真想你了,沒見到你想得慌,心裡很不安,怕你是我太過思念所幻想出的假象,真實的你並不存在。」見她咬住下唇的模樣,他輕笑的撫著她嫣紅嫩唇。「不過我也該出來走動走動,讓別人看見我的無恙,天鶴山那邊死了不少人,金家鐵鋪正在追查。」

        霍青梅一聽,當下臉色驟變。「他們知道是你們所為?」

        他搖頭。「我們都蒙面,一律黑衣打扮。」

        「沒被認出來?」幾人的面孔都很好認。

        笑意微冷的謝漪竹抬手輕輕往旁一掐,種在小橋旁的一叢綠竹,一支手腕粗的老竹從竹心裂開。「我們都是生面孔,他們哪能注意得到,最多有點懷疑罷了,前來查探一二。」

        「我的衣服是誰換的?」沒再窮追猛打,她突然換了個話題。

        女人都很在乎這種事,霍青梅也不例外。

        她一開口,恨恨地瞪著眼前的男子,眼神帶著不滿和惱意,似要將他一身偽君子的外皮給剝了,只剩下赤裸裸、血淋淋的骨肉,看他再怎麼偽裝,用華而不實的外表騙人。

        可謝漪竹的反應卻是一怔,繼而放聲大笑,但笑得太大聲馬上遭到報應了,肌肉的震動拉痛了傷口,他當下哎喲哎喲的直喊,摀著傷得較重的傷處。

        「叫你笑,知道痛了吧!出來晃一圈就該回去了,誰讓你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麻煩。」霍青梅原本有些惱他的,但是看他痛得齜牙咧嘴,額頭冷汗都冒出來了,她不氣了,只有淡淡不忍。

        「心疼我了?」拉起她的手,他笑得像個傻子。

        「不心疼。」她口是心非。

        謝漪竹笑呵呵地摟她入懷,她怕他的傷口裂開而未掙扎,只不快的哼了一聲。

        「我有個手下叫細刀,紅刀的師妹,是她幫你換的衣衫,我的那些人在天亮前全回來了,他們把我一路過來的血跡全清理了,沒落下半絲不妥,你的屋子也是細刀整理的。」

        「他們都身上帶傷?」如果身為主子的都傷得不輕,掩護主子先行一步的其他人肯定也是大傷小傷無數。

        「是傷了幾個,不過比起對方的損失,我們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也就老虎腿上的一滴血,抓把土一抹就沒了。

        「瞧你得意的,你嫌自己傷得不夠重是不是?」她縴指一戳,往他的傷口按下去。

        「啊!」她……最毒婦人心。

        「痛不痛?」她沒用力,但輕輕在傷口上一點一戳的,對剛受傷的人而言那是極痛的,痛徹心扉。

        「你……謀殺親夫。」他痛到沒血色的臉都漲紅了。

        她把手拿開,笑話他中看不中用。「等你成為親夫再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聞言,他真激動了。「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

        「冷……冷靜,我只說先觀察,沒有一定要……」沒走到最後,誰也不敢誇口就是那個對的人。

        對於感情,霍青梅還是小心翼翼的只跨出一步,她隨時等著抽腿,轉身就跑。

        可一旦愛上了就不回頭的謝漪竹哪由得她抽腿,一見她有半絲搖動便趁虛而入,不等她說完未竟之語先攔了她的後路,俯下身封住還想逃走的小魚,輕含慢吮的用唇舌捕獲。
   
        他吻得很纏綿,又有點霸道,認定了她是他的女人,他要用一生呵護、寵著她,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他永遠都在,是讓她補給到滿血的賽亞人。

        「我不會負你……」這是他的宣言。

        霍青梅又急又氣,又感到不可思議,周遭彷彿充滿氧氣,讓她的心怦怦跳,胸口很熱。

        「別說得太快,你的另一個身分讓你無法自主婚事,你爹、你娘,還有皇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年代的子女是不能自行成親,要經過父母的同意再由媒人上門,三媒六聘後再交換庚帖,等著請期過後才有迎娶之禮。

        而且還要講究門當戶對,若有一方門戶不合宜,或是雙親中有一人不滿意,一波三折的婚事還不見得能圓滿如意。

         最難的還是皇上的賜婚,要是賜婚的對象非所愛,這是要接受還是抗旨?君無戲言,違抗不得。

         伴君如伴虎,天子一怒,屍橫遍野,社稷功臣做了一百件對朝廷有益的功勞,都不及一件對皇上的忤逆犯上,頓時淪為階下囚,天牢的死刑犯。

        眉頭輕蹙。「這些我會擺平,你無須煩心,皇上那邊倒好解決,他一向待我恩寵有加,皇后也會為我說情,就是我那爹和娘……一言難盡。」

        不能說他們不好,以對兒子來說,算是仁至義盡了,該給他的世子身分和一應花用從未少過,他沒在銀子上犯過愁,該有的排場和派頭應有盡有,沒人敢苛待他。

        可他就是那座府邸中的外人,沒有人主動關心,也無人管束,不論他做了什麼其他人只會冷眼旁觀,等著他自己出錯、自己作死,他們冷漠地只當他是同姓人而已,見面打個招呼點頭示意,而後錯身而過。

        「你不會是爹不疼、娘不愛、姥姥不要的那一種吧?」她隨口一說,當是玩笑,長子嫡孫向來最受重視,權貴人家不會將臉面撕下,放在地上任人踐踩。

        可偏偏就是。

       「差不多。」他笑著,臉上沒有一絲慍色。

        「啊!」她錯愕不已。

        「我那個便宜爹對他的正妻並非一心一意,他的心頭肉是他的表妹何姨娘,我祖母娘家庶弟的女兒,兩人從小兩小無猜、情誼深厚,所以偏愛何姨娘所出的謝見錦,也就是我二弟,而我打小恭養宮中,因此我娘對我不親近也不喜我,她和皇后姑姑不和,所以我被遷怒。」

        女人間的小心眼是化解不了,他娘看他的眼神是仇恨,認為他背叛她,捨棄了親生母親而抱權勢更大的皇后姑姑大腿。

        說實在的,他真想為小謝漪竹喊冤,那時年紀尚小的娃兒連人都認不全了,還幾乎快活不下去,他能選擇由誰帶他嗎?全是大人們的決定,把他當累贅般隨意一扔,誰要誰抱走,救不救得活是他的命。

        「那你真的是……」她不好意思問下去。

        「嗯!」他點頭,知曉她沒說出口的猶豫。

        「你難過嗎?」換成是她,她會選擇離開,和一群沒有感情的親人住在一起,她一日也受不了。

        「不難過。」他說的是實話。

        「為什麼?」

        是男女心態的不同嗎?理性與感性的差別?

        她一直認為男人較理性,不看重與己無關的事,而女子重情,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能哭得稀哩嘩啦,一如黛玉葬花。

        「因為他們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不解。

        謝漪竹面色爽朗的笑道︰「你忘了這具身軀裡裝的是誰嗎?我實際年齡比原主的爹娘還大,你認為我還需要他們?與親人的疏離是我想要的,這才方便我做我想做的事,且也不會被察覺我已不是我。」

        「雖然他曾因想念過去親友圍繞的熱鬧而覺得不習慣也惆悵過,但原主親人的疏離對他利大於弊,所以他不難過,反而慶幸,不然一堆關心過度的人整天追著他跑,他想瞞也瞞不下去,很快就會被人發現身懷異魂。

        霍青梅恍然大悟。「你的情形和我正好相反,在現代,我無父無母無兄弟姊妹,只有爺爺奶奶,但他們年紀也大了,我照顧他們更多,因此我見別人一家出遊總是好不羨慕,想著我也在其中該多好,如今這一世倒是補齊了。」

        這輩子他有父母卻像沒有,手足不睦,而她娘疼爹寵,弟弟妹妹聽話又友善,她總覺得這份幸福是偷來的。

        「用不著羨慕別人,以後我們生十個、八個孩子,造個像露營車那麼大的馬車,還做雙層的,把一大家子都拉出去野外郊遊、過夜,推起篝火唱歌跳舞,坐看牛郎織女星……」那感覺一定很棒。

        「什麼十個八個,你當我是母豬呀!一年一年生個不停……」她羞惱地往他胸口一捶。

        「哎唷!痛,你捶到我的傷口了……」天啊!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同不同意就一句話,非要動手動腳來表示她們的意見和存在。

        「流血了沒?我不是有意的。」他表現得太正常了,談笑風生,以至於她都忘了他身上有傷。

        「親我一下就沒事。」他以指碰碰自己的唇。

        她一啐。「想得美。」想佔她便宜沒那麼容易。

        「就是想得美呀!你眼兒一勾我的魂就掉一半,再撩我一下,整個人便跟你走了,你這招勾魂攝魄大法已臻爐火純青,凡人無法擋,我中招了,失魂落魄……」謝漪竹像斷線的木偶般雙肩一垂,兩手缺乏線牽的晃來晃去,眼神失焦,沒有神采。

        「別鬧了,讓人瞧見多難為情。」本來想拍他的手舉起又放下,她想到他的傷,她的手拍不下去。

        烈女怕纏郎,被他死皮賴臉的纏著,很難不動心的霍青梅都把持不住了,一顆心不由自主的為他心動。

        「我臉皮厚。」他引以為傲。

        「我臉皮薄。」她才不要讓人看笑話,對著她指指點點,她還要臉面,不像他沒臉沒皮,只剩下一張嘴。

        「不操心,我皮厚,切一半給你,以後當一對厚臉皮夫妻。」振振有詞的謝漪竹拋了個媚眼給她。

        她氣笑。「不需要,我……」自己有臉皮,不要他的。

        「謝大人,你在這裡呀,我找你好一會兒……」

        一聲「謝大人」,池塘邊相擁的兩人倏地分開,一個往東看向高處,一個向西低瞧池中的小鯉魚,伸手撥撥花開兩朵、含苞三朵的蓮花和蓮葉。

        「咳咳!霍叔找我有何事,我正在看魚呢!」他隨手折了一截柳枝往水面撥動,小魚兒因此驚走。

        「嚴師爺說端午龍舟一事已準備得差不多了,讓你看看要怎麼設置前幾名的獎勵,他好發布出去讓各商鋪和百姓共襄盛舉。」渡江縣好久沒熱鬧熱鬧了,真叫人期待。

        「爹說的是城外那條江嗎?它不是長年河水湍急,連過江都十分困難?在江上劃龍舟實在太危險。」

        據說每年有近百人淹死在江中,有的是渡江到江心船翻了,有的是在江上捕魚不小心掉下去就沒再起來,有的是不信邪硬要去玩水,一去不歸。
   
        「啊!閨女你也在,爹好些天沒見你了,你又在忙酒樓的事?別太累了,爹能賺銀子養你們……」

        女兒奴的縣丞大人一瞧見女兒就忘了正事,話題一起就停不下來。

        什麼叫你也在?爹的眼睛有多瞎。忍住不翻白眼的霍青梅拉了她爹一下。「爹,您離題了。」

        「喔!那我原先在說什麼?」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最近記性差,老是忘東忘西。

        「劃龍舟。」她提醒。

        「對對對,劃龍舟,咱們的縣尉大人孟大人已去探勘一番,他說桃花渡口往下到瘋狗灘這一段水勢較為平穩,可以行舟,用來比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人家實地測試過,肯定沒問題。

        「瘋狗灘顧名思義像瘋狗一般水流湍急,是出了名的險灘,咱們在地的百姓都不敢從那過,怎麼可能適合比賽?」水勢湍急,時不時來個旋渦,哪能從江上過,根本是玩命。

        聽了女兒的話,霍三老爺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咱們縣裡去年雨水少,渡江的水位降了一半多,淺灘的地方都見底了,地裡的收成也不好,有人還餓著肚子吃野菜……」

        雖然不到典妻賣子的地步,可個個面黃肌瘦,連口熱飯也吃不起,他看了好不鼻酸。

        「爹,您又說遠了。」雨水少至少還有收成,往北走的振興城連水都快沒得喝了,這天氣越來越熱了。

        霍三老爺睇了女兒一眼,捨不得罵。「哪有扯遠,爹正要說,因為江水變少了,所以水流沒有以往湍急,因此長達五里的水路相當平順,爹去看過了,的確可以行舟,只要不突然下一場傾盆大雨,龍舟比賽就能進行。」

         好,是她多事了,原來不下雨也有好事發生。

        霍青梅訕訕然地往一旁退去,不再參與討論。

        「大人,我們渡江縣好些年不曾舉辦大型的慶典,你看要不要擴大舉行,讓鄰縣也來湊湊趣?」人越多越好,百姓們太苦了,趁這機會也能擺擺攤,賺個小錢。

        「你說鄰縣?」似乎可行,縣與縣的較勁,獎金也可以為之提高。

        「是的,平江、攏和、秀川、明光等縣一聽我們要賽龍舟,早早就派人來詢問,看能不能參加。」他的想法是多多益善,人一多,他閨女的酒樓生意更好。

        謝漪竹略作思忖。「讓他們來吧!」

        「好的,大人。」他喜出望外。

        「不過要顧及安全,多派一些衙役注意可疑人士,人一多,扒手、拍花子也相對多起來,你讓人設一個兒童專區,四周圍起搭成棚子,讓人看著,除非是父母親自來接,否則一個孩子都不許踏出棚子一步。」小孩最為弱勢,他們沒法分辨對錯、善惡,容易被一顆糖拐走。

        「那得多大的地方,本縣的孩童可不在少數,而且習慣跟著爹娘,要是將他們和爹娘分開,怕是哭成一團……」

        最不受控制的就是小孩,到處亂跑亂竄,無法叫他們聽話,乖乖坐好,一人哭,所有人跟著哭,尖叫聲大到能掀天。

        霍三老爺開始頭疼了,縣令大人輕飄飄的一句話,聽來確實是為百姓設想,可底下人要辦好有實質上的困難,多大的地、多少兒童,誰來看顧孩子,安排多少人,又怎麼防止不被帶錯人?

        「每人給他們一個煙火、一串糖葫蘆,擺上孩子愛玩的玩意,準備三千條布條,給孩子和父母之一繫上,寫上各自的名字和年歲以及家住哪條胡同,父母來領人時以布條上的配對號碼對上了才可以將人領走……」

        「呃!大人,打斷你的話一下,我們縣衙沒有那麼多銀子,你所說的事做不到……」他一臉侷促的說道。

        「沒有銀子?」他十分訝異。

        現在才五月初,要等到秋收縣衙才有入帳,那都要到九月、十月過後了,縣里的事務要怎麼運作?

        依朝廷的規定,每年每一縣的稅收地方留一半,另一半的稅金要送往京城,收入國庫,沒有銀子可以用糧食補足。

        可渡江縣真的很窮,前任縣令為了得到優良評監,因此把大半的稅收往京裡送,還給知府一點甜頭,幫他說說好話,縣衙能動用的銀子也就那些了,沒法變出更多。

        富得流油的是縣令,他吃肉,底下的人跟著喝湯,但普通百姓大多仍是苦哈哈,富者越富,窮者依然窮。

        「是的,沒有銀子。」原本剩下一些,但前任縣令歡歡喜喜的去上任時,順手也取走了。

        「嗯……我來想想辦法。」真沒銀子嗎?

        謝漪竹眼底一冷,大批的銀子都被轉走了吧!才會導致渡江縣越來越窮。

        天鶴山的鐵礦是朝廷的亦是百姓所有,雖然挖掘出的鐵砂悉數送往兵器鑄造廠,可其數量以市價計是可以折抵稅金,再由朝廷發放給地方,由地方官用在百姓身上。

        而這些銀子都被偷走了,百姓窮,國庫減少收入,卻讓某些人得意的笑,用偷來的銀子陷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大人有什麼辦法可想?」銀子吶!可不是地上的沙石,隨便一挖就一大籮筐。

        「募捐。」

        「募捐?」什麼意思。

        謝漪竹笑著往霍青梅一看,無聲用嘴形說著——

        金家鐵鋪。

        它吃多少,就得吐多少出來。

        金家鐵鋪確實是一間百年老字號的打鐵鋪,鋪子裡的匠師高達七、八十名,他們打造的不是一般的鐵鍋、鋤頭或梨,而是匕首、長劍、箭矢等兵器,專門賣給江湖人士。

        膽敢如此招搖的販賣兵器,朝廷自然也知道此事,但和武林有關的事大多由武林人士自行解決,朝廷最多限制鐵的用量和管制,他們每出一項兵器都得和購入的鐵砂符合,不得私藏或販售,數量也要在一定範圍內,不能想打多少就打多少,超過限量朝廷就會出手了。

        不過天高皇帝遠,皇上根本管不了那麼多瑣事,加上有心人的隱瞞,天鶴山開採的打量鐵砂直接流進金家鐵鋪,由金家鐵鋪的匠師鑄造成各樣兵器,再由京城那邊派人運走,藏匿於某處。

        謝漪竹要做的便是將鐵礦收歸國有,並找出隱匿的兵器,再將金家鐵鋪連根拔起,灰飛煙滅。

        金家鐵鋪的老東家便是劉相夫人的親兄長,大皇子要叫少東家一聲表舅,他們是甥舅一家親。

        「大人。」一身玄衣的紅刀負刀立在牆頭。

        「有事?」看到他,謝漪竹眉宇一擰。

        身為暗衛的紅刀一向隱身暗處,即使已由暗轉明,有些習慣仍改不了,若無要緊事不會輕易現身。

        「是。」

        「霍叔、青梅妹妹,我先回縣衙了,一會兒別忘了給我送粽子,我還沒吃過癮昵!」他笑著討要。

        有事發生?霍青梅眼帶憂色。

        天塌了也有他這個高個子頂著,壓不到她。謝漪竹笑容燦爛的眨眼,眼中有著「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的自信。

        末了,他做了個拔手槍的帥氣動作,瞄準、扣扳機、射擊,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身上氣勢恍若準備行俠仗義的古代俠客。

        唯一看得懂手勢的霍青梅笑了,心裡略安,身為國際刑警的他辦過不少案子,以他多一世一的經驗和智商,沒人能在他手上討得了好,他是個腹黑又陰險的。

        不過謝漪竹一轉身,俊逸非凡的臉驟地冷若冰霜,眼中毫無一絲溫度,他走得極快,一邊輕摀發疼的傷處。

        等回到縣衙的書房,那裡已有不少人等著他。「說。」

       紅刀聞言上前,「大人,京城那邊來信,大皇子已悄悄啟程離京,之後才由劉相上稟裒上濟南大旱,想去看看是否幫得上忙,表示會沿路買糧救濟災民,但事實上大皇子一出京城就直奔渡江縣……」

        「然後呢?」

        因為鐵礦被發現,大皇子慌了。

        紅刀硬著頭皮將飛鴿傳書遞上。「太子擔心您和大皇子起衝突,把他揍個半死,所以太子也出京了……」

        「胡鬧,沒人阻止他嗎?」那些皇家侍衛、大內高手都眼殘腿瘸了,連個二世祖都看不住。

        「他……他是偷溜的……」這個太子呀!叫人傷透腦筋。

        「等我逮到他後非揍得他屁股開花!」十七歲了還是個熊孩子,不知人心險惡。

        眾人一聽,不自覺小菊花一緊,偷偷地往後一退。

        「刀痕、劍霸,你們去接應太子,務必要保護他的安全,其他人給我盯著大皇子的動向,他一進城立即通報我,身為地方官該隆重歡迎我們的皇室貴人。」

        你想偷偷的來,我就大張旗鼓,「是!」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5 07:31 AM 編輯

【第八章】  京城來的貴客們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到一張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俊顏,面色鐵青的大皇子東方錚狠抽了一口氣,他氣急敗壞的發出怒吼聲,想用皇子之威將眼前之人打碎,風化在天地間不復存在。

        若是人的一生中非要挑出一個最討厭的人,謝漪竹無非是第一人,他就像是東方錚揮不去的陰影,如影隨形,如附骨之疽,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吃癟的人永遠是自己。

        因此東方錚恨死他了,恨到想將人碎屍萬段,即使挫骨揚灰也難解心頭大恨,兩人之間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萬世難解。

        偏偏東方錚動不了他,因為從皇后那邊的親戚關係算來,謝漪竹是表哥,兩個人的出生又相差沒幾日,而東方錚比較吃虧,是晚生的那一個,因此早生的人便壓他一頭。

        皇后是嫡母,劉妃就是個妾,嫡庶之間還是有差別,所以東方錚在謝漪竹面前不自覺矮了一截。

        「本官是本縣縣令,不在這裡在哪裡,本官率本縣官員及地方仕紳恭迎大皇子,望您千歲千歲千千歲——」

        謝漪竹身後數百人跟著高喊千歲千歲千千歲,聲音宏亮直透雲霄,聽得一肚火的東方錚臉皮一抽一抽的,那眼神殺人似的緊盯領頭之人,恨不得就地將人千刀萬剮。

        他覺得被羞辱了,這句「千歲千歲千千歲」更是諷刺,身為皇子的他尚未尊貴到能活千年,這話通常是用來禮贊皇后和太子,他們才是龍章鳳姿,享天子之下的尊榮。

        「你怎麼知道我來了?我可沒敲鑼打鼓的知會你。」可恨的他竟攔在城門口,叫人進退兩難。

        謝漪竹露出一個很欠揍的笑臉,說了句讓東方錚吐血的話。

        「今日是端午佳節,本官正要率眾人出城主持龍舟比賽,誰知與大皇子您巧遇,是本官的榮幸。」

        「一派胡言,我在馬車上你如何瞧得見,分明是窺探我的行蹤,對皇室起不軌之心!」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東方錚就是看他不順眼,隨便安上一個罪名以茲入罪。

        謝漪竹笑得頗為……惡意。「本官不巧認識駕車的車夫,您也不想想咱們認識幾年了,簡直是穿同一條褲子一起長大的,若連您身邊的西坡都認不出來,那就太冷心冷肺了。」

        車轅上的皇宮侍衛西坡面一訕,將頭一低。

        其實他很好認,左眉一道見骨的刀疤,人長得平庸卻天生有股讓人害怕的凶性,叫人一見退避三舍。

        可是被皇上皇后寵壞的謝漪竹不怕他,小時候老把他當馬騎,西坡面惡臉凶,唯一的剋星不是主子大皇子,而是橫行京城的小霸王謝漪竹,他一見人就想跑,遠離其凶殘魔爪。

        「誰跟你穿褲子,我是皇子,高高在上的天之騎子,你再用不倫不類的話污蔑我,小心我拿你治罪!」他氣到拿身分壓人,想拿馬糞堵住那張胡言亂語的嘴。

        「先君臣、後家事,你該喊我什麼?」謝漪竹氣定神閑,臉上掛著很痞氣的笑意。

        東方錚一怔,隨即雙手握拳往馬車內壁一敲,心不甘、情不願的咬牙一咬。「表、哥。」

        「嗯,乖。」孺子可教也。

        快二十歲的人被冠上一聲「乖」,對東方錚而言是奇恥大辱,莫怪他的臉黑了一半。「你說完了,還不讓路,本皇子要入城,你別擋道……」

        他話還說完,就被十分熱情的縣令大人拉下車,好得像親兄弟的勾肩搭背,拉著他的手不放。

        「你也不看看今時今日是什麼日子,每逢佳節倍思親,他鄉遇故知,既然來都來了就別錯過,本縣十數年才一回的賽龍舟,好多縣城也組隊參加,你來見見這些地方官吧,他們見到你肯定會欣喜若狂。」他挖了個坑讓人跳。

        「什麼,還有其他的縣令?」他驚得瞠目,臉皮抽搐,忽然之間,他十分後悔走了這一趟。

        太衝動了!他深感悔意。

        除了東宮太子外,每一個年滿十六的皇子都必須搬出皇宮,在宮外另設皇子府,等封王後再前往封地,當個藩王。

        某日東方錚在自個兒的皇子府與眾姬妾荒唐玩樂,被一群衣衫半褪的伶伎、艷女盡情服侍,把他侍候得快要升天了。

        忽地有飛鴿傳書,已有七分醉意的他一見信中所書,立即大驚失色找來幕僚商量,而非先通知外祖劉相,於是在幾個酒囊飯袋的建議下,他天一亮就離京,還只帶十幾名侍衛。

        礦場出事非同小可,攸關他日後的財路與和太子一拚的資本,不能等閒視之,他非要親自去看一看才安心。

        等他出京很久了以後劉相才知道這件事,想派人去追回也來不及,只好亡羊補牢的替蠢外孫收尾,上稟皇上大皇子之所以急於出城是苦民之苦,想救助陷於旱情中的濟南百姓,盼能解除無水之苦。

        皇上大慰,還撥了一筆款項用於災情所需,下令大皇子全權負責賑災,務必要將傷害降到最低。

        搬石頭砸腳說的便是劉相,他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原本用了一個藉口掩護大皇子離京的事實,沒想到適得其反,反而讓皇上更注意大皇子的去向,下了皇命要大皇子完成。

        因而不在濟南的東方錚急了,身在渡江縣的他最怕被人認出,知情的人越少越好,他打算悄悄的來,待個三、五天再無聲無息的走,然後趕到濟南裝裝樣子再回京覆命,最後將那筆賑銀中飽私囊,表示災情已受到控制。

        百姓的死活與他何干,反正也傳不到父皇耳中,在他以皇子的身分施壓下,濟南當地的官員也不敢將他未善盡責的事上報,他還白得賑銀能用來收買朝中大臣。

        可壞就壞在出了個煞星,將他的全盤計劃一竿子打散,讓他不僅去不了濟南還將行程曝光,有欺君之嫌。

        「難得的盛況豈能錯過,故而一得知此事,鄰縣便自行組隊,以縣與縣的比試做為重頭戲,來場大拚博,你既然來了也去參與一下,與民同樂。」他都沒想到大皇子會愚蠢至此,親手將把柄送到他手中。

        「本皇子不去,我累了。」他強調自己累了不克出席,盡量避免在地方官員面前出現。

       「累什麼累,你這身子骨看起來還可以,還沒虛到走幾步路就不行吧?哎呀!平時叫你多鍛煉總是不聽,白日宣淫、縱慾過度,眼看著就要日薄西山,辜負皇上對你的器重……」

        謝漪竹不遺餘力地往大皇子身上潑污水,把他貶得一文不值,萬民唾棄。

        換言之,能踩的時候多踩幾腳,最好能踩到泥裡,給他的太子表弟開道,省得日後多個棘手人物來爭位。

        謝漪竹就是個腹黑的,管他什麼大皇子,敢對他設局的人他一個也不放過,更讓人知道不學無術的紈褲也會反擊。

        「休要胡說八道,本皇子一向潔身自好,不與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打交道,你這張嘴放乾淨點,否貝休怪我無禮。」他竟敢詛咒他命不久矣,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他嗎?

        東方錚眼露陰狠,再一次懊惱未將謝痞子狙殺在上任的半路,他故意和謝見錦搭上線,利用他借刀殺人,以兄弟間的利益糾葛做為切入點,慫恿他弒兄,謝痞子一死,謝見錦的機會便大增。

        可惜那沒用的家伙沒有一次成功過,每次都功虧一簣被謝痞子逃過一劫,人依然平安無事的抵達任地。

        不過讓他覺得好笑的是,竟還有一撥人馬也在追殺謝痞子,經他一查,居然也是自家人。

        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己人殺自己人,一母同胞的兄弟為了世子之位竟也狠下毒手,不讓人有回京的一日。

        「好好好,是本官說錯話了,你沒整天與美人兒胡鬧,共處一室,只是你也別擺出怒火攻心的樣子,活像被逮個正著的心虛,你再胡天胡地也是皇上的兒子,他不會因為你急著生小皇孫而將你治罪。」頂多喝令在府裡閉門不出,自省吾身。

        「謝漪竹……」別太過分了,見面留三分情。

        謝漪竹又重重地往他肩上一勾,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我知道我的名字,不用表弟你為我造勢,既然你都來了,我也不好不盡盡地主之誼,我們先看看賽龍舟,一會兒再請你上酒樓吃一頓。」

        他也不本官、本官的了,直接稱兄道弟。

        「你真要與我為敵?」東方錚小聲的低吼。

        謝漪竹訝然地露出驚色。「此話言重了,我是朝廷官員,為了皇上辦差,忠於皇上、於社稷,哪來的敵不敵,除非你想造反。」

        心中有鬼的東方錚一聽到「造反」兩字,整個身子輕顫了一下,竟被謝漪竹拖著走,面色慘淡一片,忘了有奢華的馬車可坐。

        一行人往城門走去,很快就到達江邊為官員仕紳設席的會場,並在僕從的指引下準備入座。

        一大早的那附近已有百姓提前去佔位,渡江的兩側萬頭攢動,擠滿了男女老少,人人都怕去晚了佔不到好位置。

        謝漪竹為了百姓著想還特意設了攤販區,讓想賺點小錢的小老百姓在此設攤,像是應景的香包、五彩繩、茱萸頭花……餓了還有有粽子、蔥花餅、大鍋麵、糖炒栗子等……

        反正是有吃有喝又有龍舟可看,而靠近江邊的險處敲下根根木樁,用粗麻繩圍住,不許人靠近,七縣聯合共三百衙役負責維持治安,誰靠得太近便會被喝斥,若是不退後硬要往前,衙役立即上前驅趕,確保萬無一失。

        「謝哥哥,我來看你了——」

        這聲音、這聲音……

        頭皮發麻的謝漪竹驚悚萬分的回過頭,他看到不遠處的塵土飛揚,一大一小兩輛馬車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飛馳而來。

        直到快撞上人了馬車才緊急停下,一陣沙土朝離馬車最近的眾人臉上一噴,個個灰頭土臉,吃了一嘴風沙。

        此時豪華而招搖的馬車打開門,後面小車也已跳下一名拿著矮梯的小廝,跑得飛快,馬上就跪在豪華馬車開門的側邊,扶著矮梯讓馬車內的人兒緩緩下車。

        「劉慧蘭——」

        正往座位上走的謝漪竹和東方錚同時臉色大變,一個是扶額苦笑,認為來了大災難,一個是怒目橫視,氣得想將此人活活掐死,省得壞了他的好事。

        「謝哥哥,看到我高不高興,我是特地來找你的,有沒有很感動,感動到涕淚交加……」

       滿頭金釵銀簪地快閃瞎人眼,一身做工精美的宮裝美不勝收,而體型……呃,很壯觀!來人正撥開人群時咚咚地朝謝漪竹跑去。

        但她還沒跑到,一道快氣瘋的身影直接擋在前頭。

        「誰讓你來的?」東方錚大吼出聲。

        耳朵轟隆隆作響,一臉驚嚇的劉慧蘭「柔弱」的用手捂著胸,泫淚欲泣。「大表哥,你吼我?」

        我不只吼你,還想擰斷你肥成一圈的頸子。「你來幹什麼,外祖父允許你出門了嗎?」

        「我……我是聽說你出城了,所以我一路跟著你,你一直趕路,我都快……快跟不上你……」

        「蠢貨!」

        劉慧蘭是劉相極為寵愛的嫡長孫女,是這一輩唯一的嫡女,自小也是玉雪可愛、聰明伶俐,長了一張甜嘴特別會撒嬌,把祖父劉相哄得眉開眼笑,整天笑呵呵的。

        後來東方錚日漸長成,劉相生出別的想法,他一天比一天忙著算計,因而對孫女有所疏忽,以為有他在沒人敢對他的小心肝有半分慢待,因此專注投入在大皇子身上。

        但是欺負不是用眼睛所見,還有另一種方式。

        那時劉慧蘭的父親有個妾室叫清蓮,出身勾欄瓦舍,是名青樓女子,因長年受制於元配,動輒被打罵責罰、大冷天罰跪在院子裡挨餓受凍,因此懷恨在心,她便向天真無邪的孩子下手。

        而劉慧蘭的父母又有些重男輕女,滿心都放在兒子身上,何況他們也覺得有劉相寵著,女兒怎樣也不會有事,這也給了清蓮趁虛而入的機會。

        數年後等劉相發現異狀時已來不及了,亭亭玉立的劉慧蘭早就被養歪了,煙視媚行、舉止放蕩,言語有如市井小民般粗俗,琴棋書畫樣樣不行,寫篇大字是歪七扭八,沒一個字能入目。

        痛心疾首的劉相將長子、長媳叫到面前痛斥一番,又將刻意使壞的清蓮發賣出去,最後把疼愛的孫女帶在身邊調教,希望能找回幼時的機伶樣,他想把孫女送進東宮,潛伏在太子身側做內應,將其一舉一動傳回去。

        可是再怎麼教根底已經壞了,除了言行舉止稍有收斂,見人不再扭腰擺臀、搔首弄姿拋媚眼外,她就是個文墨不通的傻大姊,見到長得好看的男子就走不動,兩眼發直,問人成親了沒,她願嫁妝一百二十抬下嫁。

        種種醜態讓相府大丟顏面,劉相因此下令不准她隨意出府,除非他應允。

        不過劉慧蘭還是常常想辦法溜出府物色她看上眼的男人,偷跑已是家常便飯,根本沒人攔得住,她最遠還跑到千里之外的軍營找她的心上人,相府上下因她的失蹤找得人仰馬翻,差點要驚動京兆尹派兵全城搜查。

        雖然冒出了個不速之客,但謝漪竹沒打算理她,領著東方錚等人往座位區走。

        「她是誰?」

        硬是跟著走到座位區的劉慧蘭,氣呼呼的指著已坐在屬於謝漪竹的位置旁邊的人,鼓起的腮幫子像塞了兩顆滷蛋,鼓鼓地很是豐腴。

        「紅粉知己。」其實他更想說是小妻子,他的心頭肉,陪他走完一輩子的老伴。

        「她為什麼可以坐在那裡?」分明是她的位置,誰也不能跟她搶,她要坐在心上人身邊。

        「因為我樂意。」謝漪竹刻意彎下身握住霍青梅纖白小手,讓看得明白的劉慧蘭氣得跳腳。

        「叫她滾開,我要坐!」她用命令的口氣喊。

        「不行。」他輕聲啟唇。

        「為什麼不行,我祖父可是堂堂的相爺,她的身分能比我高嗎?」在京城可沒人敢對她說不,他們見到她像老鼠見到貓,誠惶誠恐地避到一旁,恭恭敬敬的退下。

        此話一出,沉著臉的東方錚在心裡暗罵「蠢貨」。

        果然,劉慧蘭自取其辱了。

        「她比你瘦。」

        劉慧蘭不解的眨眼。

        「我怕被你擠下去。」

        什麼意思,擠下去……「你說我胖?」

        胖子最忌諱滿、肥、胖、臃腫、有肉這幾個敏感字眼,劉慧蘭也不例外,她最痛恨人家說她「有福氣」。

        不過她也不算太胖,不就比正常人多了一圈肉,手臂長得像蓮藕一樣,白白胖胖,一節一節的,腰……呃!沒腰,大腿跟她愛吃的蹄膀差不多粗,晃呀晃的肉多了一點而已。

        「你自己不覺得嗎?」天氣熱,他盛了一碗冰鎮過的蓮子綠豆湯遞給身側的女子,還偷握她的小手一下。

        「我以前也曾經瘦過。」她不甘心的嘟起嘴,嫉妒被他和顏悅色對待的女人,她也要喝綠豆湯。

        「你自個兒也說了是以前,不可同日而語,本官好歹是一縣的縣令,要是被你一擠掉入江中豈不是太難看,我還有面子在縣里走動嗎?」他墨瞳上下打量,美人尚未遲暮便先崩壞了。

        「你……」他敢羞辱她。

        「閉嘴,去你的位置坐下!」東方錚又一次大吼出聲。

        蠢貨、蠢貨、蠢貨、蠢到愚不可及,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對朝廷命官大吼大叫,還想找人算帳,簡直是丟臉丟到家,讓人羞於為伍!

        「大表哥,你要幫我討回公道,我祖父可是……」劉相。

       她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喝止。

        「蠢貨,你要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的牙打掉!」要是讓她說出外祖父名諱,連他也要丟人了。

        「你罵我蠢貨,我才不蠢,你胳膊肘往外不往內,我們才是自家人。」大表哥太壞了,一點也不護著她。

        誰願意和她是一家人,這貨色就該丟到山裡喂狼。「從此刻起不許說話,再說一句話我立刻讓人送你回京。」

        一聽到大皇子的威脅,一臉委屈的劉慧蘭扁著嘴,做出美人迎風落淚的可憐相,意圖博人同情。

        可是她的臉太圓,擠得眼睛小小的,江邊的風又太大,她的眼淚流不出來,風一吹、眼一閉,活生生是一塊大餅,十分具有喜感。

        「她不會是你特意從京城逃走的桃花劫吧?」掩著嘴的霍青梅偷偷竊笑,打趣著一臉苦笑的男人。

        「你說對了,好大的一朵爛桃花。」叫人頭疼不已,她是每一個男人的惡夢,偏又擺脫不了。

        在京城,他就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玩和擺顯是他最擅長的,和一群狐群狗黨一有空閒便四處惹禍生事,打遍京中大小公子,惹事生非是一大樂事,樂此不疲。

        但他什麼壞事都幹盡,唯一不做的就是打女人,面對劉慧蘭的糾纏他是能躲就躲,絕不和她打照面。

        要不是她揚言要請劉相出面請求皇上賜婚,他還沒想逃得這麼快,一考上就馬上進宮和皇上討價還價,他幫皇上做事,全力相挺太子,而皇上不能亂點鴛鴦譜,得要他點頭了才能賜婚。

        原本他想先去江南遊歷一番,看看書上說的煙雨濛濛,再去大漠一趟,看看壯闊的草原和沙漠,一口馬奶酒,感受塞外民族的豪邁,帶著一壺烈酒一把刀,追逐草原上的狼。

        不過他也感謝劉慧蘭把事情做得太絕,他才能在渡江縣找到他失落的一半,要是等到一年後再來,她說不定早就嫁為人妻了,他想再做什麼也已失了機會。

        聞言,霍青梅噗哧一笑。「是挺大朵的,掛在枝頭肯定把桃花樹給壓歪了,她一枝獨秀,艷壓群芳。」

        「呵……你的嘴也挺毒的。」想著被壓得倒地不起的桃花樹的哀嚎,謝漪竹覺得形容得很妙,忍不住笑出聲。

        「怎麼,心疼你的小桃花,我說不得她?」霍青梅微帶酸意的一啐,對於劉慧蘭的出現她還是有些在意。

        「是爛桃花,而且是夾竹桃,有毒。」他笑著安撫佳人,女人不論老和少都愛拈酸吃醋。

        「哼!」怎麼毒不死他。

        看出她眼中的不滿,他連忙解釋以免產生誤會,情人間最怕就是什麼也不說,你不說、他不問,因此有了誤解。

        「她以前喜歡的人不是我,而且身形纖瘦……別不相信,她真的瘦過,比你還瘦,弱不副風一吹就會把她的腰折斷似的。」

        他有幸見證豬的養成。

        「另一個倒霉鬼是誰?」她實在沒法想像劉慧蘭減肥後的樣子,那一身的肉很驚人。

        他噴笑。「是天鷹將陸展鵬,她膽子大到攔路示愛,還一路追到軍營要他娶她,把人嚇得自請戍邊守城,她一日不嫁人他就一日不回京,最後娶了邊關守將之女為妻。」

        「那時她是瘦的?」她問。

        「很瘦。」謝漪竹悄聲的說著,大掌不安分的玩著纖纖玉手,十指緊纏撩著白玉手心。

        「因為情郎『移情別戀』,另娶她人,她才化悲憤為食量,用吃來止心傷?」很多人失戀了會拚命吃,吃得多了心靈就飽足,感覺沒那麼難過,唯一的後遺癥是發福。

        「沒錯,陸將軍成親的消息一傳來,她立即跑到陸將軍府門口嚎啕大哭,大罵薄情郎、負心漢,把陸府的人罵得不敢出府,之後她一頭栽進京裡最大的酒樓,又吃又喝整整一個月,直到劉相派人把她捉回去。」短短一個月她就腰粗腿腫了,柳條般的身姿漲成樹幹。

        「那她又是怎麼看上你的?」明明是個無賴,也就一張臉長得有幾分人樣,這也咬得下口。

        霍青梅不承認她在吃味,就是心裡堵得很,原本她是想遠離麻煩,卻反而陷得更深,在她終於肯面對自己的心意,兩人好上之後,又冒出一朵爛桃花來跟她搶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事多磨。

        說到這個他滿腹心酸淚。「不過是她在樓梯口和西平郡王的千金吵嘴,被人推了一下,我正要上樓,走到一半一龐然大物向我撞來,我下意識伸手一擋……」

        誰知就出事了。

        差點從二樓滾到一樓的劉慧蘭回頭一看,一見是俊逸少年,兩眼就亮了,故作嬌羞的一掩面,說著「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常伴君側,盼君勿棄……」

        他一聽,扭身就走,那間酒樓再也沒去過。

        「你老說我臉皮厚,這才是厚臉皮的翹楚,她三番兩次地要闖進定遠侯府找我『談心』,又堵在我平日出入的地方問我何時上門提親,她嫁妝都準備好了……」他真的怕了她,避之唯恐不及。

        「這次劉相不出面嗎?」孫女到處丟他的臉,任誰都接受不了吧!他會視若無睹?

        謝漪竹冷笑,剝了顆葡萄往霍青梅嘴裡放,舉止親昵,宛如新婚燕爾的小倆口。「他倒是樂見其成,你知道為何嗎?」

        她想了一下,搖頭。

        許是嫁「禍」吧,孫女嫁不出去留在府中是自家人丟臉,把她嫁出去了是別人家的事,換他們關上門看熱鬧。

        霍青梅想錯了,劉妃的侄女不愁嫁,劉慧蘭背靠劉相和大皇子,只要一放出擇婿的消息,怕是會被絡繹不絕的求親者踩平門檻,娶一人能升官發財、青雲直上,何樂而不為。

        劉慧蘭不是嫁不出去,而是眼光高,太挑了,一要長得好看、二要專情、三是門第相當、四要有錢、五要不納妾、六不侍奉公婆、七要自立門戶、八……

        她一共開出二十八條擇婿條件,根本沒人做得到,光是成親十年內官至一品就是刁難,劉相四十歲才拜相,她想嫁給一個年歲足以當她祖父的老頭子嗎?

        偏偏她又提了——不得超過二十歲的少年郎。

        因此數來數去也就謝漪竹最適合,他幾乎符合她所有要求,而且將來封侯拜相也不是難事,他本來就頗受聖恩,還有侯府等著他繼承。

        「因為我是皇后這邊的人,等於是太子派系,這樁婚事若能成功,他就有可能把我拉到大皇子陣營,再不濟也要看在妻子的分上兩不相幫,削減太子的實力。」老狐狸算計的套路很深,任何能扯太子後腿的事他都會不遺餘力去做。

        「原來還能這麼玩……」她還是太天真了,只會背菜譜,不懂朝政,那是男人的事。

        霍青梅很慶幸她不是穿越到京中的官宦人家,至少不用提心吊膽的擔心卷入黨派之爭,受其波及。

        可是她抱的大腿又與朝廷有關,她避無可避,就像把魚放在鍋裡煎,兩面焦,她還是得受煎熬。

        「這會兒你曉得我為什麼不得不逃了吧!我可不想做兩面人,兩面都不討好。」一旦大勢成了定局,他便沒得婚姻自主,只能成為他人棋盤上擺弄的棋子。

        「但她人又追來了,你該怎麼辦?」她有些幸災樂禍。

        謝漪竹裝可憐的執起她的手,好不憂鬱。「那就要靠你幫忙了,你要救我於水火之中。」

        「如何幫你?」她失笑。

        「當我的未婚妻。」他眼中狡猾一閃而過。

        「嗄?」霍青梅杏眼一睜,心口一跳。

        他一笑,以袖子輕遮朝她面頰一啄。「早晚的事,不過先一步向外宣布,你這輩子只能當我的老婆。」

        她臉一紅,輕嗔。「壞人,你太霸道了。」

        她都還沒點頭呢,他便自做主張……

        「想要抱得美人歸就要不擇手段……」

        他裝出凶狠的模樣,模仿黑幫公司來討債,不過人沒嚇到反而被他逗得咯咯輕笑。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5 05:54 PM 編輯

【第九章】    太子駕到

        「我要坐那邊。」

        看到兩人不時接頭交耳的談笑,打情罵俏的喁喁私語,看得眼紅的劉慧蘭又不安分了,心有不甘的大喊。

        他們坐的位置是離地三尺的高臺,以架子架起階梯,一層一層往上搭建,位置越高官位越高,以此類推,因此這回偕同舉辦比賽的七位縣令是同排而坐,其中穿插著各府家眷和服侍的下人。

        高臺上也搭了遮蔭的棚子,坐在裡面的人不會感到熱,江面的風一吹到岸邊,還有微涼的感覺。

        因為東方錚是皇子,他的位置在最後一排的中間,地位最為崇高,而謝漪竹將自己和霍青梅安排在末二排的最左側,中間隔了十幾人,既能大範圍的觀看江上情景,亦能避免和大皇子有太多的接觸,他把貼近皇子的機會讓給其他急於阿諛諂媚的縣令。

        至於劉慧蘭雖然出身高官之家,但她並非官身,加上東方錚覺得她丟臉不肯帶著她,所以她的位置在最下一層的右側,離謝漪竹最遠,呈現對角。

        「那是兒童專區,你未滿十歲嗎?」謝漪竹冷諷。

        離高臺不遠處是一座涼棚,裡面有十歲以下的孩童數百,有吃有喝還有玩,有人看顧,孩子們一面對劃龍舟的人大聲吆喝助陣,一面玩著陀螺、風車、七巧板、九連環,玩得不亦樂乎。

        「為什麼他們可以在那裡玩我不行,管他幾歲,就是要過去。」

        劉大小姐對於被人漠視這點氣極了,沒事找事就想讓人來哄她,她好趁機擺譜,提出更多無禮的要求。

        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在京城,別人會因為她祖父的緣故對她禮遇有加,但渡江縣沒有幾人認識她,她架子擺得再高也無濟於事,沒人理會。

        「慢走,不送。」等著碰一鼻子灰。

        「你……」騎虎難下的劉慧蘭一咬牙,真的起身下了高臺,她身後跟著一位嬤嬤和四個服侍的丫頭。

        她很重排場,更不想被看輕,因而每一次出府最少要十二名侍衛、十二名丫頭、嬤嬤、婆子好幾名,還有跑腿的小廝。

        但這次趕得急,又是偷跑的,所以來不及帶府中侍衛,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就四個丫頭、一個嬤嬤,三個小廝中有兩個充當趕車人,一行八個人就這麼由京城出發。

        只見她下顎抬得很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走向滿是孩子的涼棚,她還挑釁的回頭看了謝漪竹一眼,見他並未看她而是繼續和身邊的女子卿卿我我地玩起手指,她眼眶一紅,負氣往前走。

        誰知她的得意僅在一瞬間,隨即像破布一樣被看守的人扔出,跌個四腳朝天,慘叫出聲。

        聽到拉長音的叫聲,正和縣令們交談甚歡的東方錚這才抬起頭,他看了一眼又自取其辱的表妹,心裡再次辱罵——蠢貨,她腦子長在糞坑裡嗎?老是學不會教訓。

        他也就看了看,不予理會,繼續和縣令們大談升官之道,他想做的是將他們收歸旗下,為自己辦事。

        江面上,一條條龍舟奮勇向前,江岸邊擠滿圍觀的百姓,沒人在意坐在兒童專區前抹淚的劉慧蘭,一名手握大刀的男子斜倚著撐起涼棚的柱子,蔑視意圖闖入的不明人士。

        他是刀痕,主子給他的任務是看好孩子,除非手繫布條,號碼相符的親人來接,否則一律不許擅自進出。

        可想而知,劉慧蘭的做法是多麼缺乏理智,她要強行進入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被丟出去。

        「啊!比賽快到尾聲了,張縣令、吳縣令、陳縣令、孫縣令……各位縣令,今年的龍舟大獲已分出勝負,我們這就去頒獎了……」

        謝漪竹語氣溫和的一喊,其他來參觀的縣令如夢初醒地站起來,眼露茫然地看看得勝者,是誰。

        今日的比賽有縣對縣、商號對商號、店鋪對店鋪,以及從百姓中分出少年組、中青組和壯年組,最後是村子組隊的對抗賽,一共有十幾組獲得優勝,優勝還有分第一、二、三名,

        第四名以下是安慰獎。

        什麼叫安慰獎?

        那就是前三名能領走他們應得的獎品和獎金,而其他人是白米十斤、白麵十斤、兩斤重的五花肉一條,再加兩匹的粗布。

        「呃?渡江縣不是窮縣嗎?你怎麼準備了這麼多東西。」為之咋舌的趙縣令好奇的問,他們一個縣也只拿出五十兩銀子做為贊助。

        謝漪竹意味深長的說︰「窮的是百姓,富戶還真是不少,他們一聽要用在百姓身上,紛紛熱心的慷慨解囊,有人捐米、有人送肉、有人搬來百來匹布料,還有人直接給銀子,叫本官好生感動,都是善良的鄉里鄉親……」

        有可能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相信有這麼傻的人。

        看到一斤斤送出去的白米、一塊塊包好的布被領走,連來看熱鬧的百姓也人手兩個大肉包,由不得他們不信,這個年輕的謝縣令真有本事,才來沒多久就能從這些一毛不拔的有錢人身上榨出油水和他來往。

        而且,他居然和大皇子平起平坐,兩人對話的語氣似是舊識,又是京裡來的,那他是不是有不為人知的身分?

*             *             *

        「哎喲哎喲……放手、放手,不許拎我耳朵,我是……太子、國之儲君、未來的君王,你不可以對我不敬,快點鬆手……啊!痛,耳朵要掉了,你對太子無禮……」

        嗚……母后,快來救兒臣,兒臣遇到土匪了,他要割了兒臣的耳朵當下酒菜……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小小年紀不學好,還敢偷跑,真當天下是他們的就能橫行無阻。
   
        「呃!好表哥、親親表哥,我的親哥哥喲,弟弟知道錯了,看在我把你當親大哥的分上,你饒了我吧!我以後不敢了,肯定聽話的待在宮裡,和父皇學治國之道……」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太子東方軒深深地嘆了口氣。

        「哼!要不是你還記得帶十八騎衛出宮,我肯定擰下你的腦袋當球踢。」不知天高地厚。

        耳朵一逃離魔掌,一身明黃錦衣的東方軒趕緊往旁邊逃,揉耳又呼疼的遠離某個凶戾的暴徒。

        「表哥,我還不是擔心你,我們安排在大皇子府的探子回報,說有不明黑衣人暗探金家礦場,現場死了不少人,我得知大皇兄天未亮便出京,你又沒給我任何暗信,我以為是你們出事了……」

        因此他想也不想尾隨其後,跟著大皇兄出京,途中還瞧見劉相府中的花痴女,他差點被發現,躲了又躲才又上路,緊趕慢趕的跟他們一前一後的到達。

        只是表哥的人比較厲害,他都還沒決定先去縣衙還是找間客棧落腳,後領就被拎起,一路忽高忽低的被拎在半空飛。

        他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逮住了?自己身邊的護衛也太不行了,實在太沒面子,回京以後還要多動腦子,只要能避開表哥的眼線,他哪裡去不了?

        當今太子東方軒想的不是自我反省或是檢討自己的過失,而是想著如何更完美的逃脫,以及和一肚子鬼的表哥鬥智、鬥謀略,把他一腦子的陰險狡獪全偷過來。

        「你表哥我看起來是短命的人嗎?」他沒發暗信自然表示安然無恙,偏這小子為了偷溜出京,竟以他為藉口。

        「嘿嘿嘿……表哥你當然壽與天齊……哎呀!又打我」他又沒說錯話,怎麼又挨打了?

        他是太子、太子呀!應該對他恭順敬畏,以禮尊之,文武百官應當如此,可是眼前的暴徒只會對他拳打腳踢,把欺負他當家常便飯。

        「正經點,別忘了你是太子殿下。」

        明明在宮裡的他光風霽月,可一出宮就像山裡的野猴,皮得很。

        咳了兩聲,手背於後,目光清明。「本宮夜觀天象,文曲星暗淡,憂國之棟梁有難,憂心仲仲,故而順應天理匆忙離宮,好解救君于萬千狼口之下……」

        「噗哧!」

        「啊!大膽,誰在笑?哎喲,表哥為什麼又打同一個地方,我這是雙倍的痛……」壞人,表哥的動作未免太快了,他還沒看清楚呢,後腦勺就被拍了。

        「我讓你正經不是要你扮神棍,滿口胡言,哪有一國儲君的氣度。」本不想打他的,真是個熊孩子。

        「表哥,有話好說,你好歹也上過國子監,識字的吧!人與畜生之所以有區別,是因為我們講理,你不要一不高興就動手動腳……我……咦?到底是誰在笑,難道只有我聽見……」莫非是見鬼了?

        見謝漪竹等人面不改色,全無動靜,暗暗心驚的東方軒左顧右盼,想找出詭異笑聲的出處。

        「我。」

         「誰?」他往後一跳,躲在十八騎衛之首身後,一副「有小人要害本宮」的神情,快請道士來捉鬼。

        「你給我有出息點,光聽聲音就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日後還能指望你幹什麼大事。」謝漪竹一臉嫌棄,他已經懶得打人了,本來就是個傻子,再打成呆子就要將太子之位拱手讓人了。

        「你也聽見了?」原來不是他想多了,真的有異聲,只是他們表現得太平靜,讓他以為女鬼找上他。

        「耳朵沒聾的人都聽得見,就你一人疑神疑鬼。」謝漪竹往右跨了一步,露出後頭盈盈一笑的女子。

        「你……你是人還是鬼?」

        「你猜?」這是本朝太子?倒是更像中二少年,腦子被門夾過,因此人家都是完整的腦,他只剩腦花。

        「我猜?我才不要猜,不然一會兒表哥又打我腦袋。」一臉傲嬌的東方軒不想和她說話,擺出吾乃齊天大聖的高傲臉色。

        本朝並無《西遊記》的話本子,他是聽謝漪竹用吊胃口方式,分三年講給他聽,他一聽就著迷,成了迷弟,兩人的情誼才會如此深厚,親如手足。

        「喊表嫂。」謝漪竹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麼,表嫂?」東方軒大驚。

        「對,你表哥我的心上人。」別無分號,就這一家。

        東方軒默然的走上前,將手背往表哥額頭一覆,表情甚為肅然。「沒發燒呀!」

        「不開玩笑。」認真的。

        他與謝漪竹三分神似的眉頭微微一蹙,「表哥,不是我不看好你,而是你認為你能娶到自己想娶的人嗎?」

        沒有一絲玩笑表情的東方軒此時就像一位受人景仰的太子,氣質肅穆、眼神端正,頗有大將之風。

        「事在人為。」天底下沒有做不到的事,而是看怎麼去做,一把鎖頭的確配有一支鑰匙,可是想要開鎖,不一定只能用唯一的那支鑰匙。

       「父皇母后那邊還是有緩和的餘地,你是他們第一個帶在身邊的孩子,雖不是皇子卻尤甚皇子,只要你覺得好的事多半不會阻攔。」

        他都不禁懷疑表哥才是父皇母后的親生子,而他是送子鳥叼來的。

        表哥如今還不到二十歲,可是已遭遇兩次差點死去的劫難,剛出生時就滿臉發紫,一度沒有呼吸,是回府探視的母后將他帶進宮,靠著太醫的針灸將他全身插滿針才勉強救回來。

        而後因身子太弱一直留在宮中療養,一直到他親娘入宮討人才回到定遠侯府,期間還持續吃藥。

        好不容易身體狀況好轉,表哥又從馬背上摔下來,那一次差點要了他的命,昏迷了一段時日不見甦醒,連太醫都說該準備後事了,讓世子爺好好的走,來生不再有病痛。

        棺木、壽衣都擺在廳堂了,就等著一斷氣就淨身入殮,可他偏又活過來了,之後見面還問自己是誰。

        表哥自己說的,他遺忘了一段記憶,可有什麼關係,忘了就忘了,只要人活著就好,他又帶著自己吃喝玩樂……呃!後來變成陪他讀書的表哥,偶爾才鬥鬥蛐蛐兒,看鬥雞互啄。

        「你是指我爹娘吧!」他們才是難跨的坎。

        「看來表哥也是明白人,我聽說定遠侯夫人正在為你說親,她看中的是她娘家的一位表小姐,不過似乎和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有了首尾,已不是清白之身。」天子腳下,真的沒什麼瞞得過皇家暗衛。

        謝漪竹眸光冷漠,他伸手握住微涼柔荑,眼底有一絲暖意。「她做不了我的主。」

        「如果她先行下聘,定下名分呢?」一旦過了明路,他想不認都不成,攸關兩家聲譽。

        他似笑非笑的勾唇。「你不知道世上有退婚一事嗎?」

        「啊!你太惡毒了。」不過這太合他心意了,定遠侯夫人將會因為此事而遭到娘家人厭棄。

        唐大學士相當看重面子,唐家又是十分重視女子名節的書香人家,絕不允許在外的名聲有半絲污點,即使命不要了也要用血洗淨清白門風,讓自家清名流傳百年。

        「是釜底抽薪。」要讓她痛,她才知道她不要的兒子已不是她的兒子了,想拿他開涮還得看他同不同意。

        他容忍一次、再忍受一次,但事不過三,要不是看在謝見瑟是原主的親弟弟,以他的一再出手,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謝漪竹不是不發怒,他也曾想過和那對母子撕破臉,當著唐氏的面打折她小兒子的腿,殘疾之人無法承爵,讓她再無其他念頭,只能讓他繼續坐在世子之位上,否則就得讓給何姨娘之子謝見錦。

        可是他用了原主的身體就得還他一份恩情,因此他才不動聲色的忍下來,看他們還要出多少花招自取滅亡。

        「嗯!釜底抽薪,說得好,表哥,我支持你。」他又看了一眼「表嫂」,覺得她還是配不上表哥。

        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也至少有數百,看過太多美色的東方軒眼光也有點了,非絕色不入眼。

        「不用。」越幫越忙的家伙還是滾遠點。

        「表哥……」他一臉嫌棄是什麼意思?

        謝漪竹將東方軒後領一揪。「別忘了你有一堆麻煩,想想你該怎麼跟皇上解釋,以及面對皇后的怒火。」

        東方軒一聽,真的腿軟了。「表哥,你不能見死不救。」

        「還有,一旦你不在宮中的事被劉相知曉,想必他又會大做文章,說你不勝任太子之位。」劉相一有機會必不放過,那老賊有很多令人想不到的手段。

        「又是劉相……」他恨死他了,有朝一日他登基為帝,第一個鏟除的便是那個劉向雍。

        「我們暫時可以先把大皇子拿出來當擋箭牌讓他們自亂陣腳,劉相是狡猾,可沒有了大皇子,他再多陰謀詭計也無用武之地。」想要一爭也要有那個名頭,若是大皇子沒了,劉相的千般算計也是空。

        「我的好表哥、親表哥,你快說說有什麼辦法,我給你建長生祠……」表哥好、表哥妙,表哥是他的救命浮木。

        什麼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分明是智拚諸葛的奇才,大家都被他的假象給騙了,真正的高人不顯山露水。

        自以為能洞察先機的東方軒內心有點小得意,他認為自個兒和表哥才是親的,其他人全是擺設,和他的英明睿智沒得比。

        「別,我不信那一套,你也少弄虛做假,你真當我相信你什麼也不留,就這麼跑出來?」

        謝漪竹目光如炬地看向十八騎衛的首領,就見他眸光閃爍的避開。

        哼!真如他所料,這小子又在玩兩手把戲,利用別人替他打前鋒,他再在後面補刀,讓人死得不能再死。

        東方軒心虛的笑著求饒。「表哥,你家表弟也是聰明伶俐,我給母后留了封信,交代去處,讓她交給父皇,我也不小了,也該出去歷練歷練,有你照顧我,他們萬事無憂。」

        「又推給我背鍋,你真對得起我。」早知道就不管他死活,讓他自個兒作死,自己貪玩還拉個墊背的。

        他乾笑。「好表哥,快告訴我,你要用什麼方法讓大皇兄栽跟頭,叫劉相疲於奔命?」

        「你倒是不傻,盡會裝蒜。」皇家的孩子沒一個簡單的。

        「有表哥這頭大尾巴狼在前頭,我總傻不到哪去吧!」他勤奮好學,學也學三分樣。

        謝漪竹瞪了一眼,又想賞他一巴掌。「正事要緊,我暫且放過你,東方錚最大的把柄就在眼前,就看你會不會用。」

        「表哥的意思是?」東方軒心中有了計較。

        「他現在人應該在濟南,而非渡江縣,你就有意無意地在金家人面前露個臉又藏匿起來,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否太子也到了渡江縣,這會引起東方錚的疑心讓他不敢離開,擔心你是為了鐵礦而來,他要防著你。

        「另一方面向京城那邊散布消息,說大皇子憂心濟南災情是假,其實是溜去外頭到處物色美人,根本不在濟南,他正不亦樂乎的左擁右抱,利用賑銀金屋藏嬌……」

        毒,好毒!

        這條戳痛人心的毒計,有如讓人倒賣閨女卻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好生生的吞了。

*             *             *

        東方錚去看了天鶴山礦場的情況,他發現死傷慘重,幾乎耗損了他們精心培植的一半人手,其他看守礦場的人也好不了多少,或多或少身上帶著傷,得療傷一陣子才能用,否則只會拖後腿。

        讓東方錚最暴跳如雷的是夜探的黑衣人只有區區十個人不到,而他的人卻折損過半,這口氣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可渡江縣已有新的縣令,這個新縣令和他們又不太對盤,想要大肆進行搜查是不可能的事,一不小心還會把自己賠進去。

        遲遲沒有進展,東方錚又急又慌,但他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好裝作來遊玩,又是上山到寺廟內拜個佛,說兩句國泰民安的吉祥話,又是接受張縣令、陳縣令、趙縣令等人的金銀、美人,一副我就是來遊山玩水的模樣,藉以掩護他來查看礦場的事實。

        他以為他做得隱密,實則一舉一動都在謝漪竹的監視下,而且可說是瞌睡就送來枕頭,真是太及時——

        大皇子欺上瞞下,更是死性不改的玩起女人、收受賄賂,還眾所皆知,讓太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件事傳回京城。

        原本是能將太子一軍的局面,讓偷跑出京的太子灰頭土臉落了下風,不過因為多了大皇子這個豬隊友,此時在京裡的劉相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鼓動他的人參太子一本,反而得緊急滅火,把對大皇子不利的言論全面封鎖。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5 11:01 PM 編輯

【第十章】  酒樓內的交鋒

        「表哥、表哥,我也要跟……」東方軒話說一半就碰了一鼻子灰,一隻狠心的手將他往後推。

        「跟什麼跟,你這會兒能到處露臉嗎?想要給東方錚製造亂子就安分點,要是出了紕漏休怪我把你扔出去,讓你們狗咬狗一嘴毛。」兄弟鬩牆,他隔岸觀火。

        「可是我也想吃東坡肉、辣子雞丁、炒夫妻肺片、油爆大蝦、九轉大腸、太爺雞和醋溜黃魚片……」

        他一口氣隱了三十幾道菜,彷彿都吃過一樣,嘴邊泛濫的口水快滴下來了。

        「等著,我讓人送到岳父府中,你到隔壁吃去,記得付帳。」

        他不白養閒人,讓人白吃白喝還要他費心安排,吃力不討好的事他不幹,當然要幫老婆多賺一點私房錢。

        夫妻是一體的,他的銀子就是她的銀子,從左手換到右手的傻事他自是不會做,開鋪子便是要賺外人的銀子。

        「什麼,還要付銀子!」東方軒一臉小氣的摀著荷包,怕被強盜搶走了他所有的積蓄。

        他這個太子是很窮的,他住在東宮內根本沒人給他送銀子,而他又不常出宮,沒法讓人在外置鋪子賺點零花銀,只好靠每年的生辰才有「微薄」進帳,根本捨不得花用。

        「你上館子吃飯不用給錢嗎?想吃霸王餐?」謝漪竹冷冷一斜眸,警告他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沒事找事。

        東方軒不快的嘀咕著。「影兒都沒有就喊上岳父了……」

        「嗯,你說什麼?」是皮又癢了,要他撓一撓嗎?

        「沒……呵呵……沒事,我是想問表哥你的斂財法……不、不、不,口誤,你的銀子都從哪裡來?這次的龍舟大賽花了不少銀子吧!」

        幾乎是人手不落空,都帶著獎金和獎品,連三歲孩子也能幾乎人人都舔著糖萌蘆,吃得滿臉黏糊糊。

        「那是我的本事。」他學不來。

        東方軒雙手合十,十分卑微的請求。「教教我吧!鬼哥,你表弟我真的很窮,也想打劫油水滿滿的官員。」

        「出息!」真丟皇上的臉面,太子也敢哭窮。

        東方軒呵呵賊笑。「我是沒出息,表哥有出息就好,以後我跟你混,多多照顧表弟我。」

        看他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樣子,謝漪竹都懶得多說一句話,免得被這廝的笨給拖累了。

        不過他不開口,倒有人替他回答了。

        「募捐。」

       「募捐?」沒聽過。

        「你表哥請各商家和縣內的富戶去酒樓用膳,同時愁眉苦臉的訴苦,說是前任縣令太會花錢了,導致縣衙內無銀錢可用,不知在場的人可否捐助一些銀兩共體時艱。」

        縣令大人都出面了,還有誰敢不給面子?

        「這樣也行?」東方軒傻眼。

        「為什麼不行,想在渡江縣好好的過日子,第一個要巴結的人就是我。」沒有他的大章  一蓋,想置地購屋的都得愁白了發,生意人別想貨物流通,連那些有錢人也得皮繃緊點,縣令大人要找他們麻煩是不需要理由。

        外放官最大的好處是小小芝麻官也能頂半邊天,七品縣令是小官,可對無權無勢的百姓而言卻能主宰他們的生死,縣裡大小事全歸縣令大人管,他不鬆口,百姓想做什麼都做不了。

        「表哥,你太厲害了,我太崇拜你……」東方軒眼露光采,佩服得無以復加,簡直要將人放到神桌上膜拜。「不過,我有疑惑在心中未解,煩請解惑。」

        「什麼事?」趁他此時心情不錯,有屁快放。

        東方軒賊笑著擠眉弄眼,堂堂的太子此時倒像街頭猥瑣的小混混。

        「你是怎麼向金家鐵鋪要到銀子的?他們仗著有大皇子當靠山,又掌握武林人士的武器來源,向來囂張跋扈、眼高於頂,而面對父皇要求他們打幾把兵器賞給有功將領時,又收起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臉,可憐兮兮地頻頻找藉口推託。

            「不是說鐵砂不足就是說人手不夠,不然就是表示他們只擅長鍛造給武林中人的武器,難登大雅之堂,有功將領值得更好的,恐有負朝廷所託,要父皇另請高明,又有大皇子和劉相一黨的官員包庇,實在拿他們沒辦法。」

        他每每聽到金家鐵鋪的事情就冒火,皇上是一國之君,一間小鐵鋪也敢這般推託擺出兩副面孔,真以為大皇子未來一定會登上皇位,讓他們跟著雞犬升天、扶搖直上,成為不可一世的皇親國戚,耀武揚威?

        「我也很想知道。金家鐵鋪真的很猖狂,我當初開酒樓前要他們打幾口鐵鍋,居然對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叫我回去等嫁人,別插手男人的事。」

        因著他們的鄙視,氣不過的她才決定將酒樓開到全縣最大,而只要是金家人上門便酌收三成服務費,上最貴的酒菜。

        霍青梅一開口,原本板著臉訓弟的謝漪竹瞬間笑臉如春,溫柔得能把冰山融化。「你要早跟我說這件事,我肯定從他們身上剝下一層皮,不會只要了一萬兩了事。」

        金家鐵鋪……嗯哼!氣數也該盡了,敢欺負他的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謝漪竹深幽的黑瞳冷芒陣陣。

        「什麼?一萬兩?」會不會太狠了。

        「天啊!一萬兩?」真狠,身為太子的他都不知道全部身家有沒有這個數,回京後看看他的小金庫。

        光是一個金家鐵鋪就訛詐……募捐到萬兩銀子,其他商行、富戶也不好拿得太少,省得太難看,因此一席酒宴下來謝漪竹可是掃了讓人咋舌的銀兩,最後還有人買單,不花縣令大人一毛錢。

        暴斂呀!一點也不手軟。

        「金家鐵鋪為什麼肯拿出一萬兩銀子?」拋磚引玉的事他們絕對不會做,落井下石倒有可能。

        霍青梅的不解也是東方軒的困惑,他們都眉頭一蹙等著青天大老爺的解答。

        擺出溫潤端方表情的謝漪竹笑得一臉高深莫測。「我也不過在金家家主也就是金家鐵鋪的老東家金百萬耳邊說了一句『我的隨從在某天夜裡看見受傷的黑衣人飛掠而過』,他就把一疊銀票掏出來。」

        有金百萬起了個好頭,其他人也跟著「樂善好施」,募捐到的銀兩除了足夠舉辦這場龍舟賽,連今年的財務困難都解除了,到了年底百姓都能過個好年。

        「神人呀!鬼哥,我對你的景仰真是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一句話一萬,十句話不就十萬兩,真是太好賺了!

        等他接下父皇的棒子後,他一定要任命表哥為戶部尚書,管著朝廷的銀袋子,讓他的國庫金銀滿滿。

        「一邊涼快去,看了礙眼。」東方軒的頭一靠近,就被謝漪竹抬手推開,老婆還沒娶到手,絕不允許這小子攪局。

        「表哥……」

        「旁邊叼骨頭玩去,別纏人,要是讓大皇子確信真的瞧見你,我們就功虧一簣了。」他要的是「疑似」,而不是真的讓人確認太子來了。

        畢竟——

        太子因頑皮玩跳欄桿,結果把腿給摔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因此太子要在東宮閉門不出的養傷,最少三個月不接見任何官員。

       這是東宮對外的說法。

        而實際上太子東方軒卻生龍活虎,對他的表哥死纏爛打,想到酒樓吃一頓好的,誰讓哪裡都不能去的他太苦悶了,只能到隔壁串門子。

        「我又不是狗……」東方軒氣悶的嘟囔,沒堅持說要出門,大事、小事他還分得出輕重。

        東方軒那副被遺棄小狗的可憐模樣,讓一旁的霍青梅好氣又好笑,還有些不忍心,賣萌的太子勾起她的惻隱之心,差點心軟想帶他去福來酒樓,只要替他的外表做些喬裝打扮就好。

        看出她的心意,不想多個跟屁蟲的謝漪竹一言不發地將人拉走,留下某隻哀嚎不已的小獸。

        福來酒樓人滿為患,剛釋出的新菜單烤乳豬大受歡迎,一天兩頭小豬根本不夠,但這也是他們刻意採取饑餓行銷的關係。

        不過走到福來酒樓的兩人,心思一點都不在這上面。

        謝漪竹跟霍青梅打預防針,「不用同情他,那小子慣會裝模作樣,你越順著他越是得寸進尺,把人耍得團團轉。」

        扮豬吃老虎的典範,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太子表弟會吃虧,他不坑人已是對方祖上積德了。

        霍青梅偷掐了他一下埋怨。「我在想什麼你也曉得?要不要到廟口擺個攤子,掛上『鐵口直斷』的條幅?」

        兩人一進入酒樓內便被認出,不少人起身行禮,和他們寒暄兩句,縣令大人的馬屁還是要好好拍著,日後好見面。

        「我是什麼人,能和一般人相提並論嗎?只要眼角輕輕一瞟,我就能看見你心裡有什麼。」她心思單純,為人坦蕩,一觀其眼神便知十之八九,眼睛是人的靈魂之窗。

        眼清則心正,目濁邪氣生。

        「喔,你看見什麼?」她打趣著,想嘲笑他的裝神弄鬼。

        「你的心裡有我。」他一臉正經。

        一怔,粉色面頰慢慢酡紅。「你真是無時無刻都想把我勾住,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放過。」

       謝漪竹笑著握住親親小娘子的手朝專為東家保留的雅間走去。「人生如棋,變化莫測,捉在手裡的才是自己的,沒把你娶進謝家門,我可不放心,就怕你生了雙翅飛了。」

        「呿!當我是鳥人呀!還能長了翅膀,兩輩子都遇到同一個冤家,真是插翅也難飛。」

        心口不一的霍青梅嬌聲嗔道,微微發暖的心窩輕漾著他的柔情萬千,也有自己蕩漾的情意,兩情勾纏,化為同心圓,再也分不出彼此。

        「所以說,你就該是我的,暖床下崽、洗腳丫子。」他打趣地道,眼中透出的深情卻不似弄假做虛。

        成親、生子人生兩大樂事,他可是期待萬分,盼能早日抱得佳人歸,名正言順做夫妻,再無他人打擾。

        洗腳丫……呵呵!是他幫她洗,美人如玉,玉足更是香軟滑嫩,這是夫妻倆關上房門的樂趣。

        只是他想歲月靜好,別人可不一定成全。

        色香味全的菜肴還沒送上桌,一道不受歡迎的聲音在送茶進來的夥計身後揚起,謝漪竹一下子沉下臉,想一腳將此人踹下樓,眼不見為淨,煩人的烏鴉幾乎無所不在,滿天飛。

        「真巧呀!謝大人,到哪都能碰到你,你說這是不是緣分,真是老天爺的安排……」

        「不期而遇」的東方錚不請自來,他還真沒把自己當成外人,闖入雅間不說還厚臉皮的徑自坐下,甚至叫人倒茶,一副「我就是來享福」的大爺樣。

        被叫倒茶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酒樓東家霍青梅,在雅間內就數她地位最低,最微不足道,她不倒茶誰倒?

        可惜有謝漪竹在,東方錚怎麼可能使喚得了她,一說完話就被人用言語搧了一臉,還沒得討公道,自找的!

        「真是幸運呀!本官正覺阮囊羞澀,有些缺銀子,大皇子一來本官就安心了,你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和孝敬吧?這一頓就由大皇子請客,本官不勝感激。」

        謝漪竹毫不客氣揭底,把東方錚近日來做過的醜事往外掀,但面上溫和如煦,彷彿說著春光正好,應遠眺如畫高山,近看游魚戲水。

        聞言,東方錚面色微陰,帶了點「這人不知好歹」的怒意。

        「謝大人可別污蔑本皇子,本皇子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過是金家人難得一見本皇子,心疼了,才給些零花銀子。」

        鹽、鐵向來最賺錢,也一向掌控在朝廷手中,落在民間的數量有限,除非需求量太大,兵部趕製不及,才會向民間下訂單,給足了原料要求在一定的時日內完工,多餘的鐵砂還是要還給朝廷。

        但是金家鐵鋪卻是例外,因為兵部許多製造兵器的工匠大多是金家鐵鋪出來的匠師,在劉相有意的提拔下,七品官、六品官、五品官,比比皆是,人數一多就佔優勢,再拿點銀子疏通,兵部和工部就等於是東方錚的人。

        天高皇帝遠,又有大皇子當靠山,加上上下大小官員們的隻手遮天,金家鐵鋪早成了世田地土皇帝,私採鐵礦又如何,地處偏遠又隱瞞消息,朝廷根本不知曉此處有鐵礦,他們想挖多少就挖多少,通通打造成兵器藏於某處,待日後必有大用,有備無患。

        除了謝漪竹外,歷任的縣令都給足了金家鐵鋪面子,睜一眼閉一眼的任由他們耀武揚威,甚至打著大皇子的旗幟欺男霸女,胡作非為,加上他們又手握精良武器,擁有大量護衛,小小七品官是真的不敢管也管不動,以至於金家鐵鋪日漸坐大、目空一切。

        「說到金家鐵鋪,本官就想起他們鋪子裡的鐵砂數量似乎和朝廷給的不符,大皇子你說,本官要不要查一查?」他先逼再退,讓人心中不安,自亂陣腳,他才好撒網捉魚。

        「這……」東方錚一頓,臉色微僵,謝漪竹到底知道多少,他會拿住他們的把柄做為要脅嗎?

        他決定靜觀其變,等謝漪竹先表態才做回應,誰知卻被豬隊友扯了後腿。

        「謝哥哥,我想你了,想得如痴如狂,徹夜難眠,你想不想蘭兒……」

        硬要跟來的劉慧蘭眼中只看見一人,連忙大膽示愛,無視心上人身邊坐的女子,她發光的雙眼充滿最濃烈的愛戀,認定誰也不及她用情之深。

        「閉嘴!」東方錚真後悔,為什麼要搬石頭砸腳,讓這個腦子進水的蠢貨跟過來,好不容易營造出的氣勢都沒了。

        「謝哥哥……」

        劉慧蘭是真的大膽,居然不管不顧的當眾往謝漪竹身上撲去,謝漪竹身子一閃換個座位,繼續貼著自家親親小娘子。

        「剛才是蚊子飛過嗎?好大一隻。」看來他這幾個月的努力沒白費,百姓賺錢了,油水多,蟲蟻也養肥了。

        看劉慧蘭不死心的又想往謝漪竹身上撲,被壞了好事的東方錚心中火大,以眼神命令膀壯腰粗的婆子扣住她,省得花痴病又犯了。

        「我似乎看見太子了,他來找你了嗎?」

        「太子?你哪隻眼睛看見了太子,本官是一縣之長兼太子表哥,太子到了地頭卻不來打招呼,我鐵定罵上他幾句!」謝漪竹佯怒。

        「咦!他沒來?」東方錚故作試探,想由謝漪竹口裡套話,畢竟兩人走得近是事實,太子那膿包唯一能靠的只有謝漪竹,光他一人就讓自己折損了不少能人才俊,因此謝漪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斟酌再三,以防是個坑。

        「紅刀,你看見太子了沒?」謝漪竹朝無人的半空中一喊。

        忽然間,一道玄色身影出現,單膝下跪。

        「稟大人,太子還在宮裡,並未離京。」說完,人如一陣風的消失,似乎這裡不曾有人來過。

        「咦!這是……」東方錚暗驚不已。

        謝漪竹擺擺手,似是無關緊要。「皇上給的護衛,擔心我這愛惹事生非的性子給自己帶來麻煩,讓他們來保護我,免得我沒上任就把自己玩死了。」

        「他們?」不止一個……

        「嗯,養著當打手,若有哪些心高氣傲的不聽話,我就讓人去揍一頓,我是縣令我最大,敢在老虎嘴邊拔毛,找死!」他做了個活活掐死的動作,面色凶惡,表示他也是不好惹的。

        東方錚澀澀乾笑。「也許真是我眼花了,一時看錯,太子雖然愛玩卻也膽小,要他獨自出京怕是不可能。」

        這話說得像是自我說服,物有相似、人有雷同,認錯了在所難免,誰沒個眼抽的時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多得很。

        不過他話中有話的又踩了太子一腳,意指太子沒有入主東宮的能力與才智,也就金玉其外,外表滿像一回事,內在卻是空的,輕飄飄地提不起來,不堪大用。

        「說得也是,太子跟你一樣是羊皮囊子,裡面裝的全是風,一擠出來就沒了,只是本官不得不說一句,凡事要有度,別太過了,我看你……嗯,氣虛吧!臉色發黃,眼袋浮腫,兩眼無神,房事過度……」

        噗哧!氣虛?他怎麼不直接說是腎虧,憋著壞,話裡有話。

        沒能忍住的霍青梅噗哧笑出聲,她趕緊用袖子遮面,表示她沒笑,只是嗆了一下而已。

        「你才氣虛,本皇子好好的,沒事,你這張破嘴能不能說點好話,我是睡得少才精神不濟。」姓謝的!他跟他不共戴天,每次一遇上他準沒好事,被奚落得一無是處。

        東方錚氣得忘了是他自找的,這回的「巧遇」是他為了試探才過來接近謝漪竹,他讓人在縣衙門口附近守著,人一出來就連忙回報,他好在半路攔人,假裝正好碰上。

        「是、是、是,睡得少,女人玩多了嘛!精血外洩身子就虛,看在你也叫我一聲表哥的份上,勸你莫諱疾忌醫,有病就要看大夫,早點把腎……呃,腰給治好,男人腰力足才有夜夜做新郎的本錢……」別掐,那是肉,他說得可是有醫學根據,不是假話。

        腰上一疼的謝漪竹僅眉毛挑了一下,他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一邊想著自己日後肯定是妻管嚴,所有一切都老婆說的是,他負責養家活口,妻子只管美美的翹腳,當個讓人敲肩捶腳的老佛爺。

        「我、很、好——」東方軒一張臉黑得快滴出墨,他後槽牙咬緊,一字一字的吐。

       「好、好、好,你覺得好就好,反正後繼無力的人不是我,你快回去養好身子,慢走不送。」大皇子還太年輕了,若再多二十歲,說不定會氣到中風,可惜了,他真想看到氣得嘴歪眼斜的的皇子。

        「謝漪竹——」
  
        「有事?」謝漪竹涼涼一瞟。

        東方錚忍了又忍,擠出近乎和氣的笑臉。「既然遇見了便是有緣,咱們都是自己人,這頓我請。」

       「不好意思,這頓你請,但我跟你們無緣。」

        他看了一眼若不是被粗壯婆子扣住手腕摀住嘴,否則又要嚷嚷著衝過來的劉慧蘭,話中的含意十分明顯——大皇子的「自己人」他擔當不起,無福消受。

        「處久了就有緣了,我的面子不會不給吧?」東方錚抬出皇子的身分,半是脅迫半強橫,想將人逼得轉向他的陣營。

        謝漪竹假裝不悅地被抬頭一睞,京城小霸王的脾氣又要拿出來了。「東方錚,太久沒和我的拳頭打招呼了是吧?」

        「我可是帶人來了!」想起這些年被壓在地上打的日子,東方錚瞳仁一縮,略有懼色,外強中乾的威脅,誰讓謝痞子打人實在太狠。

        「照打。」他有人,難道自己沒人嗎?一樣打得他鼻青臉腫,哭爹喊娘,誰叫大皇子額頭上明顯寫著欠揍二字。

        「你……」想到還要和他拉近關係,東方錚能屈能伸,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以前的事算扯平了,誰也別再提起,我們今日就喝酒喝個痛快,酒杯底下見真章。」

        「誰掏銀子?」醜話說在前,向來只有他坑人,沒有人能坑他,親兄弟都得明算帳,說清楚了才不會掉入坑裡。

        聞言,東方錚嘴角抽了三下。「我來。」

        謝漪竹幾時變得這麼小氣,些許銀兩斤斤計較。

        「這還差不多。小二,上菜,把你們酒樓最好最貴的全上一份,大皇子請客,還有去年釀的招牌桂花酒也上十壇子,記大皇子帳上,記得跟他要,別讓他賴帳,要是他不給就到縣衙擊鼓鳴冤,本官為你們做主!」

        這是變相的坑人嗎?

        從最貴的菜到酒樓的招牌酒,而後又怕有人說話不算話吃白食,事先撂下話,讓原本想仗著身分榜點好處的大皇子沒臉賴帳,掏出三張一千兩銀票付錢。

        看到大皇子乍青乍白又由白轉紅的臉色,忍著不笑的霍青梅憋到肚子疼,她朝事先得到她眼神示意,已機靈的把每道菜都翻倍報價的夥計一使眼色,夥計樂呵呵地將銀票全部收起,一張也不落下,動作之快讓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又臉黑了一半。

        他大概在想,多不識相的跑堂的,居然連皇子的銀子也敢收,那膽子是橫著長,用鐵鑄的吧!

        誰知悶著樂的霍青梅什麼也沒做卻突然遭罪,伴隨著一記吃痛的叫聲,一陣旋風掃來的同時,她被人重重一推,險些摔在地上,幸好謝漪竹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人。

        「賤人,這裡是你能坐的嗎?你是個什麼玩意兒,也敢與我們平起平坐!」她為什麼不去死,活在世間礙人眼!

        由愛生妒的劉慧蘭一臉鄙夷,她氣不過謝漪竹和那女人卿卿我我的樣子,用力咬了摀著她嘴的婆子一口,掙脫箝制就衝過來打人。

        她又氣又恨的瞪紅了眼睛,看著被謝漪竹拉住的女人,盛氣凌人的不把她當人看。

        「你幹什麼?」她被推的地方好痛,不知瘀青了沒?

        「你有資格問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我們在這吃飯你沒資格坐著,給我站著侍候,端杯、遞碗、服侍湯水,把我們用過的碗碟拿下去……」她一口氣就是一連串的指使,說得順暢無比,絲毫不費勁,想都不用想,一聽就是常幹這事的人,對人頤指氣使。

        「你……」

        自己的女人被欺負了,目光一寒的謝漪竹正想出面喝斥,忽地衣角被輕輕一扯,他低頭看去,就看見一雙淺淺斂笑的水眸,似在對他說——

        女人吵架,男人別插手。

        「劉小姐,我是什麼身分與你何干?要端杯、遞碗、侍候湯水是你家丫頭的事,我一沒賣身給你,二沒吃你家的糧,三來你花了多少銀兩聘用我?我看你是來碰瓷的吧,空手套白狼,想逼良民為奴僕,你的身分跟我一樣,也不過就是個官家千金,真給自己長瞼。」人不犯我,她好言好語,人若犯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一國相爺聽來是權大、勢大、官也大,連皇上也要敬重三分,可遠水救不了近火,人在京城又怎麼趕來救場,難道一個魔王級的丞相還會動用治國資源整治一名小縣丞?

        再說,他們也不靠縣衙給的俸祿過活,哪天真受到上面的逼迫,頂多不當官了,多買幾百畝田地當地主老爺,每日手背於身後在田間閒遊,看看田裡的作物由綠轉為金黃,風一吹動,稻浪麥海上下起伏……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誰還唯唯諾諾看人臉色。

        何況有謝漪竹這座山擋著,別人想動他們還得斟酌斟酌,不是每一隻螻蟻都能任人踩,小心遇到牙尖的毒蟲,嚙咬一口就毒涎攻心,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膽敢用這麼無禮的口氣跟我說話,我……我、我讓人治你不敬之罪!」

        劉慧蘭就是個沒腦子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整治霍青梅的罪名,畢竟她不是官,只是閨閣千金,便把她祖父常對下屬的威脅搬過來用。

        「你是我爹還是我娘,或是座上的大老爺?我為什麼要對你恭敬,就算我說你長得跟豬一樣豐腴,你也無權定我的罪,因為這是事實。」

        霍青梅是哪裡痛戳哪裡,女人最在意的也就那幾樣,她是女人,知之甚詳。

        「我要殺了你,把你大卸八塊,讓你屍骨無全,死無全屍,你敢說我胖?啊——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她被刺激得有些失心瘋,伸長了雙手,修得尖細的十指指甲想抓花近在眼前的臉。

        孔武有力的婆子衝上來抱住劉慧蘭的腰,但仍被體型壯碩的她拖動了兩步,可見她有多恨,把吃奶的力都用上了。

        「鬧什麼鬧,不能好好吃頓飯嗎?」就說她是鍋裡的老鼠屎,多了她就全毀了!

        東方錚一出聲,抖著頰肉的劉慧蘭像有了主心骨,指使他為她出氣。

        「大表哥,你替我殺了她,祖父最疼我了,只要你殺了她,我讓他把剩下的死士都給……唔唔……」

        「你在胡說什麼,想死嗎?」居然把這麼隱密的事脫口而出,她有幾顆腦袋夠西市斬首示眾?

       「死士?」眼底笑意一閃而過的謝漪竹故作訝異。

        「沒的事,她說的是虱子,外祖父有養虱子的喜好,她想用虱子咬人,蘭兒這丫頭被外祖父寵壞了,老是口無遮攔,你就看在她一心愛慕你的分上別再深究,她是為愛受折磨的傻姑娘。」

        東方錚的手將劉慧蘭的嘴摀得很緊,不讓她多說一句話,可手上的狠勁卻和口中的殷切關懷完全相反。

        「唔……唔、唔!唔、唔……」放手,不要捂著我,再摀我咬你!

        心有不甘的劉慧蘭全身抖著肉,奮力掙扎,不過即使縱欲過度,習過武的東方錚還是力氣比她大,大手一摀,五指成爪輕扣她肩頭,她便動彈不得,只能發出激動的唔唔聲。

        「原來是虱子,相爺的愛好還真是與眾不同,只是本官已有心愛女子,劉小姐的錯愛請恕本官無法消受,要不大皇子就來個親上加親,表哥、表妹配成雙,這才是美事一樁。」浪女淫男一家親,豺狼虎豹關一籠,自家人禍害自家人。

        「什麼,我和她!」東方錚驚到全身痙攣,胃也突然痛起來,渾身上下有如被水蛭爬過一般,噁心把手一鬆。

        「呼呼……我才不要嫁給大表哥,我喜歡的人是你,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嫁,你要娶的人只能是我……」大口喘氣的劉慧蘭雙目圓睜,既氣憤又羞怒地張口,她還嫌棄大皇子貪花好色,不是良緣。

        「我……」

        謝漪竹剛要說「痴心妄想」,桌子突地被人重重一拍,把他驚了一跳。

        「作夢,你看上的這個男人是我的,你今生今世嫁貓嫁狗都不可能嫁給他,他也瞧不上你,他心裡只有我一個,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霍名青梅,他的未婚妻。」

        是可忍,孰不可忍,欺人太甚,她兩世為人就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她絕不拱手讓人!

        聽得心裡舒坦的謝漪竹做起鼓掌的小動作,唇邊掛著的笑意久久不散,他的女人終於有點自覺了,好男人可是搶手得很,她若繼續溫溫吞吞的,別人就要連鍋帶湯的端走了。

        「你敢和我搶男人?憑出身和家世你有哪點能跟我比?我才是能助他官運亨通的良緣。」有她祖父在,何愁出不了頭。

        官運亨通?呵呵,就憑她?

        這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他的背後是皇上和太子,只要太子一日不被人扳倒,他想做多大的官就做多大的官,說句讓人吐血的話,官位還真是任他挑,只是他志不在此。

        而劉相嘛,一把年紀了還能活多久?這次的事劉相不倒也會大傷元氣,想要東山再起斷無可能,他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等著他的是凋零的門楣以及扶不起的子孫。

        嘲諷劉慧蘭異想天開的謝漪竹眼露冷意,一代不如一代走下坡的相府猶不自知,還當是皇上剛登基那幾年,少了劉相的支持便龍椅不穩,凡事要他指點才能穩定江山。

        不能說皇上過河拆橋,將劉相的功勞一筆抹去,而是劉相要的太多,手伸得太長,連一國之君也不放在眼裡,意圖把持朝政,推自己的外孫上位,成就劉府的萬世基業。

        「我比你瘦。」

        霍青梅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笑了,以兩人的身形來看,她的確沒有說謊,穠纖合度的腰身盈盈一握,比起相府千金的水桶腰,只能說皓月和月餅,不在同一個等級上。

        「瘦」字一出,神色一滯的劉慧蘭當場哭出來。「又說我胖、又說我胖,我根本不胖只是肉比別人多一點,我少吃一點就瘦了,你們都欺負我,我要跟祖父告狀!」

        就像孩子吵輸架找大人出面,在她心裡祖父無所不能,受了點委屈就找他,祖父是世上最厲害的人。

        「表妹,那是我的衣服。」她真驗證了那一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好好的苗子長成一個草包。

        「借我擦一下會怎樣,我還沒說你摀我嘴巴的事,要是祖父知道你對我不好,他肯定也會不喜歡你。」

        以她金魚腦子般貧瘠的理解力和邏輯,這話指的是祖父疼她,若表哥不幫她,祖父也不會助他一臂之力。

        一寸錦一寸金的錦衣被她拉起一角拭淚,而後又用力擤鼻涕,黏糊糊的黏液就黏在東方錚的衣服上面。

        這時酒樓的夥計開始上菜,一道道色香味全的佳肴紛紛上桌,紅燒鯉魚、醬燒鵝肝、糖醋里肌……勾芡的料理先上,色澤和香氣都絕對令人垂涎三尺。

        可是再看到大皇子身上的……黏稠物體,眾人胃口盡失,一徑的喝茶,沖散口中泛起的反胃感。

        「謝大人,娶妻不一定娶賢,可雙眼一定要明亮,看清楚誰能在身後推你一把,不要做了錯誤的選擇,男人嘛!誰不三妻四妾,若是你中意身邊這位姑娘,本皇子做個媒讓你收為小妾,娥皇女英共事一夫。」這不就解決了,何必為難。

        「我不與人共事一夫。」霍青梅冷冷一睨。

        「我才不把夫婿分給別的女人,他是我一個人的。」胖胖的劉慧蘭一瞪眼,然而眼睛就像陷在肉裡,只剩一條線,毫無震懾力。

        「你們……」皆大歡喜的事還使什麼性子,女人不打就上房揭瓦,她們就是被打得少了才如此娼狂。

        「本官也不同意,真心喜愛的一個就好,多了便是亂家之源,本官沒有大皇子的本事能夜御數女,本官心愛的僅有一人,也已定下盟約,不敢多求天上星辰。」星星看著遠,以為小如鴿卵,實則一小塊隕石便足以毀滅世界。

        「此話當真?」東方錚一臉不信,以為是託詞。

        「本官明天就去下聘,大皇子順便沾個喜氣吧!早日與令表妹共結連理。」

        謝漪竹說著自己的婚事時也不忘陰人一下,讓東方錚像吞了蟲子似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一聽到下聘,身為當事人的霍青梅都吃了一驚,她眼神錯愕的盯著丟出震撼彈的男人,心裡驚喜參半。

        「不許下聘,我祖父還沒來。」眼淚直直落的劉大小姐兩手一張,做出阻止之意,她要等她祖父來為她做主。

        可是她不知道在京城的劉相已急得五內焚,快將他一頭灰白頭髮拔光了,連發幾十封急信要大皇子立即前往濟南賑災,無論如何一定要安置好災民,博得好名聲,但是始終收不到回信。

        其實是劉相與東方錚的連繫被切斷了,在謝漪竹的安排下,京裡的來信一律被攔截,而東方錚發出的信件也到不了京城,兩方互不知曉對方的情形,還以為信件都送達了,只奇怪怎麼都沒有回應。

        殊不知城外的小山坳邊,劍霸三天兩頭的就生火烤信鴿。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6 07:25 AM 編輯

【第十一章】  金家鐵鋪的秘密

        酒樓內,謝漪竹笑了笑,當霍青梅是會動的福娃娃。「青梅妹妹,還不謝謝大皇子,他讓你的酒樓蓬蓽生輝,賺了不少酒水錢。」

        你的酒樓……「福來酒樓是她的?」

        「小女子多謝大皇子的捧場,後續的款項小女子會請謝大人向大皇子您索討。」霍青梅福了福身,笑靨如花。

        「還有?」三千兩還不夠嗎?

        「您是貴人,所吃所用當然都得是最昂貴的,不用貴的對不起您尊貴的身分,所以我們只能拿出最貴的東西招待貴人。」

         一句一句的貴人,被繞暈頭的大皇子在許久之後才發現,他被兩人聯手坑了。

         「對了,本官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本官撿到一位全身是傷的黑衣人,因為他一直昏迷不醒無法問話,昨兒夜裡總算醒來,朦朧有點意識,口中卻念念有詞什麼金家鐵鋪,他要去打鐵嗎?這叫人有點納悶了……」

        黑衣人?有傷?金家鐵鋪……

        聞言,東方方錚驟地一駭,眼珠子像荷葉上滾動的露珠轉個不停,帶著慌色,心裡惶然,手指不自覺的摳起衣角。

        那人是誤闖,是刻意踩點,還是有心的窺探,有什麼目的,為何而來,有沒有主使者,或是誰派來的?

        自從礦場出事後就不再有任何動靜,也未瞧見可疑人物靠近,一切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彷彿那場血流成河的屠殺只是一場幻覺,根本沒有事發生,只是自己騙自己。

        在觀察了十餘天後,因為沒有接到京城的指示,一向是地頭蛇又目中無人的金家鐵鋪放下心,大膽再次開礦,這一次不敢太喧鬧,偷偷摸摸的挖,另外花重金請來近百名江湖人士來坐鎮,要是再有人來鬧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金家人已經目無王法了,不把本地縣令當一回事,更視人命如草芥,為了讓金家鐵鋪獨佔鰲頭,百年聲望不墜,居然膽大包天的下了誅殺令,以人頭換取重金。

        對他們來說,人命不值錢,只要能得到既得的利益,死多少人有什麼關係,命賤之人就該伸長脖子任人斬,來世投胎找對好人家。

         明明上次是一面倒的慘烈,可這回找了很多高手,礦場上的所有人,包括只會三腳貓功夫的監工都熱血沸騰,興奮的守株待兔,等著黑衣人再一次出現,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將銀子賺到手。

        可是等呀等,等呀等的,就是不見凶猛的黑衣人,等到大夥兒都自我膨脹,認為黑衣人被他們嚇壞了,或是上回傷得太重,心有餘而力不足,甚至全死光了,不足為懼。

        於是又待了一段時日發現並無異樣的東方錚就打算離開了,誰知在整裝待發的前一天,有屬下來報,說是又瞧見神似太子的少年在街上遊蕩,他一驚,又留下了。

        濟南的百姓都快餓死了,而號稱去賑災的大皇子東方錚卻還在渡江縣。

        皇上的大怒他毫不知情,還以為有權傾半邊天的外祖父罩著他,他樂得高枕無憂,沒想過他遲遲不去濟南會有什麼影響,他是皇子,鳳子龍孫,有權任性。

*             *             *

        「大人,那裡都布置好了。」嚴亮撫著八字鬍,小聲地說著,他眼眉帶笑毫無殺傷力,儼如一隻狡猾的笑面虎。

        「要他們留心點,一個也不能放過,關門打狗這事做得漂亮些,不能丟你家大人我的臉。」他得好好表現,立個大功,好向皇上姑父要個賞。

        「是的,大人,我做事,你放心,不會出紕漏,我還想有朝一日回京管我的皇家書庫,書是我的命呀!」

        視書如命的嚴亮是不折不扣的書袋子,一日不能無書,書看了自然一肚子學問。

        陰人最拿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也教人三十六計、兵不厭詐,如何使出奇招詭術制敵於股掌間。

        他就是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外表道貌岸然、誨人不倦,但實際上他比誰都小心眼,善於記恨,別人得罪他會記一輩子,看似已經釋懷卻突然出手,殺個回馬搶叫人錯愕不已。

        「嚴亮,跟著本官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本官可有苛待你,非要回到悶死人的籠子裡,皇宮中隨便一個歪瓜裂棗都有可能是皇親國戚,把你吃得死死的。」他不就是被禮郡王盯上了,在書庫放了一把火讓他背鍋。

        「生於斯、長於斯,最後落葉歸根,汝非魚,安知魚之樂?待在滿是書香的地方比較適合我。」他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將頭抬高,自命清高,高風亮節。

        謝漪竹腹黑的露出最體貼的笑容。「那你就好好待在案房,將近十年懸而未破的案例全找出來,謄寫一遍。」

        面一僵,嚴亮的表情像殺了他一家人卻苦於無從報仇的心悶。「大人,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是你最得意的左右手。」

        謝漪竹呵呵一笑,往心如死灰的嚴亮肩上一拍。「能者多勞,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多努力點,說不定下一個禮部尚書就是你。」

        跟對人,雞犬升天,在若干年後,嚴亮真的從無品小吏一路高升進入禮部,待沒三年尚書大人就成了他。

        「大人……」饒了我吧!他說的書香不是和一堆發霉的舊檔案待在一起,雖然都是紙張卻截然不同。嚴亮都快哭了。

        他一睨,似笑非笑。「今日是本官的好日子,你最好不要哭喪著臉觸本官霉頭,本官十分和善,樂於助人,你看二十年的舊……」

       「哎呀!大人你今天看來真是玉樹臨風、俊美無儔呀!乃翩翩一玉郎也,任誰見了都神魂顛倒,為之痴狂,見君如見美玉謫仙,你的神仙風采無人能及……」嚴亮乾笑地一抹額頭虛汗,把人捧得半天高。

       「說得好,本官聽得舒心,記你個頭功,你再看看本官可有不妥,這玉帶看來有點俗氣……」應該用雲錦,綴兩顆寶石,繡上兩隻麒麟,一雌一雄在雲端相依偎。

        嚴亮連忙上前巴結。「已經夠好了,以大人的儀表穿什麼都好看,反正只是做做戲,不用太認真。」

        謝漪竹一頓,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誰告訴你這是假的?」

        他一愕。「大人真的要娶霍縣丞的女兒?」

        笑得很是風流的謝漪竹不知打哪抽出一把摺扇,往嚴亮的腦門一敲。「本官辛辛苦苦的準備一堆聘禮,難道你的眼睛長歪了,沒瞧見?」

        「可你是定遠侯府的世子爺,她只是地方小官吏的閨女,這……她配不上大人你呀!」要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多傷心,她原本想將一品官員的嫡女許配給他。

        摺扇又敲頭,這回下手挺重。「配不配本官說了算,你要敢往京裡亂送信,小心我在你臉上畫烏龜,洗不掉的那種。」

        「大人……」他哭笑不得,覺得大人太兒戲了。

        「少說廢話,走吧!」好戲開鑼了。

        謝漪竹大步往外走,縣衙的前院已擺滿一箱又一箱的聘禮,穿著新衣的衙役一個個雄壯威武,精神抖擻,他們兩眼發亮的等著大人發號施令,準備歡歡喜喜地往隔壁去。

        縣令大人和縣丞大人之女真是天作之合,珠聯璧合,好一雙玉人,再也沒有比他們更登對的小倆口了。

        「出發。」

        帶頭的縣尉孟良堂騎在馬上,大聲一喊,其他抬聘禮的衙役笑聲如雷的揚聲——

        「好咧,送聘禮了。」

        明明也就幾步路而已,就在隔壁,這群送聘隊伍卻硬是往縣衙外繞了一大圈才又回到縣衙門口,然後接了一身嶄新衣袍的謝大人前往一牆之隔的縣丞大人府邸。

        這時姍姍來遲的東方錚才現身,走到謝漪竹身側,恍若是家屬一樣,和他有說有笑的進門。

        而吵鬧了一晚的劉慧蘭原本要來鬧場,她還花銀子弄來幾十名乞丐、地痞流氓,想堵在霍府門前不讓他們入內下聘,再讓人把霍家人狠打一頓,叫他們不敢同意這件婚事。

        可惜謝大人技高一籌,事先派了十幾名衙役在街口站崗,更何況霍府旁本來就一直有衙役出入,守得跟鐵桶一般,鬧事者不問理由,先打一頓殺威棒再說,打完直接丟入牢裡,關上十天半個月,一天只給一碗水、一顆饅頭,清清腸胃。

        劉慧蘭此刻沒有親身上陣阻攔,是因為住在客棧的她被自己人迷暈,擔心她會再扯後腿的東方錚讓人在她的茶水中下藥,她只喝一口便不省人事,此時正昏迷著,沒法起身。

        「謝大人抱得美人歸,恭喜恭喜。」娶個小縣丞之女,他真的腦子被驢踢了,瘋了。

        「同喜同喜,大皇子也搜羅不少美女,回京後必能為你的後院增色。」花團錦簇、群芳爭艷,一園子花香。

        他面一抽,笑得僵硬。「哪裡哪裡,也就擺著耍玩的小玩意兒,不如本皇子送你幾個。」

        諷刺,他覺得一定是諷刺,不懷好意的謝痞子肯定是在奚落他,看他笑話之外再狠踩一腳,往他身上潑臭水。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大皇子的好意心領了,你自個兒慢慢享用……啊!莫忘了,有病一定要趕快治。」春風得意的謝漪竹出聲提醒,什麼病不言而喻。
   
        身旁的東方錚忽地踉蹌一下,可惡的謝痞子,暗示什麼鬼東西,他才沒病!

        恨極了的東方錚卻拿他沒轍,只能暗自咬牙切齒,想將人的背瞪穿,再插上無數把尖刀,穿胸而過。

        「姊夫、姊夫,給我紅包,不給紅包不給入。」炮仗似的霍青霜往前一衝,抱住謝漪竹大腿討要入門喜。

        她的兩個哥哥汗顏的摀著臉,一直朝她招手要她回來,是迎娶才要攔門要紅包,下聘沒這禮俗。

        她搞錯了,還要得理直氣壯。

        不過謝漪竹早有準備,他這人一向想得周全。

        「給你。」厚厚一封紅包給了出去。

        「謝謝姊夫,我發財了!」霍青霜笑著跑向爹娘,揚揚手中的紅包袋。

        小財迷,他失笑,望向霍青雲、霍青風。「你們兩個也有,拿去吧。」

        小舅子一、小舅子二很難為情,面皮發紅,靦腆的收下喜錢,默默地退到親爹身後。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請受小婿一拜。」衣袍下擺一撩,他準備要下跪,感謝兩位長輩替他養大如花似玉的娘子,養育之恩大過天,感激不盡。

        「哎呀!大人,你別跪我,我怕會折壽!」

        嚇了一跳的霍三老爺趕緊上前攙扶,他真沒想到縣令大人會看上他閨女,他既驚又喜,還有點惶恐,不知兩人幾時勾搭上……呃!是看對眼,媒人沒上門先抬聘禮。

        倒是周氏笑得闔不攏嘴,口中直念著「好女婿、好女婿」,對於小倆口的湊對她是樂見其成,還暗中出不少力撮合,今日的喜事她是最開心的。

        「岳父大人別說笑了,小婿拜岳父岳母乃是天經地義,何來折壽一說。」他拱手作揖,禮數不可廢。

        他這舉動便是表示把岳父大人當成自己的親爹,兒子給父親磕頭是為孝道,並無不可。

        「唉!這……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心裡呀……」霍三老爺一聽就紅了眼眶,心裡又酸又澀。

        他家閨女那麼乖、那麼孝順,上敬父母下疼弟妹,一個家被她打理得越來越好,沒有一丁點不舒適……想到她要到別人家做人家的婦婦,他真的很捨不得。

        「不知道說什麼就別說,大好日子掉什麼金豆子,你不臉紅,我都替你丟臉……」周氏高興,懶得理會丈夫的矯情,她笑呵呵的看向女婿。「大人辛苦了,讓你費心了。」

        「岳母大人不用稱呼我大人,喊我一聲漪竹便是,我是你的晚輩。」娶了青青進門,他們便是一家人了。

        比起定遠侯府那個家,霍府更像他的家,溫馨而彼此關心,充滿笑聲,父親敦厚,母親直率,兒女皆樂觀善良,不起口角,從上到下和樂融融合適才是他要的家人。

        「行行行,我不跟你爭執這個了,既然你和我家閨女定下名分,那就是我女婿,我喊你漪竹也是情理之中,以後別聽我那閨女亂撒潑,飯點到了就過來吃飯,別把身子骨給餓壞了。」她這女婿可真俊,越看越滿意。

        她到底是誰的親娘呀!有了女婿忘了女兒,居然稱自己女兒是潑婦。

        躲在內室偷看的霍青梅氣呼呼的咕噥,看到一抬一抬的聘禮她是心中竊喜,感覺到心愛男子對她的愛重,可是一聽到自家老母的詆毀,她又很想跑出去理論一番,他們家並非飯館,天天來蹭飯還不付銀子像話嗎?

        不過想到自己這具身軀未滿十六,發育未完全,就這麼把自己嫁了好嗎?

        其實她也很猶豫,不想太早為人婦,過了十七再出閣還差不多,拖上一年到了十八歲懷孕,十九歲當娘,年紀是輕了點也無可奈何,這年代的男女都早婚,年過十五沒訂親都算老了,讓人很無奈又不得不隨大流。

        看著謝漪竹鞠躬作揖,在岳母大人面前說著好話討她歡心,霍青梅忽然想到一身西裝筆挺的謝明朗,兩人的身形一重疊,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習武的謝漪竹耳力過人,他一聽見後堂傳來的女子笑聲,心口一熱,做了個少年才會有的衝動舉動。

        「今天是小婿與青梅妹妹訂親之日,可否請她出來一見,以慰相思。」這樣的大喜日子怎麼能少了她。

        見鬼的相思,他能不能少說些鬼話,夜夜爬她家的屋頂,把昏昏欲睡的她拉起來賞月、看星星,說著快遺忘的前世的種種,勾起她的鄉愁後又不負責的將她送回屋裡,要她好好睡,別想太多,他們都不再是那個世界的人。

        廢話,魂都穿了還能不死嗎?身體若還活著也是一具空殼,像植物人一般靠機器維生。

        霍青梅在心裡咒罵某人的不要臉,外面來送禮的全是男人,他讓一個「知書達禮」的閨閣千金出去見客,是嫌她的名聲不敗壞配不起他的聲名狼藉嗎?

        心眼太壞了。

        「好呀!讓你們見上一面,霜兒,把你大姊喊來,女婿想她了。」周氏實在太高興了,便破例同意,大嗓門一揚,躲後頭的人想不聽見都不行。

        娘呀!給點臉成不成,這麼一喊,當閨女的還有臉見人嗎?她娘肯定是個坑貨,專坑女兒。

        哭笑不得的霍青梅都想嘆氣了。

        「噯!我去叫人。」霍青霜一雙短腿跑得快,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後面,她跟她娘一樣嗓門大,高聲一喊,「大姊,咱們姊夫想你了,娘叫你出去給他瞧瞧,一解相思之苦。」

        這臭丫頭,人小鬼大,一拿到紅包就喊姊夫,完全忘了誰是她大姊。

        氣笑的霍青梅撫撫髮絲,被自己人坑了她能說什麼,臉皮上漆裝木雕,走個過場就回來。

        這麼一想,她臉上的熱度降了下來,抹了點脂粉添點顏色,覺得可以見人了,她蓮步輕移,緩緩走出。

        「大姊,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樣。」霍青霜嘴甜的牽起大姊的手,喜孜孜地直笑。

        「少貧嘴,我可沒忘記你這個小叛徒,把大姊都出賣了。」什麼一解相思之苦,這年紀哪懂得這些,還喊得所有人都聽見了,把她臊得耳根子都發紅了。

        「嘻嘻!」姊夫說她是小紅娘,多給她一個紅包,她很快會變成小財神。

        「還笑,沒臉沒皮。」霍青梅纖指往妹妹臉上一刮,羞羞臉。

        姊妹倆手牽手,笑著一起走入廳堂。

        「來了、來了,不用望眼欲穿了,大人你的眼珠子等得快掉下來了。」

        一名穿著過大衣服的小廝忽地蹦出來,說著讓人好笑又突然的話,眾人也跟著取笑想見未婚妻的謝大人,只是……

        這聲音真耳熟呀!耳熟到謝漪竹想將此人暴打一頓,以為將臉手塗上暗色,又在左眼到臉頰貼了個可怕的紅色胎記,別人就認不出他是太子了嗎?

        看到東方錚似有所覺的瞟了一眼那個小廝,又覺得醜,嫌棄的撇開臉,謝漪竹的心像在冷、熱泉中泡過,忽冷忽熱。

        他一使眼色,充當招待的黑劍以他壯碩的身軀擋住東方錚的視線,又悄悄遮住東方軒的身影,不讓這貨曝露行蹤。

        「青梅妹妹,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別再叫我吃貨了,我就是來看你而已。」謝漪竹臉皮厚的當眾示愛,把所有人的目光往他身上放。

        「啐!」她幾時說他吃貨來著,污蔑!

        「看吧!她呸我口水了,想必日後與我水乳交融,兩情繾綣,我泥中有她,她泥中有我……」

        「謝漪竹——」他要不要臉呀!這麼羞人的話也說得出口,他真不想她做人了是不是?

        「是,娘子,有何吩咐,為夫的謹遵妻命。」他拱手一揖,好不謙遜。

        當下逗得眾人哄堂大笑。

        「我還不是你娘子,別亂叫。」霍青梅氣得跺腳,要不是一堆外人在,她肯定追上前捶他幾下。

        「早叫晚叫不都是我娘子,娘子,為夫這廂有禮了。」他邊說邊向又想開口搗亂的東方軒踹了一腳。

        沒站穩的東方軒一頭撞上黑劍的背,跟牆一樣硬的背撞得他兩眼冒金星,十八騎衛首領在窗外看得眼皮直抽搐,不忍多看。

        謝漪竹的打情罵俏奏效了,將東方錚的注意力全移向他,不過備受冷落的東方錚也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是皇子卻沒人朝他靠攏說兩句諂媚話,反而都圍著今天的主角,讓他有種落魄鳳凰的感覺。

        於是他心生惡念,叫人備一份禮來,祝賀兩家諦結盟約,共結連理,比翼雙飛不羨仙。

        「送子觀音?」還是羊脂白玉……這得多少銀子,大皇子心真寬,連這個也敢貪。

        「還不跪下謝恩——」尖銳的聲音起,一聽是個太監。

        一聽到是皇子賞賜,霍三老爺連忙偕妻率子,準備行最大禮向大皇子叩拜,這禮送得太隆重了。

        可是還沒掀袍一跪,謝漪竹和霍青梅分別扶住夫妻倆,不讓他們跪,謝漪竹還笑得像喜得貴子般看向東方錚。

        「自己人謝什麼恩,你是我表弟,我的岳父岳母你得喊一聲叔嬸昵!真要跪了,你承受得起嗎?」

        想清楚呀小錚錚,別以為你長大了我就揍不了你,就算打得你吐血也是白挨打了,誰不知我是京城第一紈褲?

        看到謝漪竹臉上明晃晃的威脅,東方錚眼角一抽。「呵呵呵……宮裡出來的就是嘴快,回頭我教訓教訓,沒根的愛作祟。」

        背鍋的小李公公一臉不服氣,打算以後找機會整治霍家人。

        可他退到大皇子身後時,有一名神色慌張的男子靠近,在大皇子耳邊低喃幾句。

        東方錚頓時臉色大變,「什麼,沒找到人?」

        「是的,殿下,我們只找到染血的黑衣和掉在地上裝止血散的瓶子,可能聽見我們闖入的聲音而先行跳窗而跑……」他們的人慢了一步,又讓黑衣人給跑了。

        「廢物,要你們何用!」近在眼前的機會都能錯過,他們不曉得會給他惹上極大的麻煩嗎?

        東方錚鐵青的臉色讓謝漪竹嘴角微勾,打草驚蛇,大魚要上了,該收網了。

*             *             *

        夜黑風高宜殺人……不,是適合作奸犯科,趁夜掩護的好時機。

        在渡江縣城外二十里處,與天鶴山只相隔一座山頭的地方,這裡有個不到十三戶人家的小村落,村裡的人全姓金,因此又叫金家村,裡面有男有女還有煮飯的老婦,卻不見孩子和五十歲以上的老人。

        村中十之八九是青壯男子,女人少之又少,而且個個膀壯背粗,像是習慣做粗活累活的壯碩體形,每個人都有著被火烤出來般的古銅皮膚,手掌的繭子粗得能刮傷人,長年不笑的臉恍若石盤,僵硬而酷似僵屍。

        雖然他們還活著,卻找不到一絲屬於人的生氣,行屍走肉一般,天天重複同一件事——

        打鐵。

        「快,快把下面的東西全搬出來,動作要快,要在天亮前全部取出,不能留下一點鐵屑……」

        一間看似香火不盛的庵堂中,有數十個身著勁裝的男人在此出入,裡面就一個瞎眼的老尼姑和兩個年歲不大、面有殘疾及跛足的小尼姑,靠著後面一池涌泉和菜園子過活。

        此時老尼姑和兩個小尼姑都在禪房裡念經,木魚的叩叩叩聲掩住了搬運物品的聲響,裊裊清香緩緩往上飄。

        供奉著觀音菩薩的正堂底下出現一個黑洞,容兩個人通行的通道直直往下,沒有階梯,這就是一條斜坡通道,不陡,能直通到十丈深的地底。

        勁裝男人一個個往下面走,留四、五個眼力好且機伶點的在外把風,男人們一進去就點燃在地道兩旁的火把,火光迅速的點燃,照亮長長的陰暗入口。

        「什麼,天亮前?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裡頭有多少……嗯嗯,又沉又重,根本沒法快,能搬走一半就是拚老命了……」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漢子,他腿腳很穩,是個練家子,他按下牆上的開關,前方的左牆忽地滑開,又露出一條黑幽幽的地道。

        「這是上頭的交代,我們照著做就是,做不做得完那就不是我們的事,卯初會有人來接貨,我們必須盡己所能將下面之物做轉移。」累活、苦活都有他們的分。

        心裡抱怨的是金家鐵鋪的小管事,他幹的活便是管好金家村的鐵匠們,讓他們幹好份內的事。

        「轉移?」什麼意思。

        「還不是有人闖進那邊的礦區,上頭的不放心,怕被人發現這批藏在這裡的私貨,所以想轉到別處放置,免得被人循跡查過來。」

        事實上他知道的也不多,他管庫房的大伯偷偷告訴他,叫他萬一真有事就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要回頭。

        小管事身上藏著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和十五兩左右的碎銀,礦場死人的事他也曉得,前陣子風聲很緊,金家內部也產生分岐,一邊說要收手不幹了,這些年也賺夠了該休養生息,另一邊則氣焰高張的反駁,他們背後有人怕什麼,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怕得要死,成了縮頭烏龜,以後怎麼幹大事,一定要將老字號金家鐵鋪發展成天下第一鐵莊。

        最後是家主金百萬拍板決定,礦場繼續開挖,加派了不少人手防守,還花重金找來武林高手,一明一暗兩處鑄造廠照樣開工,何況有大皇子親自坐鎮,出什麼事情也有他頂著,金家這塊招牌就穩了,還怕什麼黑衣人。

        只是小管事很不安心,一想起大伯的沉重語氣,他打算今晚過後就和東家請辭,回鄉下買塊地種田。

        「要移到哪裡?」

        一出地道是一個寬敞的地下洞穴,很高很大,一喊話還有回音。

        「問那麼多幹什麼,少說話、多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喂!那邊的,使點勁,一個人搬不動就兩個人合抬,箱子裡的東西比你們的命還值錢……」說著,他也和人合抬,沉重的木箱讓人連腰都伸不直。

        「是,阿九管事,這玩意兒真沉手……」重得要命,他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搬得動。

        「大家辛苦點,早點搬完早點休息,一人多給半兩銀子,你們使勁點,別偷懶……」堆積如山的木箱近百口之多,每口箱子少說有一百斤,重的兩百多斤,大大小小的箱子分三處疊放,每一處箱子裝的貨大有不同,故而有輕重之分,因此大箱子不見得比小箱子重,端看內容物為何。

        從戌時開始搬,一直到丑時為止才搬到三分之一,大家都累垮了,氣喘吁吁,有人直接往地上一躺便打起呼嚕。

        眼看著離上頭要求的時辰越來越近,兩手已無力的阿九是真著急,他讓把風的跑一趟去回報,多派些人來幫忙,否則到今天太陽出來前還是無法完成,他們盡力了。

        過了半個時辰,真的有人來了,連人帶馬車來了三百多人,這下子不用愁了。

        可是那個誰……大皇子怎麼也來湊熱鬧,他後面還跟著金家家主和幾位族老,以及金家年輕一輩的翹楚。

        「還沒弄完嗎?也就那麼點箱子,烏龜都比你們快,這樣拖拖拉拉的要搬到什麼時辰?」

        他眼皮子一過子時就跳個沒完,讓他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像是上天的示警,東方錚莫名感到心慌,原本正在狎玩侍女的他心口一緊,覺得不親自去瞧瞧不安心,非要一群人保護,趁早將燙手山芋轉移到更遠的地方,以確保不會牽連他。

        「別急,我們帶來的人一定能及時的處理,這麼多人兩人一口箱子,來回三、四趟也就成了,一點小事犯不著擔心。」金百萬一點也不擔心,若是大皇子頂不了事還有劉相,天下敢管這兩人的可不多。

        「小事?這事要頂破天了,父皇那一關我就過不了,更別提你金家上下,你別以為天高皇帝遠,光是那謝痞子你就應付不了。」那廝凶狠起來比狼還可怕,他不跟人講道理,只管打,把人打趴了打怕了,他還會笑笑的說「你要多練練,太弱了,禁不起我幾拳,太掃興了。」

        謝痞子?「你是指縣令大人?」

        金百萬做威做福慣了,真當自己是號人物,是地方霸主,謝漪竹就算是頭強龍他也不怕,誰不知道地頭蛇最難纏,蟻多也能咬死象。

        看見他眼底蔑意,東方錚心裡煩悶,想大罵幾句,但還是壓著火氣說︰「真當他是吃素的嗎?那是你沒犯到他手上,若是哪一天你讓他看不順眼,你會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

        當初他還年幼,不懂為什麼他身為長子卻未被父皇立為太子,反而是成天嘻嘻哈哈的小鬼搶了他的位置,因此他直接將人推入太液池。

        結果被剛死裡逃生的十三歲少年謝漪竹給瞧見了,清醒過來的他性情大變,居然跳入太液池救起奄奄一息的太子,反身揍了他一頓,還用腳踩著他腦門,警告他再恃強凌弱,以大欺小,他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懂事」為止。

        從此以後,兩人便不對盤,而且明明身為皇子,自己卻從未佔過上風,每次都被擠對得無言以對。

        「大皇子這話說得叫人不敢苟同,不過是個嘴上無毛的毛頭小子,等我抽出空再來調教他,小小的縣令成不了氣候。」渡江縣是金家的地盤,他說一,沒人敢喊二。

        聞言,東方錚氣炸了,驕兵必敗!「哼!你就等著陰溝裡翻船,看我救不救你……」

        金百萬好笑地看他使性子。「我和你同在一條船上,我的船若翻了,你會好嗎?」

        「你……」東方錚想說和他並無干係,可是看到一箱又一箱搬上馬車的箱子,他氣悶在心,不想多言。

        「好了、好了,別杯弓蛇影,我們藏得很隱密,不會被人發現,就你想得多,非得將東西取出藏到相爺的舊居。」這一招真狠,移禍江東,萬一東窗事發,有事的是劉相,大皇子卻可順利逃脫。

        「不要用哄孩子的口氣跟本皇子說話,三天前我就讓你把東西運走,可你一直敷衍,不當回事!」他的眼皮越跳越快了,感覺有危險逼近中。

        看他搬出皇子的身分說教,自認是他舅公的金百萬也有些不快,覺得他自視過高,不尊重長輩。「真有事,我負責,大皇子大可置身事外,我絕口不提你參與其中。」

        「哼!」東方錚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月兔西落,晨曦漸出,一陣薄霧朦朧了視線,微涼的風帶來氤氳水氣,絲絲霧氣凝結成露水,在樹葉滑動。

        天亮了。

        「啊!終於搬完了。」全身酸痛的阿九伸伸懶腰,揉著快僵硬的手臂,輕吁一口氣。

        「搬完了?」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是呀,搬……喝!大皇子?」嚇……嚇死他了,貴人怎麼會近在咫尺,差點把他的老鼠膽子嚇破了。

        「完事就趕緊上車,不要拖拖拉拉。」他眼皮不跳了,可是……他仍舊沒來由的慌亂。

        「是。」阿九看了東家一眼,見金百萬頷首,他讓頭車先行,其餘的馬車跟上,濛濛霧色中一長排的馬車往前行駛。

        出了金家村,馬車轉往山道,耳邊只聽見車輪的轆轆聲。

        「都說你窮緊張,哪會有事,我金家在這地頭上也是赫赫有名,誰有那賊膽敢來得罪我。」大皇子平日養尊處優,沒見過真正的江湖廝殺,就該多出宮走動走動長點見識。

        金百萬瞧不起東方錚的大驚小怪,起點風就草木皆兵。

        「話別說得太早了,東西送出去再說。」東方錚想著一會兒就和車隊分道揚鑣,再想個中途遇匪為理由轉道回京。

        「別小看了金家人,我們……咦!馬車怎麼停了,前面的,發生什麼事?」沒風沒雨的,應該不是山崩阻了路。

        金百萬高聲一喊,但無人回應。

        須臾——

        「哎呀!各位,真巧了,本官正要去剿匪,怎麼就和你們遇上了呢?起得可真早,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好大的一群蟲,夠他飽三年。

        「縣令大人!」

        「謝痞子——」

        金家在場眾人臉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氣,而東方錚是氣到臉色發紫,一股熱火直沖腦門。

        「看來大家都認識本官,不用本官多費心解釋,不過你們這麼早要去哪裡,勞煩誰出個聲告知。」不必踏破鐵鞋了,人家自個兒把天大的功勞送到跟前。

        「縣裡。」

        「鄰縣。」

        「鄉下。」

        金家就出三張嘴,三人不同調。

        「又是縣裡、又是鄰縣,還是鄉下,你們真叫本官為難,本官好歹是縣令,就讓本官瞅一眼馬車內載運的是什麼?」

        瞧!他這父母官多良善,愛民如子,好聲好氣的商量。

        「你敢!」金百萬大喝。

        謝漪竹笑臉一收,目光冷然。「為什麼大皇子不說一句話呢?因為他知道本官沒什麼不敢,本官最喜歡做的事是讓人認清事實。」

        「我是金家人,你——」敢動我試試。

        「紅刀。」

        「是。」玄衣一閃,一把紅刀架在金百萬頸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6 08:30 PM 編輯

【第十二章】  塵埃落定

        「搜!」

        一聲令下,五百名官兵從滿是薄霧的林間現身,手持兵器靠近停在山道上的馬車,降入和馬車團團圍住,一個也走不掉,採人海戰術將為金家幹活的人嚇得縮著身子發抖。

        人家有刀,他們赤手空拳,想拚也拚不過,只會被當成肉給剝了,除非取出馬車內的玩意兒搏一回。

        「不許!」明明霧氣重,山風冷颼颼,大喝一聲的東方錚卻滿頭大汗,急得臉都紅了。

        「職責所在,恕難從命。」

        謝漪竹手一揮,每輛馬車衝上去四到五名的官兵,將上頭的木箱搬下,之後整整齊濟挑好了,一口箱子一把鎖,鎖得嚴實。

        「謝漪竹,你真要和本皇子作對嗎?」東方錚咬著牙,恨恨的瞪著一身官服的男子,他官服上的江牙海水紋十分刺眼。

        「大皇子所言差矣,本官是為皇上辦差的官員,任何本官覺得可疑之處便要追查,勿枉勿縱。鏟奸除惡,將犯人繩之以法,本官是依律辦理。」他說的有條有理,振振有詞。

        「皇上是我父皇,我是皇子,今日你睜一眼閉一眼當沒這回事,來日必有厚報。」東方錚以利誘之。

        聞言,謝漪竹輕笑。「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嗎?本來只想扳倒劉相,放你一條生路,反正沒有劉相在背後出謀劃策,你也蹦不了多久,誰知你竟傻得自投羅網,給我加菜。」

        他沒自稱本官,是想讓大皇子知曉他犯了多大的錯。

        「你算計我!」他怒吼。

        「是,我算計你。」謝漪竹愉快地承認。

        「原來你不是京城待不下去自請外放,而是有目的的來到渡江縣!」他們都被騙了,他玩得一手騙術太高明了。

        「你猜對了,終於長腦了。」他難得稱贊一個人。

        「是為了天鶴山的……」鐵。

        「殿下!」金百萬出聲喝止。

       「鐵嗎?」謝漪竹將他們不敢說出口的事揭露。

        金家眾人和東方錚面露驚訝。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他們藏得很隱密,不可能洩漏。

        「當然是有人舉報。」皇上是人不是神,沒法掐指一算。

        「誰?」

        「李大柱。」

        東方錚一臉疑惑,「李大柱是誰?」聽都沒聽過的名字。

        謝漪竹看了一眼金百萬。「你該問他。」

        「金百萬,李大柱是何人?」就因為這個人,毀了他們整盤棋!

        先前盛氣凌人的金百萬一臉頹廢。「他是我鋪子裡的鐵匠,他說我的鐵來路不明,他不想再在鋪子裡幹活。」

        「所以你怕他走漏風聲就派人殺他全家,連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過,他一路負傷逃到了京城,找上他弟弟。」害人者終究難逃老天的收拾,善惡到頭終有報。

        「他弟弟?」東方錚口中發澀,他總覺得此人他也認識。

        「小柱子。」大柱的弟弟叫小柱。

        「什麼,小柱子公公?」居然是他!

        小柱子公公是誰金百萬並不知曉,一個服侍人的太監還能升天不成?他只是奇怪大皇子一聽到「小柱子公公」的名字,為何驟地臉色發白,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金家主可能不曉得,小柱子公公是在御書房裡侍候茶水的,皇上只喝他泡的茶,他在皇上心中是御前最寵愛的一條狗,誰敢打皇上的狗,皇上就摘了誰的腦袋,劉妃還曾因罵了他一句狗奴才而被罰禁足三個月。」

        「因為小柱子公公的告發,所以你才來探查,最後把我揪出來?」他這是自作自受,一聽到出事了便匆忙出宮,沒知會任何人,直接落入陷阱。

        「嗯,小柱子公公跪在皇上面前哭訴他大哥一家人死得多慘,大哥也斷了一隻手無法幹活,皇上大怒,讓我去考個功名好外放我徹查此事。」大皇子算是倒楣,自個兒撞上來。

        虎毒不食子,雖然皇上不喜劉妃所生的大皇子,但也沒想過要他死,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想幾年後太子能擔事了,他便將成年的兒子封出去到各自的封地當藩王,接下來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皇上想除掉的只有劉相一人,劉相把持朝政太久了,門生眾多,野心又大,此人不除,他沒法安心將皇位傳給太子,小狐狸對上老狐狸,必敗無疑。

        「黑衣人是你的人?」除了謝漪竹,他想不到其他人。

        看著東方錚忿忿不平的眼神,謝漪平忍不住笑出聲。「我也在其中,受了不輕的傷,不過你既然來了,順便釣釣你也好,你這人向來疑心病重,稍微一點動靜便認為有鬼。」

        「你下聘一事就是個局對吧!你先向我透露你那有一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讓我懷疑那是夜闖礦區的人,於是我便趁縣衙無人留守的時候想派人活捉,但他不見了,才有今日的事。」他做了一件傻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若沒有你的帶路,我還真找不出那些鐵的去處。」他一手放在木箱上,輕敲兩下。

        東方錚和金家眾人一看到他用手敲箱子,眼睛同時一瞇,露出心驚又惶恐的神色。「謝痞子,我們認識多年,雖然不算是朋友,也喊過你幾聲表哥,你讓我走,他們讓你帶走。」

        他指向金家人,有了他們就能咬下劉相一塊肉,沒必要趕盡殺絕。

        「這……」謝漪竹假意猶豫,他實際上並未一定要陷大皇子入罪,天家的事由天家自己去解決,他的目標本來就是金家人。

        「不行,我不同意,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攪局的人又來了。

        一道黑影如黑鷹盤空,迅速向木箱衝來,鏗鏘幾聲,略有火星濺起,幾百口箱子的大鎖落地,每個鎖頭都剛好只有一個平滑切口,可見下手之人武功之高。

        日出東方,雲層散去,曙光射出,照在土黃色的地面,一雙繡著金龍的雲錦尖頭靴踏在黃土上,身後跟著十八騎衛。

        「是你!」東方錚失神一喊。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皇兄犯了滔天大罪就要受到律法的制裁,豈能因你是皇子就能無視祖先定下的規矩。」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頭戴金冠的如玉少年大步走上前,將箱子一口口打開,旭日照在箱內之物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東方軒,你想怎麼樣,砍我腦袋還是讓父皇圈禁我呢!少了我給你找麻煩,你這太子之位是否就坐得穩?」

        憤怒到極點的東方錚語帶諷刺,暗指皇上不止他們兩個皇子,三皇子早夭,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當今聖上共有十一個兒子,滿十六歲的皇子雖然只有三個,可是再過個五、六年,又有好幾個有能力一爭,他們母妃娘家實力都不差,同樣會對太子之位造成威脅。

        他是出頭鳥,第一個被打壓,在他之後又會是誰呢?太子自己沒能力,早晚有一天也會被拉下那個位置。

        「盔甲、刀劍、弓箭、削鐵如泥的匕首、釘入城牆好爬上牆頭的鐵爪……大皇兄,你想造反不成?」面對多次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敵人,東方軒毫不客氣的給予最嚴厲的打擊。

        「少給我冠罪名,我可不承認此事和我有關,本皇子是路過,搭了順風車,至於箱子裝了什麼我毫不知情。」他雙手一擺,推得乾乾淨淨,死豬不怕滾水燙,不痛不癢的態度。

        無恥,還能更無恥嗎?居然把所有事都往他們頭上推。被捉住的金家人個個怒目橫視,卻不敢出聲。

        「大皇兄真把我當孩子看呀!都人贓獲了,你還想睜眼說瞎話抵賴,這些人和你的關係禁不起往下查,難道你要我挖出更多的證據將你背後的勢力連根拔起?」

        不是不為,而是牽連甚廣,一旦大刀闊斧的下狠手查辦,朝廷有一半官員下馬。

        劉相在朝中經營數十年,門生、下屬、姻親,盤根錯節,真要數下來,京中的達官貴人大多和他關係匪淺,牽一髮而動全身,牽連的人一多難免動搖國本。

        「你這是假公濟私,鏟除異己。」東方錚不服。

        東方軒下顎一抬,神情得意。「那又如何,技不如人就得認輸,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劉相老了,老狗耍不出新把戲,真論起坑人的本事,誰比得上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京城第一紈褲?」

        東方軒這話是吹捧,也有幾分拖人下水的意味。

        「咳咳!」意思是,我不做紈褲很久了,太子手下留情,別往我身上潑髒水。

        謝漪竹以咳聲警告東方軒適可而止,他還要娶媳婦,以前那些比水溝遺臭的名聲不提也罷。

        「謝痞子,你真要任他瘋狗咬人的玩下去嗎?」知道已無退路的東方錚只好朝謝漪竹下手,希望他看在薄得不能再薄的情面上放他一馬。

        謝漪竹一摸鼻,神色為難。「我不押你回京,你自個兒回去向皇上請罪吧!」

        他兩不得罪,這「兩」指的是皇上和劉相,劉相藏得深,有他們尚未查到的黨羽,雖說自己是外放官,玩個幾年也會調回去,接下他應得的爵位,可凡事留一線,他不能為他的妻兒種下不必要的禍端。

        「表哥,你怎麼能放過他,他這是造反,理應判死罪!」東方軒聞言急得跳腳,不肯放虎歸山。

        謝漪竹目光一肅,冷言道︰「造不造反不是由你來說,你只是太子,這事自有皇上論斷。」

        太子和皇上還隔上一層,他不能仗著皇上寵愛踰矩。

        「表哥……」都逮個正著了還不能定罪,那他不是白來一遭了?

        「太子不可胡來,別忘了你也是偷跑出宮,趁還沒人發現前趕緊回去,不要讓皇后娘娘遭受朝臣的抨擊。」是皇后為他擋住宮外的窺探目光,以養傷為由禁止臣子們探視。

        「母后……」一提起皇后,東方軒軟化許多,他想她了。

        「謝痞子,算你夠意思。」東方錚鬆了一口氣,臉上多了不可一世的笑意,此事一過他又是耀武揚威的大皇子。

        謝漪竹一臉深意的朝他一笑。「大皇子別謝太早,我說不押送你是因為我早已將此事呈報給皇上,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無法做主,全由皇上定奪……」

        「什麼?」東方錚大驚。

        「還有,私造武器一事總要有人背鍋,除了金家人外,不是你便是劉相,看在你鬥雞輸我一萬兩的分上,給你個忠告,回京的路上好好想一想,皇上是你親爹,多多少少還是會維護你,給你一條生路,可是若你不識相還想拉人一把,那只有把自己搭進去了……」

        謝痞子的意思是要他拿外祖父開刀……東方錚口中發澀,頭一低,眼眶泛紅。

        只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他還是決定把一手拉拔自己的外祖父給扔出去,保全自身。

        「表哥,你不疼我。」東方軒氣呼呼的瞪人。

        大手一抬,謝漪竹往他頭上一揉。「你以為大皇子回京後會好過嗎?沒了劉相當靠山,宮裡的劉妃也完了,同時少了兩根支柱,他就像無牙的老虎,你要是連這樣的他也應付不了,太子之位早點讓人吧!」

        「表哥,你太壞了……」頂著雞窩頭的東方軒喳呼大叫,他頭上的金冠斜了,活像遭到蹂躪。

        「別鬧了,我還要去抄家。」還有得忙呢!

        「抄什麼家?」金百萬兩眼猩紅,不顧脖子上架著刀,硬往前衝了兩步,一條血絲往下流。

        「私造兵器要誅九族,劉相沒告訴你嗎?大皇子有皇子的身分保護,不能誅他九族,你們卻不同了,一個平頭百姓也敢有這個殺頭的膽子,本官不抄你抄誰。」

        他可跟皇上說好了,金家一半家產上繳國庫,一半歸他,當是皇上賞給他娶媳婦的花用,抄抄抄,愉快的抄家,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說的不就是他嗎?雖然他還只是個縣令就是。

        謝漪竹想著搬銀子,全往老婆家送。

        「你敢——」他怒視謝漪竹,目管盡裂。

        笑了笑,謝漪竹輕拍守了一夜沾上的露水。「等礦場那邊清理乾淨了,本官過兩天會去接收,到時朝廷會派人來押送你們回京受審,到時候到了大理寺再大聲咆哮吧!」

        一聽「清理乾淨」,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金家人怕是全軍覆沒,無一人逃過。

        身懷銀票的阿九哭喪著臉,十分後悔沒聽大伯的話,要不然他也能逃過一劫,重新做人。

*             *             *

        刀劍聲、血腥味,漫天的哭聲,忙了一天後,換下官袍的謝漪竹直接穿牆……從相鄰的門走過,來到正要吃飯的縣丞府中,饑腸轆轆的他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一把搶過小舅子盛好飯的碗,大口的扒飯夾菜。

        「你是餓了多久,怎麼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吃慢點、小口吃,小心噎著了。」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心疼自個兒男人的霍青梅舀了一碗酸菜竹筍鴨湯往他面前一放。

        「媳婦呀!你不知道我今天幹了多少活,捉了一大串人粽子,還被人又罵又唾,差點抓破我俊美無儔的臉,我為你舊力反抗才守住貞操……」真不容易呀!當官也是活受罪,還不如當紈褲偶爾做件好事就人人贊揚。

        「噗。」兩個小舅子同時噴笑,面色古怪的想著,男人也有貞操?

        「誰是你媳婦,別亂喊,快吃你的飯。」她又幫他夾了些菜在碗裡,杏目橫睹,微帶春色。

        「定了親就是我媳婦,你跑不掉,我請人看了日子,明年三月二十三是吉日,婚期就定再那天,我領著大紅花轎親自上門迎娶。」他是告知,而非商量,將原主的霸道展露無遺。

        「咦!不是明年八月十五過後嗎?這是不是有點太趕了。」

        周氏一出聲,眼中只有老婆的謝漪竹才發現丈母娘的存在,他嘴一擦,氣質頓時變得溫潤有禮,和剛才的粗魯吃相截然不同。

        「不趕不趕,三月百花盛開,處處綠苗成片,花香滿園,托紫嫣紅,青梅妹妹在這一日出嫁更能襯托出她的清婉靈氣,恍若花仙子下凡塵,為人世間帶來喜樂……」

        什麼聽來動聽他就怎麼說,為了早日將老婆娶進門,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說得丈母娘心花怒放。

        然而霍家六口人,用膳偏少一人,之前霍三老爺也跟著去捉偷運兵器的金百萬,又接著去抄金家,看著一箱箱從假山下暗室搬出來的金銀珠寶、首飾,他看得有點眼花撩亂,嚇著了。

        而後女婿又叫他自個兒挑,看上什麼拿什麼,不入冊。他就算當了幾年官也不敢太貪,就挑了一口裝了女子髮簪、金釵、玉鈿的首飾盒子,女婿見狀又添了三、四口裝了金子銀子、珍珠瑪堪玉石、圖書古玩等的大箱,揮手讓衙役幫他搬回府裡。

        不知是嚇的還是累翻了,他一回府就往床上一躺,眼一閉,昏睡不醒,因此錯過了飯點。

        「聽起來似乎不錯,三月好,我家閨女就是仙子來著,因為她,我們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想想分家那一年有多苦,她心口就發酸,丈夫的束修、女兒的藥錢、一家吃飯的銀子……唉!總算苦盡甘來了。

        「姊姊是仙女,我就是小仙女,我們一家是神仙,快樂似神仙……」霍青霜嘻嘻哈哈,用筷子戳了一顆肉丸子咬著吃。

        霍青梅往妹妹頭上一壓,要她趕快吃,少說話。「娘,您別盡聽他胡謅,他只是想娶老婆想瘋了,說來矇您的。」

        「說什麼傻話,別開口。」周氏一喝,不許未出閣的姑娘家編排未過門的夫婿。「女婿呀,你別理她!三月好,春光明媚,雖然有點趕,還是能置辦嫁妝和嫁衣。」

        「娘,青梅妹妹說得沒錯,我是想媳婦了,孤枕難眠,早早把青梅妹妹娶進門,隔年給你添個白胖外孫。」老人家最無法抵抗的糖衣炮彈便是孫子,他這一招用得好。

        「白胖外孫……」彷彿已手抱小肉團子,周氏笑得見牙不見眼。

        「什麼白胖外孫,想我死呀!」氣性不小的霍青梅往縣令大人腰上一掐,警告他別亂說話,在古代生孩子是生死大關,沒有萬全準備她是不會生的,而且請等十八歲過後。

        這是想謀殺親夫啊。痛並快樂著享受的謝漪竹露出深情款款的眼神凝視霍青梅。「我定不負你,相守到白首,你生則我生,你死我陪葬,生死同槨,絕不讓你一人獨行。」

        他說的是兩世他們都在一起,不管風雨及險阻,他一定會守在她身邊,用他的生命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唯一聽出深意的霍青梅為之動容,鼻頭發酸地朝他一頷首,似在回他——

        不要生死與共,只要一心一意相待,你給我多少,我還你多少,兩情若能長久,還你一世情。

        看懂了的謝漪竹差點跳起來歡呼,他終於得到她的心了,不過他很能裝,若無其事地在心頭樂著。

        「說什麼死不死的,晦氣。先說要做什麼樣的嫁衣,請什麼人來,發多少張請柬,還有老家的人要不要,你大伯、二伯他們這些年過得苦哈哈的,老想來找我們打秋風,我讓人趕了幾回還上門……」

        聽著周氏叨叨念念,說著府裡瑣事,謝漪竹和霍青梅相視一笑,感覺幸福離他們很近,這便是他們要的溫馨生活。

        「對了,女婿,你的爹娘來不來?兒子娶媳婦是大事,肯定會來不少人,你給我開個單子我好準備回禮,不能對人失禮了,好歹是親家,以後要多往來……」

        周氏說得歡喜,渾然不覺女婿眸中一閃而過的陰惻惻幽光。

        是到了該算帳的時候,父債子償,兩個弟弟呀!小心了,兄長要還擊了,蓋好被子別作惡夢。

  *             *             *

        九年後。

        九月菊花香,登高望遠。

        睽違多年又回到令人懷念的舊地,謝漪竹悵然眺望遠方,一朵朵雲往山的最高處飄去,繚繞靄靄白雪的山頭,山中有雲,雲中有山,蔚為一幅奇山美景圖,叫人向往。

        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是他摯愛的妻子,二人生了兩子一女,長子七歲、次子五歲、小女兒三歲,一家人和樂融融,兩夫妻也從未紅過臉,「妻管嚴」的過起自家小日子。

        「你難過嗎?」看著丈夫成熟有魅力的側臉,對他的愛有增無減的霍青梅深深著迷。

        「有什麼好難過,我根本不認識他。」死了也好,省得造成他的麻煩。

        「實際上來說,他是你親爹,給了你生命的生父。」染色體XY,父親給了Y染色體。

        定遠侯死了。

        原本謝漪竹還沒玩夠,連續當了九年縣令遲遲不肯回京,直到京中傳來親爹的死訊,做兒子的怎麼也要回來奔喪,盡一盡為人子的孝道,送他最後一程。

        只是他這個縣令做得與眾不同,同時也是平江、攏和、明光、秀川等七縣的縣令,權限相當於郡守,他一個人管的縣城就等於寰王的封地,甚至比他更大更富裕。

        寰王就是大皇子東方錚,當年金家鐵鋪的事情爆發,他一回京後便被皇上大罵一頓,說他不敬君父、不識忠佞、不懂親疏遠近,不知骨肉至親……一連說了十條罪,而後圈禁了兩年才把他趕出京,封他為寰王,以示再無轉圜之地,要他好自為知,勿有非分之想。

        禁了兩年,東方錚的雄心壯志也磨光了,加上劉相的倒臺、劉妃的失勢,他更是心灰意冷,帶著一干妻妾遠赴貧瘠封地。

        其實他一回京才知謝漪竹用心險惡,如果他和金家人一樣坐著囚車入京受審,皇上說不定會看在他衣衫襤褸、一路吃盡苦頭的分上饒恕他,小懲一番,一筆帶過。

        可是看他好吃好喝地坐著華麗馬車回宮,臉色紅潤又有點發福,皇上當場大怒,他在外的享受全來自百姓的民脂民膏,讓一向自詡愛民如子的皇上怎麼能忍,一下子爆脾氣就上來了。

        所以他是從小坑爬出來又掉入不見底的深坑,一切還是他自找的,誰叫他要跟腹黑的謝大人求情。

        金家人私開鐵礦、私造兵器罪無可恕,家產充公,十六歲以上男丁斬首示眾,十六歲以下婦孺悉數流放,去了嶺南,猖狂一時的金家從此沒落,而原本金家鐵鋪的店面則由縣衙接手,更名為「霍家小菜館」,賣的是一般小老百姓吃得起的飯菜,便宜又大碗。

        只見容貌研美的老闆娘拿著一雙銀箸在試菜,筷子的另一頭轉開居然是刀叉,她一邊切肉一邊用叉子一叉嚐味道。

        劉相敗得莫名其妙,他自始至終不知道被豬隊友拖累,還意圖最後一搏,利用手中的死士絕地大反攻,不料為求自保的東方錚早就將他出賣了,他的人被斬殺殆盡。

        眼見大勢已去,他連忙上疏乞骸骨,辭官回鄉,皇上一沉吟便允了,可惜他在返鄉途中遇到山賊攔路,一家一百七十二口無人生還,是他的門人悄悄收屍掩埋,立碑「劉氏墓」。

        到底是不是土匪所為,至今沒人敢查。

        「親爹嗎?怎麼不說他欠了原主一條命,要不是他的不聞不問,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的兒子怎會缺醫少藥,一命嗚呼。」他醒來時身邊根本沒有丫頭、小廝照顧,大家都在等他死,只有一個酒肉朋友陳靜文來看望過他。

        「沒有原主的死,哪有你的生?」他們都該感謝給彼此機會再活一次的往生原主。

        「所以我沒弄死他,讓他活到壽終正寢。」可見他多仁慈了,以德報怨,沒一刀捅兩個血洞。

        「這也叫壽終正寢?」霍青梅苦笑。

        「至少死得其所呀!死在他寵了半輩子的女人手上。」這是報應,不重嫡妻,偏寵側室。

        定遠侯不到五十歲,還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偏偏是被他心頭肉一般的何姨娘一刀刺穿胸口而死。

        因為定遠侯一直沒能做到讓何姨娘的兒子承襲侯爺之位的承諾,甚至在三年前分家時覺得自己吃了虧,不甘心的何姨娘和他大吵一架,氣昏頭的她摸到定遠侯懷中的防身小刀,失去理智的她,刀子一抽便刺了下去。

        所以定遠侯死了,不再喘氣。

        「唉!這也是他的命,誰叫他對你不好。」死者為大,她也不好多說些什麼,是非自有公道,留待後人言。

        學人留了鬍子的謝漪竹輕撫下巴一圈短鬚。「還是我家青青心疼我,曉得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來,親一個……」

        霍青梅嫌棄的將他推開。「孩子在呢!還鬧騰。」

        「我們沒看到。」

        「風好大,迷了眼……」大兒子、小兒子眼睛一摀,很給老子面子。

         不過小女兒就嬌氣了。

        「爹爹!小如意餓了。」小名如意的霍靜玥拍拍小肚子,表示扁掉了。

        「好,咱們向老和尚要齋飯去,不過先去拜祭你祖父。」上炷香總是要的,免得留人話柄。

        因為要等謝漪竹一家人回來奔喪,因此定遠侯尚未下葬,停靈城外的天隱寺,由得道高僧一元大師為其一日三誦經,助其早日飛升西方極樂。

       「什麼叫祖父,能吃嗎?」

        小如意的聲音粉懦,叫人一聽心都化了,巴不得把她揉進骨子裡疼愛。

        兩夫妻無奈又好笑,謝漪竹一把抱起女兒。

        「祖父、祖母就是你爹的爹娘,像咱們家的姥爺,姥姥,不過他們不像姥爺、姥姥那麼疼你,所以你才沒見過。」

        「那我可以跟他們要糖吃嗎?」姥姥最疼她,會偷偷往她嘴裡塞糖,還會抱她去聽書、看戲、剝瓜子仁給她吃。

        當爹娘的還沒開口,大兒子先訓妹。

        「不可以貪嘴,吃太多甜食牙齒會掉光光,小如意變醜如意。」
   
        「不會變醜、不會變醜,我是小美人。」從小就愛美的小如意無淚乾嚎,摀著嘴巴不讓小牙掉出來。

        「成,你是小美人,你娘是大美人,大小美人都是我的心肝肉,我們上個香就回府,不吃糖,吃肉……」謝漪竹一邊哄著女兒,一邊不忘討娘子歡心,一心兩用。

        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從半山腰往上走,經過一百零八階山梯,來到頗負盛名的天隱寺。

        香煙裊裊,滿是檀香味,經僧人指路,走向定遠侯停棺的廂房,有和尚正念著往生咒。

        只是剛一入內,啪地一聲,謝漪竹臉上多了一巴掌。

        「啊!壞人、壞人,你怎麼可以打我爹,大壞人……」小如意豆大的眼淚往下掉,指著狀似瘋顛、披頭散髮的老婦人大喊。

        「你這小雜種,你敢罵……」兩頰凹陷的女人又想舉起手打人,但是這次不能如願。

        「你敢動我女兒一下,我會讓你這隻手永遠動不了。」謝漪竹稍一用力,髮絲全白的婦人慘叫一聲。

        「你……你這個不孝子,你為什麼不乾脆死在外頭,還回來乾什麼,我們這個家有你沒你都一樣,你給我滾出去,我有生之年都不想見到你!」他該死,該死……

        「原來是娘呀!我一時倒是沒能把你認出來,你怎麼老得像六旬老婦,我記得娘不是才四十多歲……」一下子老了二十歲,臉上一層層皺紋厚得能夾死蚊子。

        「閉嘴,我沒老、沒老,你少滿口胡言。」她怕醜的連忙用手遮面,以指代梳攏攏凌亂髮絲。

        「我也想閉嘴,但我想提醒你一句,定遠侯府已被降爵,現在只是定遠伯府,我不稀罕,送給三弟了,不過你要想一想,你要當個定國公之母,還是定遠伯之母。」呵呵……她會怎麼選呢?

        「你、你……」張口欲言的唐氏說不出話來,只有兩行淚,她憋屈氣悶到不行。

        三年前皇上禪位於太子東方軒,東方軒一登基為帝便任性的替定遠侯分家了,長房長子佔大頭,分走一半,另一半由其他人分,而謝漪竹分到地那一半由宗人府代管,誰也動不了。

        又一年,新帝不知怎麼抽風了,封謝漪竹為定國公,賜國公府讓他回京謝恩時順便卸下縣令的職務,入朝幫他頂風……頂朝中眾臣的攻訐,畢竟還有許多劉相的餘孽,尾大不掉欠收拾。

        誰知謝漪竹沒回來,偌大的國公府空著養蚊子。

        而定遠侯一過世,他的侯爵爵位便降為伯,已經是國公的謝漪竹哪看得上小小爵位,上奏表明讓賢。

        「雖然我不是你們認同的媳婦,可是我要說一句公道話,若是當年相公還在京城,以他京城第一紈褲的名聲,即使你們與他合不來,至少在這京裡沒有人敢欺辱你們母子,包括已逝的公公,他就是不講理的,娘和弟弟被欺負了,他還不把對方揍個半死……」

        聽到妻子的維護,謝漪竹是既開心又有點發臊,紈褲名聲之響亮都成了京城第一惡霸的象徵,當年他的確揍了不少人,記憶猶新,曾為國際刑警的正義感讓他看不慣權貴家子弟的仗勢欺人、恃強凌弱,所以他忍不住出手了。

        「現在我們回來了,你還要把我們當仇人看待嗎?能護得住你們的只有相公。」霍青梅也不想一家人鬧得太難看,讓外人看笑話,她不要她的兒子女兒這麼小就看見如此醜態。

        唐氏怔忡間,有些悲傷到極點導致失神的樣子,久久不發一語,然後跪在御賜金絲楠木棺材前,低著頭不知想什麼。

        倒是一旁的男子聲音沙啞的喊了一聲——

        「大哥。」

        「你……你是見瑟?」謝漪竹幾乎不敢認,他怎麼老了這麼多,老三不是才二十來歲而已,卻狀似中年。

        「是的,大哥,我錯了,我不該害你,我以為沒了你我就能成為世子,誰知二哥他……他……」更狠,為了和他一爭不惜買凶殺人、下藥、陷害……種種的陰狠手段層出不窮,叫他應接不暇。

        以前有大哥在,何姨娘母子不敢鬧得太明顯,也就小打小鬧,自己才認為不足為懼,小婦生養的也敢與皓月爭輝。

        等大哥走了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娘又顧著面子不肯進宮求皇后娘娘伸出援手,以至於原配母子過得不如姨娘順心,加上爹的不管事和偏心,府裡的紛爭從未斷過。

        「算了,過去的事不用再提,你把娘照顧好,以後有事盡管來找我,我是你的靠山。」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如玉公子變成如今的老態,謝漪竹也有些不忍心,當爹了後,他的心沒以往那麼硬了,廣結善緣給兒女留後路。

        謝見瑟一聽,眼眶紅了,用手背抹淚。「嗯,我聽大哥的,還有大嫂……」

        自己也被提及,霍青梅面上一柔,拉過兩個兒子要他們喊三叔,算是認了這門親。

        結果謝見瑟哭得更大聲了,改換兩個孩子拉著他的手安慰,連小如意都要她爹別抱著她,讓她下地,一把抱住府哭三叔的大腿。

        其實謝家老二、老三過得這麼悲慘是謝漪竹一手主導,他當年成親的同時也給皇后姑姑捎了一封家書,讓她為府中的兩個弟弟指婚,於是老二謝見錦娶了劉相的孫女劉慧蘭,而老三謝見瑟則婚配唐氏娘家那個原本要弄給他的庶女。

        娶妻娶賢,娶妻不賢禍延三代,有這麼兩個禍家的女人進門,定遠侯府還有平靜的一天嗎?

*             *             *

        「阿彌陀佛。」

        看到光頭的和尚,謝漪竹就笑了,手一伸就句住對方的肩頸往一旁帶,十足的紈褲行徑。

        「一元老和尚呀!你不是說我生平有三大劫,前兩劫已經渡過了,最後那一劫呢?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害他提心吊膽好幾年,將名下財產全交給老婆,就怕有朝一日他不幸身亡。

        一元大師呵呵一笑。「你的劫不是破了。」

        「破了?」

        他目光柔和的看向正在上香的女子。「你娶了她不是嗎?」

        什麼意思?他不解其意。

        「若不是她,你娶了另一人,琴瑟不和鳴有如身陷深淵,生不如死。」死,一了百了,活著才是受苦,這是劫數。

         他忽地明了。「那我原本會娶誰。」

        「她。」一元大師禪指一比。

        角落裡一名瘦得見風就倒的婦人正一張一張燒著紙錢,而她的丈夫正趕往刑場替生母收屍。

        「她是誰?」不認識。

        「她姓劉。」他笑笑指點迷津。

        劉……劉……「劉相孫女?」

        「論因果,說因緣,三生三世不斷情,恭喜施主功德圓滿……」雖然做法粗暴,但天下蒼生卻因此受益。

        「什麼功德圓滿,你咒我死呀!過來看看我的兒女們,他們的命數如何。」他用眼神威脅,只許說好的,壞的敢說他就一拳打死,孩子們就是他和妻子的命。

        「大富大貴。」這是實話。

        「嗯!」這還差不多,謝漪竹又恢復溫文儒雅的笑模樣,輕拍老和尚裝裳上瞧不見的塵土。

          一元大師呵呵一笑。

        「表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你快幫我揍死那些屍位素餐的老賊,他們看你不在就欺負我……」

        上完香的霍青梅一回頭,正好看到一道明黃身影被踢飛,在他快落地時,有人縱身飛至將人接住。

        這接人的人看來很眼熟,也的確是個熟人——原十八騎衛首領,現任禁軍統領。

        跟在謝漪竹身邊的那些刀呀劍的也都成親了,細刀的女兒六歲,跟在小如意身邊,紅刀、黑劍的兒子則是兩個小兒子的侍從。

        「別太凶殘了,好歹是幹皇帝的。」給點面子。

        謝漪竹冷哼一聲,握起妻子的手放在掌中輕揉。

        「還是表嫂明事理,知情識趣,可憐我這個幹皇帝的慘不忍睹,表哥你再不回來幫我,我真會瘦成皮包骨,給折磨狠了……」父皇太過分了,說要帶母后去遊山玩水就走了,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扔下。

        謝漪竹嫌煩地又把向他跑來的皇帝丟回去,手牽妻子,帶著三個孩子,押著老和尚給他們一家五口做齋菜。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挺美的,除了某個高喊「我也要吃」的皇帝有些吵……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10-9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10-6 08:35 PM 編輯

【後記】  老車無罪

        秋有一輛開了十幾年的紅色老車,它一直陪伴在秋的身邊,載著秋,讓秋想往東就往東、想往西就往西,好不快活。

        秋是寫小說的,擅於將身邊的事物擬人化,一枝筆、一雙筷子都是有生命的,除非用到不能用了,秋不會丟棄。

        車子也一樣,秋當親人看待,它比親人對秋更好,秋遇到好幾回車禍都是靠它保護秋,車子受損,秋毫髮未傷。

        可是每一次秋的車子送修或是不好發動時,身邊的人都會說一句——

        「換車吧!買輛新車。」

        每次秋聽見這樣的話都很生氣,車還能開為什麼要換,難道老車就該送廢車場壓扁,成為一堆廢鐵?

        人會老,老了就會生病,是不是也要把生了病的老人丟掉,就跟秋的老車一樣,「體弱多病」就不中用了。

        有一天,秋開車在一條產業道路上,前面有一臺農用貨車開得好慢好慢,秋很想超車,但道路很小不好超。

        但秋開近一看,車屁股上用噴漆噴上四個字——

        老車無罪。

        看這四個字,秋鬱悶的心一下子放開了,老車真的無罪,它只是開了很多年,零件老化,換掉零件還不是跟新車一樣「勇健」,它還能再跑十萬里,別小看老車。

        原來這世上不是只有秋心疼老車,還有別人和秋有相同想法,我們愛惜老車,珍惜老車,希望它一直陪著身邊。

        所以不要再叫秋換車,很傷心吶。

        願和有同理心的人共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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